到达沃德曼动物园的那只笼子被用铁板密密实实地封了起来,而且贴上了“危险”的标签。约翰·博纳米,饲养员组长,走上前来朝里看,这时粗粝的“咔夫咔夫”声和护栏受到的撞击警示他那个标签是完全有必要的。透过栅栏,他那训练有素的眼睛看出那黑影是一只长尾猴,为来自印度的猴类中体形最大、身体最壮的那一类,是只母猴,但站起来时高三英尺有余,块头大得足以成为一个危险的敌手,即使是对人类而言。
其他的饲养员们聚拢过来,猴动怒了,但凡任何一个人走近,看起来快能够着时,它就跳起来撞护栏。刮刀刚被放进去清扫了一点点就被它抓到手里,用牙扯碎了。猴舍的管理员觉得义不容辞,该管管这些事,便往里瞅,这当儿突然冒出一只又细又长、毛茸茸的胳膊来,把他戴的护目镜夺走了,同时还抓了他的脸,把他气得不得了,众人的劝导丝毫没有打消他的怒气。
饲养员组长吩咐了几句,之后去了别处,但哄闹声又把他引了回来。他那经过训练的耳朵探测到了某些迹象,说明那是一件经常发生的事情。
“你们得记着它们不是人。”他说着,把别的饲养员都打发走了,在那只疯猴旁边坐了下来,和它说话。
“吉妮,”他说,随口给它取了个女性的名字,“现在,吉妮,你我得做朋友,我们熟了之后便是朋友了。”他一直这样说着,抚慰着它,手脚不动,只是轻声地跟它叽咕。
起初它火气很大,不过,有种被称作个性的神秘力量起了作用,它逐渐静了下来。它不再喷鼻子,而是蹲坐在箱子后面的粪便上,压着心头的怒火嚎着,两只皮包骨头的爪子紧张地钩在一起。有一阵博纳米不想动,可是风掀起了他的帽子,他扬手去抓,这时猴向后退,眨了眨眼,又发出了那种动物用来表达仇恨的声音。
“噢嚯!”他说,“有人老爱打你。”这时他注意到它身上的疤痕和几处轻伤,他想起来它刚坐着远洋轮过来,那一切意味着什么,他掂量着。他能想象出那长长的航程中的痛苦——可怕的、无休无止的摇晃,剧烈的晕船恶心,那么多猴子都受过这些罪,还有他不用想也知道的可耻的暴行,糟糕的伙食,最后是摆在他面前的这只紧巴巴、脏兮兮的笼子。实际情况很容易猜到:这只猴与人打交道的过程中有段恐怖的经历。
博纳米是个天生的动物行家,他爱和它们打交道。他能对付并最终驯服最危险的动物,它们越是难对付,他就越享受征服它们的差事。他本可以在一天之内叫那只猴服软,但他还有别的动物要照看,所以他只是吩咐看猴的饲养员把那只运猴的脏笼子用帆布蒙住,送到医院去。大笼子里面门半开着,几乎锤子每响一下,长尾猴就喷一下鼻子。过了一会儿有个饲养员站在外面一处安全的地方,拉开了笼子的门。
有些动物会马上蹿出来,但吉妮却没有。它蹲坐着退后,耸动的眉毛下面闪着抗议的怒光,这会儿它好像不大想出来,箱子被紧紧钉牢时它那种急切想出来的意愿弱多了。
博纳米让它独自待着,他知道催它没用,匆忙之中便会失礼,切斯特菲尔德爵士说过,让动物听话,你就必须以礼相待。况且,饲养员在她的伤口里读到的故事,说明在吉妮的心里人类是一段黑色的记忆,这记忆一直保留着。
整个白天它都没有离开过那个笼子。但那晚日落后博纳米往里瞅,看见它在大笼子里的水槽边洗脸和手。大概这是它自离开印度以来第一次有机会洗漱。无疑它已经喝足了水,这会儿它在不安地四处打量。它嗅了嗅给它的食物,但没有碰。它绕着铁家伙小心地走来走去,护栏外面新涂了沥青,它用手指头在上面蹭了一下,闻了闻手指头,接着回来又喝了些水,还在大腿上捉了只跳蚤,然后又接着视察护栏。它没有碰食物,和我们自己一样,猴子在心烦意乱时不想吃东西,它们只想喝口水,清静清静。
第二天,它待在上面,高高的,于是饲养员把长钩子伸进去,拽那只运猴的笼子出来。它冲他跳起来,猛撞护栏。他用钩子戳,试着把它赶回去,却只是让它更糟。
博纳米经常告诫他的手下别和动物发生冲突。“那没有什么好处,只会把演出搞砸。”所以管理员去找他,抱怨说;他拿那只疯猴没辙。两人刚一进楼,吉妮就冲他们跳了起来,气疯了。于是博纳米知道管理员越职了。他打发管理员走开,一动不动地站着,和猴子聊开了。
“现在,吉妮,”他说,“你不害臊吗?这儿,我们想做你的好朋友,想帮你,你却这副德行!”他足足花了十分钟轻声细语地同猴聊天,而且软硬兼施,之后猴才听进去道理,安静下来。它爬上那个高架子,坐在那儿嚎,立着眉毛,望着这个大个子的人,他与它遇到过的其他人不大一样。
他意识到饲养员不知怎么得罪了猴,便着手把那只脏笼子弄走,在一两次小小的波折之后得了手,一次比一次平顺,但每一次都是按照他的规则来:绝不惊吓动物,绝不伤害它们,总是与它们聊天,要十分轻柔。他不装假,让人以为它们明白他说的话,但他觉得它们明白他是友好的,那就够了。很快,他发现让管理员照管它根本不行——只要看见那人,它就发狂。这预示着训猴是件麻烦事,博纳米便亲自出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