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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市中心那场大战已经一个星期了,由于当时有电视台的现场直播,无数观众都看到了一干妖怪的模样,虽然政府已经下令封锁消息,连当时电视台录制的带子都被悄然回收,但是由于目睹人数众多,流言仍是不胫而走,甚至漫延到了其他城市。
在大多数人类的生活中,妖怪一词只是神话故事和影视作品中的噱头而已,现如今竟然发现妖怪是真实存在的,而且令得市中心数幢大厦毁灭、上万名群众惨死,这种恐慌就不是可以控制的了。
有人拖家带口的迁移出了本市,期望在这个城市之外的地方没有妖怪的存在。也有人受到刺激以为世界末日将至而醉生梦死,甚至以此为借口堕落犯罪,使得在这短短一个星期之内,本市的犯罪事件大幅度增长,警察们忙得不可开交。也有人趁机发财,满街的“驱魔灵符”、“保平安咒”、“驱妖水”之类的东西大行其道,而冒充天师的人也是比比皆是。自然,各种道观、庙宇、教堂,有了前所未有的兴盛烟火。
简而言之,这个城市目前的状况是混乱不堪,罪恶横行。
相较于人类的惊惶失措下的种种自我毁灭的举动,妖怪们却是安静异常。反正他们多数都会变身,而人类中的灵幻师数量并没有想像的那么多,能发现他们的真实身份的人是少之又少,所以妖怪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静观其变。只要悄无声息地度过这场灾难,他们是不介意多花上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时间的,相对于妖怪们漫长的生命来说,这点时间对他们没有任何影响。
已经有高层人士通过种种渠道暗中接洽雷家、红月堂、公孙家、清风观等除妖世家了,但除妖世家的人多半都习惯于隐匿于民间,少于官家来往,所以也只口头上允诺必要时会挺身守护那些官员。其实,这一场大战已经让他们清楚,多年来的太平生活已经让他们放松了,若真的面对那些强大的妖怪,他们自己能否活命还是个疑问。但是,就像雷老太太所说的:“除妖降魔是我们雷家的天职,遇到害人的妖怪我们就得挺身而出,誓死不退。”这种职责是一代又一代累积在他们的血液中的,很难改弃。
雷老太太和雷霆钧都受了重伤,现在住在雷樱渊家中,雷家也派人火速赶来保护。祯运子和公孙笙那日先行逃走,事后都很是惭愧,祯运子干脆回到山里修行,不肯再入尘世,而公孙笙就亲自上门向雷老太太请罪。
雷老太太只是平静地道:“公孙贤侄不必自责,当时情况危急,保存实力才是最重要的,你没有错。”
而陆明又回到学校做他的校医,为突然增多的学生打架受伤的事件头疼不已。
荆雷则留在了沈衣身边。
*** *** *** *** *** ***
透沏明朗的蓝天上,闲闲地飘浮着几朵云,那一片令人心醉的宁静,似乎半点也没有被城市中的混乱恐惧所沾染。
沈衣站在阳台上,望着一小朵白云,在心里反复地说:“散了吧,谢谢你。”于是,那一小朵白云便悄悄地散开了,消失在天际。如果在重云密布的阴雨天气,也可以这样礼貌又安静地请云朵都散去,那该有多好啊。
“在想什么?”荆雷从后面握住沈衣的手。
沈衣回眸一笑,道:“我总觉得天空是有深度的,不是高度哦,就像大海一样,很想很想纵身一跃跳进天空最深处畅游。如果在天上飞翔,那种感觉会不会就像被波浪拥抱?”
荆雷低头一笑,道:“要不要我带你飞上去看看?”
沈衣回身看着他,笑道:“还是算了,大白天的,被人看见又要引起恐慌。”她转转眼睛,又道:“要不,晚上咱们试试?那时候不容易被人看到。”
荆雷只是叹了口气,握紧沈衣的手,专注地看着她的眼睛,道:“为什么你不害怕?”
沈衣道:“为什么我要害怕?”
荆雷道:“我一觉醒来突然就多了这么多奇怪的能力,会飞,会进入别人的梦境,还会……”他又叹了口气,忧郁凝结在眉头。
沈衣把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道:“感觉到我的心跳了吗?”
荆雷点了点头。
沈衣把自己的手也放在荆雷心口,道:“我也感觉得到你的心跳。”
荆雷目光闪动,眼睛亮了起来。
沈衣略略歪着头,笑道:“而且,当初你知道我死而复生的事,不是也没有害怕,照常对待我。”甚至对我更好,她在心里默默地补充一句。
荆雷微笑道:“那是因为……是你。”因为是你,所以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爱你。
看着阳台上深情对视的两个人,沈焰用力咬住嘴唇,忍耐住心里的阵阵抽痛。他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他只是她的弟弟。
沈衣一个字也没提起过关于那天他突然的一吻,但沈焰感觉得到有什么正在他们之间迅速地划下一道鸿沟。
虽然沈衣仍然和以往一样对他,但沈焰自己先就不安起来,他不敢再像以前那样随意拥抱姐姐,也不敢再和姐姐同床而眠,尽管他知道如果他那么做,沈衣肯定不会拒绝也不会生气,可是他就是不敢。
那么重的一个吻,本以为是临死前倾尽自己心声的一个吻,却在硝烟归落后成了他心上的一个不断流血的伤口。
每次看到荆雷与沈衣亲密无间的样子,他的心脏就收紧,压迫得他喘不过气来。那种毒蛇啮心的感觉就叫嫉妒吧?不,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嫉妒,荆雷是个好男孩,对沈衣多次舍身相救,情深意重,他不会辜负沈衣的。可是,有多少次,他都在羡慕荆雷,多希望那个可以自由拥抱沈衣的人是自己。如果他不是沈衣的弟弟,如果没有血缘的羁绊,如果他可以像荆雷那样放心追求沈衣,那么即使沈衣仍然选择荆雷,他也不会嫉妒。可是,像这样还没有起跑就输掉,甚至连追求的资格都没有,叫他怎能甘心!
如果没有那个吻,如果他没有说那句话,那他还可以在一旁默默守护沈衣的幸福,用一种寂寞而悲伤的心情去仰望她和荆雷的爱情。可是那个吻,把这种平衡打破了,他再也回不到那种平静。
如今,他只能站在这里,被远远隔离在他们的世界之外。
“焰,”沈衣拉着荆雷的手,微笑着走过来,道:“我们去外面走走吧,天气这么好,闷在家里太可惜了。”
“现在外面很乱,不太安全。”沈焰虚弱地抗议了一下。
“喵呜,有我在呢,怕什么。”小吉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挺胸腆肚威风凛凛。
“我……头有点疼,不想去了。”沈焰突然觉得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在沈衣面前说谎,心慌得厉害。
沈衣担忧地用手覆住他的额头,道:“是感冒吗?”
那双清澈的眼里只有担心,沈焰的脸慢慢红了起来,道:“没事。嗯,出去散散步吹吹风就好了。走吧。”
沈焰抱着小吉,跟在手拉着手的沈衣和荆雷身后,额头上仿佛还留着沈衣的温度,这让他有点晕晕的。
荆雷不知道和沈衣说了些什么,沈衣便甩开了他的手,自顾自地走。荆雷也不着急,贴近沈衣,手自然下垂摆动,不到三秒钟,沈衣的手自动自觉地握住了他的手指。
“咦?”沈衣叫了一声,连忙又放开荆雷的手。
可是荆雷的手在她旁边晃了那么两下,她又自然而然地握过去。
再甩开,左手握右手。荆雷笑着用手指敲敲沈衣的胳膊,沈衣不理他,再敲敲。沈衣懊恼地拍开他的手,道:“不许敲。”
荆雷笑道:“好。”
“……什么时候又……”沈衣看着自己牵着荆雷小指的手,真的是无语了。
荆雷只是笑,一副笑到快要内伤的样子。
沈衣无奈地道:“你明知道我会忍不住牵你的手的,还气我。”
荆雷笑道:“可是真的很好玩啊。我觉得你的手好像爱上了我的手,所以它不听你的话,它会主动来找我的手谈恋爱哦。”
沈衣脸上一红,嗔道:“骗人。”手上却不觉紧了紧,荆雷的手掌也微微用力,两人相视一笑。
看着他们笑闹开心的样子,沈焰心中黯然,脸上却不动声色。
经过那么久的分别,似乎沈衣和荆雷的感情却突破了壁垒,相处起来十分自在亲密,而荆雷也露出以往不常在他脸上看到的笑容。也因为如此,才让人发觉,荆雷也只是个正处于喜怒哀乐都异常丰富的时期的少年。
“焰,你听到我说话吗?”沈衣忽然回头叫他。
沈焰回过神来,道:“什么?”
沈衣道:“我是说葡萄啊,她好些天都没回来了,不知道会不会有事。”
沈焰与她并肩而行,道:“不会的,她那么机灵,功夫又好。大概是又盯上什么人的宝贝了吧。”
沈衣道:“我是担心,那天她会不会也在市中心?”
沈焰心中一沉,道:“应该不会吧,公布的伤亡名单里没有她的名字。”
沈衣道:“那她为什么不回来呢?也不打电话。她不是最关心你这个儿子了吗?”
沈焰沉吟不语。
“还有,也不知道那天用金刚轮宝救了我们的人是谁。那个叫荆清峰的银发妖怪好像和外婆认识,看外婆对他咬牙切齿的样子,不晓得他以前和外婆有什么恩怨。唉,事情变得好复杂。”沈衣把眉头拧得像两条毛毛虫在打架。
“衣衣,”一辆车停在他们旁边,车窗摇下来,沈般山探出头来,有点尴尬地看了沈焰一眼,道:“今天是你妈妈生日,让我来接你们回家吃饭。”
最近发生太多事情,沈衣连母亲的生日都忘记了,脸上不觉有些惭色,连忙点头。看了荆雷一眼,又道:“爸,我可以带朋友一起去吗?”
沈般山也在打量着荆雷,客气地笑道:“当然可以啊。这就是你的小朋友?叫什么名字?”目光落在沈衣和荆雷相握的手上。
荆雷礼貌地微微躬身,道:“叔叔好,我叫荆雷。”
“好,好。”沈般山犹豫着,道:“那个……小焰,你也……那个,你妈妈很想你……”
“我会去的。”沈焰淡淡地道。
“我就不去了,免得老太婆又闹着要收妖。”小吉突然开口,沈般山吓了一跳,虽然从雷老太太口中已经知道小吉这个妖怪的存在,但是亲耳听到一只猫讲人话,还是很让人吃惊的。
把小吉放下地,让它自己回家,沈衣三人上了车。
沈般山默默地开着车,不时从后视镜里看着坐在后面的沈衣和荆雷。沈焰坐在副驾驶位上,若有所思地看着前面的路,手指无意识地轻划着自己的另一只手臂。怀里缺少了小吉的温暖,他忽然觉得心里有些发空,两只手总想抓住什么才好。
看到沈焰,雷樱渊的神色也不太自然,但还是把手搭在沈焰手臂上,柔声道:“听你外婆讲,这次多亏你动作快,在妖怪手下救了她一命。”
沈焰道:“运气而已。”
荆雷在旁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这对母子讲话也未免太过客气了。不过,想到自己和母亲相处的模式或许只有更怪,他不觉有些黯然。
“你是衣衣的朋友?”雷樱渊向荆雷微笑着询问,神态和蔼温柔。
荆雷忙道:“是,我叫荆雷。阿姨好。”他觉得沈衣的妈妈很漂亮,很有气质,和自己的母亲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人,她美丽端庄,而雷媚则艳丽妖媚,只是她们身上都隐隐带着那种疏离的冷漠感。
沈衣见家里还有三个陌生人,便悄声问母亲道:“妈,他们是谁啊?”
雷樱渊把沈衣滑下来的头发掖回耳后,道:“是雷家派来保护你外婆的,你得叫表叔呢。”
沈衣抬眼看去,只见那三个人一般的高矮胖瘦,年纪虽有长有幼但长得十分相似,都阴沉着脸不发一言,看见她们进来也不过来说话。沈衣心中暗道:外婆身边的人都是这样板着脸很吓人的样子吗?难怪焰不喜欢雷家。天天对着这样的脸,会吃不下饭吧。
沈焰就当没看见那三个人,自己去看雷霆钧。
雷霆钧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脸色还很苍白,轻声道:“听说那天我晕过去了,然后天歌来了。”
沈焰道:“是啊。”
雷霆钧黯然道:“我还以为他不会来呢,他那么害怕见到姑婆。”
沈焰道:“他也是个男人,在那种情况下怎么会不来?”
雷霆钧道:“我知道他的功夫一向比我厉害,就是性子太邪气了些。不过,在大事上总是不会错的。”语气中竟很是欣慰。
沈焰一时倒不知说什么才好,但又不愿回头去看沈衣和荆雷在一起的样子,因此只是站在那里默默出神。
雷霆钧误会起来,道:“你、你还在怪我那天跟姑婆讲你用换血咒的事吗?”
沈焰愣了愣,道:“表哥,你说换了妖怪的血,那我……还是人吗?”
雷霆钧也是一愣,道:“当、当然……你明明就是人嘛,只是血液不是……”
沈焰回过神来,微微一笑,拍拍雷霆钧的肩膀,道:“我随口一问的。”
雷霆钧如释重负。
下厨的是沈般山,准备了一大桌子菜,席上自然是以雷老太太为尊。雷老太太虽然个性固执严酷,但看到女儿过生日心中还是欢喜,脸上也带了些喜色。
沈焰用瓷勺舀了一勺沈衣爱吃的玉米色拉到她碗里,恰巧荆雷也挟了一筷子芙蓉鳝片过来,沈衣不由一笑,道:“你们自己吃就好,不用管我,我是不会跟自己的胃客气的。”
沈焰低头吃饭,心中却泛起一片酸楚。
雷樱渊小心地问道:“荆雷啊,你和衣衣……嗯,很久了?”女儿才十六岁,她还是不好意思直接问两人是不是在交往。
荆雷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道:“我们是同班同学。”
雷樱渊道:“你爸爸妈妈是做什么的?”
荆雷脸色微变,沈衣抢着道:“妈,又不是查户口,问这些干什么。”语气里不觉带了些恼意。
雷樱渊脸色也是一变,道:“你这小孩怎么这样,妈妈和你同学聊聊天也不行吗?”
沈衣原本只是担心这样的问话会让荆雷尴尬,却没想到自己的反应让母亲生气,低下头不敢再讲话。
荆雷看了沈衣一眼,道:“阿姨,我妈妈是在酒吧唱歌的,我没有爸爸。”
雷樱渊和沈般山对望一眼,都是掩饰不住的诧异神色。
沈般山勉强道:“哦,那你妈妈一个人养你,一定很辛苦。”
荆雷淡淡地道:“还好。”初时见到沈衣父母时的那种亲切和喜悦已经消失了,对着这一桌丰盛菜肴,突然觉得难以下咽。
雷樱渊道:“那你是跟你妈妈姓?”
荆雷一怔,道:“那倒不是。我妈姓雷。”他曾经追问过自己的父亲是谁,雷媚只是不耐烦地回答:“那么多男人,谁知道你是哪个留下的种。”既然不知道,为什么却让他姓荆,而不是随她姓雷?
雷樱渊和气地道:“也姓雷?这么巧。你妈妈叫什么名字?也许和我们家也是亲戚。”
荆雷道:“她叫雷媚。”
雷霆钧手中盛着可乐的玻璃杯一下掉了下去,可乐洒了他一身也不知道,只是呆呆地看着荆雷,呆滞的目光又慢慢扫过脸色铁青的雷老太太和雷樱渊、沈般山,以及雷家那三个人。
突然发觉气氛变得异常沉默,沈衣茫然地抬起头来,她不知道为什么大家的脸色为什么都变得那么难看。轻轻碰了一下身旁的沈焰,沈焰微微摇头,显然也是不明所以。
这种难堪的气氛让荆雷也有点紧张,他轻声道:“阿姨?”
雷樱渊脸色苍白得让沈衣担心她会晕倒,忍不住叫了一声:“妈。”
雷樱渊抓住丈夫的手臂,指甲都掐进他肉里去,但沈般山浑然不觉,只是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眼光盯着荆雷。雷樱渊吸了几口气,求救似的向雷老太太看去,哀声道:“妈。”
雷老太太的手微微颤抖,指着荆雷的鼻子,声音尖利地道:“你再说一遍,你妈妈叫什么名字?”
荆雷坦然道:“雷媚。”心中不由暗暗怀疑母亲是不是真的和雷家有关系。
雷老太太颤抖的手缓缓放了下去,道:“雷……媚……”她目光一转,看向雷樱渊,目光如电,喝道:“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能允许他的出生?”抬手又指向荆雷。
雷樱渊苍白着脸,哀求地道:“妈……”
沈衣颤抖起来,忍不住叫道:“怎么回事?”
沈般山看着女儿越来越没有血色的脸,心中恻然,柔声道:“衣衣,你先回房间去,我们有事要商量。”
沈衣站起身,迟疑了一下,道:“我不是小孩了,我要知道你们有什么事瞒着我。”
沈般山皱起眉,哄她:“衣衣,听话。”
荆雷轻推沈衣,道:“你去吧。”他心中越来越是不安,直觉这里面会有什么秘密,不希望沈衣现在就受到伤害。
沈衣摇头道:“不,我要陪着你。”
沈焰突然道:“难道荆雷的妈妈就是当年被逐出雷家的那个人,霆钧表哥的姑姑?”
沈衣啊了一声,也想起来沈焰曾经告诉过她,雷家多年前曾有一个多重人格的人犯了错被逐出雷家,多重人格……那可不就是雷媚吗?
沈焰道:“也就是说……荆雷是我们的……表兄弟?”他的脸色比沈衣好不了多少。
雷樱渊轻叹一声:“是表弟。”
即使一头撞上雷家的结界也不会比现在更让沈衣惊痛,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母亲,雷樱渊把视线投向别处。
一直闷不作声的雷家三人突然齐声道:“哼,还有什么好说的,杀了这个妖孽之子。”齐齐出手向荆雷拍来。
沈焰一眼便看出他们三人修炼的是合体之术,所以行动言语甚至神情都保持一致,这一拍只是雷家普通的擒妖手,可是由三人一起施展威力也就加倍,如果荆雷被拍中,只怕当场就要呕血而亡。他想出手阻止,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身体就像被施了定形咒一样动弹不得。
沈衣尖叫一声抱住了荆雷,用自己的身体去抵挡那三人的擒妖手。雷樱渊失声惊呼,却已经来不及阻止,而那三人根本没有要收回攻击的意思,依然去势凶猛。
小小餐桌不过数尺,所发生的一切都如电光火石一般,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荆雷突然反手抱住沈衣,身子一转挡在沈衣面前,那三只手不差分毫地齐齐击中他的脊背。
与此同时沈焰一弹而起,一道闪电凭空而降袭向那三人,三人向后跳开,中间那个面门上已多了一道灼痕,不由都是脸上变色,向沈焰怒目而视。
沈焰只觉得自己手脚都在发抖,支持不住又跌坐回椅中。好险,只差那么一点沈衣就要受伤,如果沈衣真的被擒妖手击中,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当场发疯。
沈衣捧住荆雷的脸,泪水夺眶而出,颤声道:“雷,你怎么样?”她虽然不知道那三掌有什么名堂,但也明白方才是凶险已极。
荆雷胸中气血翻涌,一时说不出话来,又怕沈衣担心,急忙摇头表示没事。
“受了擒妖手都若无其事,果然是妖孽!”雷老太太恨恨出声。
沈衣叫道:“外婆!你们怎么能这样?雷是人,不是妖怪!你们怎么能出手打他?”
雷老太太冷冷地道:“妖怪的儿子不是妖怪是什么?”
荆雷浑身一震,抱着沈衣的手一下失去了力气,慢慢放了下来。
沈衣已全然顾不得礼貌,叫道:“你胡说什么?荆雷的妈妈是人啊,她不是你们雷家的人吗?”
雷老太太森然道:“雷媚是雷家的叛徒!他父亲就是召出火龙的那个银发妖怪荆清峰!”
沈衣惊愕地看着她,目光慢慢移向母亲、父亲,眼神里已经带了哀求的神色。
沈般山不忍心看女儿的表情,别过头去。雷樱渊向沈衣伸出手,道:“衣衣,过来妈妈这边。”
沈衣摇摇头,抱紧荆雷越来越冰冷的身体,叫道:“我不要!你们骗人!你们都在骗人!”
雷老太太怒道:“放开他!我雷家的子孙不能和妖孽纠缠在一处。”
沈衣早已泪流满面,哭叫道:“雷不是妖怪!”
看着姐姐为荆雷而哭,沈焰心里痛得就像有一千只老鼠在啃咬,他甚至都没有力气去安慰她,也没有力气再去掩饰自己目光里的绝望与哀痛。
荆雷正抬眼对上了沈焰的目光,他被沈焰目光里的痛楚击中,心中微微一惊,突然明了了那个藏在沈焰心中的秘密。世上最痛苦的爱情不是你爱她她却不爱你,而是你甚至没有爱她的资格,连要求她回应你的爱情的权利都没有。这隐讳的爱情就是将你的心一点一滴催磨得粉碎的磨盘,那粉碎的心连低落到尘埃里都不被允许;这禁忌的爱情就是缠绕在你脖颈一点一点收紧的绳索,被绞杀的希望连出现在阳光下都觉得可耻。
爱上血亲的那个人,注定要在黑暗中沦落。
几分钟之前,或许他还会同情沈焰,可是现在……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那他与沈焰又有什么分别?他的出生没有祝福,他是人类与妖怪禁恋的罪证,而那一半人类的血缘,偏偏又与沈衣联系紧密。他,也是爱上了姐姐的不幸少年。
目光相对,沈焰与荆雷那一刹那都了解对方的想法,仿佛是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两人都是一抖,移开了视线。
雷老太太用力一拍桌子,怒道:“荆清峰当年杀我雷家近百条人命,害我雷家从此一蹶不振,这笔血债谁敢忘?!我看,那天在市中心,分明就是他父子设下的圈套,想把我们一网打尽。”
沈衣哭道:“你胡说!那个银头发的人根本就不认识雷,我感觉得到的。而且雷是被他妈妈卖给人体器官贩子,想杀了他摘取他的心脏,后来才被那些妖怪绑去的。雷根本不认识那些妖怪。”她情急之下把荆雷的遭遇也脱口而出。
就连雷老太太脸上也带了些诧异之色,雷樱渊抢着道:“阿媚出卖自己的亲生儿子?这不可能。当年她为了把他生出来,甚至……”她一下捂住自己的嘴巴,惊慌地看着雷老太太。
雷老太太瞪了她一眼,道:“我就知道是你在捣鬼,要是你听我的话,这个妖孽根本就不会出世。”
雷樱渊低下头,道:“妈,阿媚当年还只是个小女孩,她从小就没有母亲,在雷家也没人疼爱她,要是舅舅肯对她好,她也不会轻易爱上荆清峰。后来发生那样的事,又不是她故意的,况且,她那样苦苦求我,我觉得……废了她的功夫,又把她逐出雷家,已经惩罚得够了。我又怎么忍心逼她把孩子拿掉?而且那时候她都怀孕七个月了,就算早产孩子都未必就活不了,要她堕胎……那不等于是……杀人吗?”在雷老太太的目光下她越说声音越低。
沈般山维护妻子,道:“那时候衣衣和小焰才三个月大,樱渊做为一个母亲怎么能忍心让另一个母亲失去她没出世的孩子?妈,您也是母亲,您应该明白啊。”
第一次听到父母说这样感性的话,沈焰都吃惊得呆住了。
荆雷更是震惊地望着他们,难道说妈妈曾经盼望过他的出生吗?
雷老太太铁青着脸,道:“若不是她背叛雷家,勾引荆清峰那个妖怪,连累我们雷家遭遇大劫,我又怎会废她功夫逐她出门?我不想让她生下这个妖孽,也是怕世上再多一个荆清峰,你们怎么就不了解我的苦心?我若真是不疼她,早就让人强押她去医院做手术了,又怎么会让你去劝说她自己去医院?想不到,连你都不听我的话!”声音突然转厉,雷樱渊吓得身上发抖。
沈衣放开荆雷,把他挡在自己身后,用衣袖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大声道:“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也不知道雷的爸爸妈妈犯过什么样的错。我只知道雷不是妖怪!”
雷家三子齐声道:“妖怪的骨血不是妖怪又是什么?”
沈衣狠狠瞪了他们一眼,大声道:“就算雷的爸爸是妖怪,那他也只有一半是属于妖怪的,还有另一半是人。为什么你们要强调妖怪的那一半,却不肯承认人类的这一半?这不是太不公平了吗?”
沈般山道:“衣衣,你别任性,这是大人们的事。”
沈衣道:“是你们在任性,不是我!”她倔强地看着雷老太太,苍白的脸颊因为愤怒而泛着红晕,这是她第一次在长辈面前无礼,那种违抗权威的紧张令她不住颤抖。
“就算雷的爸爸杀了人,那也不应该怪罪到雷身上,为什么不允许他出生?难道杀人的是雷吗?难道是雷做了坏事吗?又不是封建时代,要搞连坐、父债子偿。你们不觉得太荒唐了吗?你们的意愿又不是真理,你们说谁是妖怪谁就是妖怪吗?那天银发妖怪不是说雷家是嫘祖的后人吗?嫘祖是黄帝的妻子,黄帝身边不是有应龙等等妖怪帮助才能打败蚩尤的吗?连祖宗都和妖怪是同一阵线上的朋友,你们有什么权利因为‘妖怪’两个字就看不起人?”沈衣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反而不再觉得紧张,而是愤怒的情绪越来越高涨。
“雷的生命不是他自己要求来的,你们没有权利因为他父母的错误而惩罚他!”沈衣大吼出这句话,所有人都不禁一震。
雷老太太嘴唇都气得发紫,道:“荆清峰也是个半妖,他也有一半人类的血液,可是怎么样?他还不是被妖怪的那一半占了上风,成了一个杀人如麻彻彻底底的魔头?谁知道妖怪的本性什么时候会发作?沈衣,我告诉你,等他妖性发作的时候,他连你都不会认得,不,他连他亲妈都不认得,一样会吃了你们!”
“我不会!”沉默多时的荆雷突然叫了起来,他的眼眶凹陷进阴影里,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沈衣立刻道:“雷说不会,就是不会。”
雷樱渊吃惊地看着沈衣,道:“衣衣,你为什么这么相信他?妈妈知道你太单纯了,可是……”就算她同情雷媚母子的遭遇,但不代表她相信荆雷不会伤害女儿,毕竟没有人知道荆雷会不会和他父亲一样突然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妖怪。
沈衣道:“我就是相信他。雷不会骗我。”她是那么坚定,让雷樱渊一时无法开口。
荆雷感动地看着她,沈衣站在他前面,他只能看到她纤细的脖颈和单薄的肩背,但是他能感觉到沈衣身体里蕴藏着谁都没有看到过的力量。有了那股力量的支撑,他觉得自己不再那么孤独。
“其实……说起来……我算不算是……妖怪呢?”沈焰缓缓开口,声音很轻,但每个人听在耳中都是一惊。他舔舔干涩的嘴唇,脸上浮起一个恍惚但仍傲气十足的笑容,目光炯炯地看着雷老太太。
雷老太太道:“你说什么?”
沈焰道:“你知道的,我用了换血咒,我身体里都是妖怪的血,我只有这个表相是人类的,我的骨血早就换成了妖怪的。那我,还是人吗?”他轻声地问。
雷樱渊倒吸一口气,几乎晕了过去,沈般山连忙扶住她,不可置信地叫道:“你胡说些什么?!”
沈焰微微一笑,道:“你们不该让我去雷家的……后悔了吗?”他目光一闪,道:“是人也好,是妖也罢,我还是我。你们把我当人,我也不会回雷家效命;你们把我当妖,我也不会就此束手就擒。”他微微冷笑,“判断我是人是妖很简单,做个决定吧。”
言下之意,雷家承认他是人,他也不会去帮他们对付荆雷,而要说他是妖怪,那他就干脆与雷家正面为敌。
雷老太太心中一沉,她清楚雷家现在根本没有人敌得过沈焰,而沈焰……毕竟还是她的外孙。
房间里的气氛一时凝滞,注入十吨水泥一样地沉重。
只有沈衣无比信赖地望着沈焰,她就知道,无论什么时候焰都是她这一边的,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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