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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焰和荆雷一左一右与沈衣并肩走在街上,谁也没有说话。
刚才雷老太太已恨声宣布沈焰从此以后与雷家再无干系,并声称会将灭妖令传遍天下,凡有同道见荆清峰、荆雷父子即杀无赦。
那一刻,沈衣知道她们再也回不了头了,父母也好,外婆也好,总之从此就成了陌路人。雷樱渊的眼泪没有打动雷老太太,只是令沈衣觉得心碎。虽然父母长年在外,她总是一个人生活,似乎和父母并无很深的感情,可是,那毕竟是她的父母她的家。现在那一切都不再属于她了,也许当她选择同沈焰一起离开的时候,就已经抛弃了这些,可是现在她突然觉得心里出现了一块空白。
也许,她失去的不仅仅是父母,她还选择了与所有自诩正义的人士为敌,只因为她站在了荆雷身边。
可是,即使那是错的,即使会因此而受伤,她也不会后悔,因为那是她自己的选择。
“是妖还是人,对我来说,真的没有太大的区别。”沈焰突然道。
“只要我们把自己当人,就算别人把我们当妖,又有什么关系。”沈衣也道。
“是妖还是人,现在已经不重要了。我只想做我自己。”荆雷道。
三人相视一笑,忽然心意相通,心情也随之畅快起来。
荆雷道:“现在我想去找我妈妈,我想弄清楚她跟我爸爸之间的故事。你们呢?”
沈衣立刻道:“我和你一起。”
沈焰微微一笑,目光柔和地看着沈衣,道:“一起。”
K酒吧。
蛛蛛烦躁地把头发抓乱,呻吟道:“小雷,你不要问我了,我自己的事都还烦不过来,哪有空去管你妈妈的事情?她去哪里了我真的不知道。”自从市中心的事发生后,她的酒吧里生意突然好到爆,可同时捣乱滋事的状况也多到爆,她的头都比平时大了三倍,哪还有闲心去注意常翘班的雷媚出没出现啊?
荆雷耐心地道:“老板娘,那你记不记得她有多久没来了?”
蛛蛛媚眼一弯,勾住荆雷的脖子,笑道:“也许,我们去写写作业,我就能想起来了。”一边笑,弯弯的眼一边溜向并肩而立的沈衣沈焰。
荆雷轻轻拉下她的手臂,道:“我在家里也找不到她,家具上一层灰,她好像有段时间没回家了。所以才想问问你,看她有没有来。要是你也不知道,那就算了。”
蛛蛛嘟起嘴,继续把头发抓得更乱,叫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嘛。”用力跺着脚,好像要把地面跺穿一样。
“她怎么了?”沈衣诧异地问。
沈焰道:“大概是‘市中心事件余波综合症’吧。最近神经质的人特别多,嗯,妖怪得这病的也多。”刚刚沈衣已经告诉他们她已看穿蛛蛛的真身,其实就是个蜘蛛精。蜘蛛精开酒吧,想想也有点好笑。
沈衣骇笑:“还有这种病?”
沈焰叹气:“我说你就信啊?那女人其实就是更年期综合症啦。”
荆雷忍不住笑道:“别逗她了,老板娘原来就是这个样子。”
沈衣突然想起当初在酒吧里看到他与蛛蛛热吻的样子来,脸上不自觉地一红,目光便飘开去,不敢看荆雷。荆雷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脸上也是一红,突然就尴尬起来。
看他们俩个的样子,沈焰有点莫名其妙,便道:“要不我们先回家吧,我有点饿了。”
沈衣忙道:“好啊,小吉在家大概也等急了。不知道它有没有吃东西。”
沈焰嗤之以鼻:“那只牛奶猫还能饿着自己?……我倒是真饿了,刚才都没有吃什么。”
路过市场的时候三人买了点菜,菜价比往日也高了些,但还没有到失去控制的地步。
“等等,”沈焰突然叫住沈衣,把她要去开门的手压下来,眉头凝上一股沉重,“我觉得……不太对。”
沈衣安静地等着,沈焰盯着那扇门,半晌才道:“难道我也神经质了?没有妖气,也没有灵气,应该没问题啊。可我怎么就觉得哪里不对呢?”
荆雷随口道:“没有妖气?那小吉不在家吗?”
沈焰眉头一皱,右指在左掌画了一个符咒,一掌拍向那扇门。他的手掌尚未触及门板,突然就有一股强大的力量从门上涌出来,沈焰吃了一惊,整个人竟然都被弹开来,幸好荆雷在后面扶住了他。
沈焰低头一看自己的左掌,掌心就像刚拍过滚烫的铁板一样皮焦肉绽,他用右手攥住左手腕,但左手仍止不住地颤抖。
沈衣吃了一惊,忙小心地托住沈焰的手臂,脱口而出:“我去买烫伤膏。”
荆雷让他俩退后,自己面对着门,抬起右手,那股力量又涌了出来,荆雷身子一晃,但还是站稳了。那力量仿佛无穷无尽一般,瀑布冲击潭水一样从他的右掌涌进他的体内。自从苏醒后,荆雷便发觉自己多了这个能将外来的力量吸纳的能力,但这还是他第一次正式运用这种能力。
不仅是门,连整面墙壁都在微微抖动,片刻之后连地面都颤动起来。旁边的住户纷纷大叫着:“地震,是不是地震?”一边跑下楼去,竟然没有人来得及多看他们一眼。
荆雷先是觉得手掌肿了起来,然后是整条手臂,最后是整个身体,就连心脏仿佛都充了气一样在胀大。可是他的眼睛分明又看得见自己的身体毫无变化。就在他觉得连血管都要涨开的时候,那股力量突然消失了,就像真的有一把超越物理极限的宝刀轻轻一挥斩断了那奔涌的瀑布。
荆雷倒退了几步,靠在墙上喘气,吸纳进体内的力量左冲右突了片刻也都沉寂了下来,无声无息地融入进他的身体里。澎涨的一切恢复原样,荆雷的气息也平稳下来。
门自己打开了。
“喵呜,主人,你们回来啦。”小吉摇头摆尾地从门内跳出来迎接,神情快乐轻松,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感觉到了小吉的妖气如常,沈焰却拧起了眉。是谁在门上施了法术,连他都会受伤?又是谁用结界封闭了小吉的妖气,却让他觉察不到有任何灵力的存在?难道是……他与荆雷对望一眼,都想到了同一个神秘莫测的人物:荆清峰。
小吉还没发现他们的异样,正在向沈衣撒娇:“主人,我饿啦,我要吃鱼杂炖土豆。鱼杂给我吃,土豆给他们吃。”
如果真的是荆清峰,那来得正好。同样的心思,沈焰和荆雷一同跨进门内,沈衣抱起小吉也跟了进去。
门怦地一声自动关上,一瞬间沈衣觉得全部的身体感知都不同了,就像刚才那一步是从原来的世界跨入了另一个时空。
谁设的结界?
小吉终于发现了异常,大吼一声:“哪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敢跑我们家来施法,滚出来让老子吃了你!”
沈焰已经压制住了疼痛,朗声道:“不知阁下驾临寒舍有何贵干,还请现身。”他毕竟在雷家待了十年,一旦对敌时便不自主地延袭江湖上的那一套老规矩。这句老气横秋足像武侠剧里的对白经他一说出,却为他添上了些许侠客风范。
回应他的是一片安静。
沈衣突然惊叫一声,手一松把小吉丢下了地,两手掩住耳朵。
“怎么了?”荆雷忙道。
沈衣一脸惊恐,叫道:“什么声音?这是什么声音?啊——!我不要听!”
沈焰大怒,喝道:“破!”一道道闪电自他指尖迸出,空气里却一派安然的气息。专用来破结界的惊极雷电竟然也没有用。
荆雷上前一步,大声道:“有事就冲我来,别欺负沈衣!”
小吉绕在沈衣脚边,急得喵喵直叫:“主人,你听到了什么?别去理会,是幻听,肯定是幻听,你要是理会了,魂魄是会被勾走的。”
沈衣额头上满是冷汗,但神情却已镇定了许多,道:“是惨叫声,好多人的惨叫声。是他们临死前发出的惨叫声,几千几万人……天!这是屠杀!”
荆雷道:“把手给我。”沈衣的掌心里全是汗水,荆雷握紧她的手,凝神。影响着沈衣的那股能量传送到他的身上,他便也听到了那惨绝人寰的上万人的哭喊惨叫,这声音刺激着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胞,他几乎以为自己就在那屠杀的现场,也同样在承担着那些痛苦和恐惧。
“这是我们的罪孽……”这飘忽得如同一缕呵气似的声音令人有如同被薄冰切进肌肤的痛感。
“是谁?你出来!”沈焰大吼。
那声音很轻很轻,也很冷很冷。
“这是我们的罪孽……还清了,我们……就……醒了……”
惨叫声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大风拂过荒岗的呼啸之声,苍茫而悲凉。
沈焰什么声音也没听见,只看到沈衣荆雷脸上的神情突然由方才的震惊变为凄凉,他急忙道:“不要被你们听到的声音控制了心神。”
荆雷抬眼看着他,道:“不对,这声音……不像是幻听。”
沈焰道:“那是什么?”
荆雷担忧地看了看沈衣,道:“我觉得这声音倒像是从她记忆深处传来的,那种设置了结界的力量不过是把它召唤出来了而已。”
沈衣的泪水滑落下来:“我觉得自己好像站在一个很空旷很空旷的地方,不知道站了几千几百年,除了这风声就没有其它了,好孤独。”她的眼神开始焕散。
“这是我们的罪孽……”声音又起,悲伤而清冷。
沈衣叫道:“谁是我们?是谁?你是谁?”
荆雷感觉得到她的手心已一片冰冷,心中暗暗着急。沈衣突然挣开他的手,踉跄了几步跌倒在沈焰怀里。
沈焰紧紧搂住沈衣颤抖的身体,觉得姐姐柔软的身躯正逐渐变得冰冷,连忙运力从手掌中将热量传送进沈衣体内,但所落之处如石沉大海,沈衣的身体仍是一点一点冷下去。沈焰急得只是叫:“姐姐,姐姐?”
沈衣茫然抬起头来,目光却没有焦点。
“快看!”小吉叫了起来。
像是海市蜃楼一般出现在房间里的景色,墙壁、天花板、家俱都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苍茫荒原,连绵丘陵,大风压低衰草,乌云逼迫得人不能呼吸。远处是两支军队在交战,一方持矛、戟、戈等铁制利器,头戴有角钢盔,身披战甲,杀伐勇猛无畏,其中还有身披兽皮投掷大石的巨人;一方驱熊、罴、狼、豹、虎而战,数十面大鼓擂起来声势震天,连脚下大地都不住颤抖。
天上一只巨龙在盘旋飞舞,从它口中吐出来江河一样的大水冲向持矛的那些战士,驱虎豹的那些战士便趁机冲杀,殷殷碧血浸透荒原上每一寸土地。
沈焰失声叫道:“应龙?!”
不错,天上那只不停吐水杀敌的正是应龙。只是它似乎并没有看到沈焰他们。
荆雷脱口而出:“这不是黄帝大战蚩尤吗?”
经他一提,沈焰、小吉也都恍悟,小吉激动得声线都直哆嗦:“那、那个人就是蚩尤?天,他真是太勇猛了!谁都近不了他的身,不愧是后世兵主。那些巨人就是夸父族吗?我还从未见过真的夸父呢。听说他们的身体硬如钢铁,看来是真的,看,连应龙的水都冲不倒他们。啊,啊,那个就是黄帝?我一直以为他有三头六臂呢,原来也是普通人的样子,不过倒真是很有仙气。指南车前面的那个是风后吧?听说就是他发明的指南车和八阵图,天才呀,天才。能召雷电会操纵火焰的就是祝融吧,沈焰,他和你们雷家有没有亲戚关系啊?使的招数好像差不多……那个又黑又瘦的正在擂鼓的家伙就是常先吗?就是他想出来的主意,用夔皮制鼓,雷兽腿骨为槌,把蚩尤的军队震得溃不成军,黄帝才能得胜的。咦?那不就是说,这是黄帝与蚩尤最终决战?蚩尤要败了?”
蚩尤的部队节节败退,死伤惨重,虽然有雨后风伯在收应龙的水并反击给黄帝部队,但黄帝身边还有青衣秃头的旱魃,能将大水化于无形。
小吉兴奋得又蹦又跳,能亲眼目睹这场远古时期的大战,是他做梦都没有想过的事情。至于为什么能看到这个场景,抱歉,那不是他的小脑袋瓜现在来得及思考的问题。
荆雷、沈焰虽然也是看得目瞪口呆,但还不至于像小吉那样投入,心中都怀疑这是设置结界的人给他们看的幻境。沈焰偶一转头,发现身边还聚集着几十个青衣少女,脸色是一模一样的苍白,神情肃杀,默默地注视着远处交战厮杀的军队,对于沈焰他们的存在恍若不见。
眼看蚩尤的部队再无转败为胜的希望,就连蚩尤自己都已经战至力竭,一个恍神,竟被祝融一记闪电打掉了手中的铁戟。
“不要,不要……”沈衣喃喃道,她把头埋在沈焰怀中,一直都没有抬头,但她好像又什么都看到了似的。
“姐姐?”沈焰以为她在叫自己。
沈衣的手指紧紧抓住沈焰,手背上青筋突显,喃喃道:“……不要这样,不可以一己之私插手人间战事,更不可明知结局无法逆转却还妄图改变……将上天赋予的职能丢在脑后了吗?不可以……会受惩罚的……”
祝融手一扬,一道雷火袭向蚩尤,蚩尤以盾相抵,却还是倒退数十步,腿上一软,单膝跪了下来。那一瞬间,他那双炯炯的黑眸突然向这边看了过来,只是匆匆一瞥却道尽万语千言。
从青衣少女们身上升腾起无数青气,以不可抵挡的锋芒席卷战场,青气所盖之处战士们的身体就像被无数把无形的利刃给切割开,惨叫声不绝于耳,断体残肢血肉碎片四处飞溅。荆雷心中一颤,这声音正是他刚才听到的惨叫声,配合眼前的情景他才知道,这是怎样惨烈的屠杀。
因为那些战士对此全无抵抗之力,再坚硬的战甲在青气所掠之处也薄如脆纸,眼睁睁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几分钟之内就成了一堆碎肉,这种惨相连小吉都不由得闭上了聒噪的嘴巴,一脸骇然。
天上的应龙怔了怔,突然向这边怒吼道:“巫极女!你们擅自插手人间战事,屠杀生灵,有违女娲圣德!必遭天遣!”
沈衣喃喃道:“不要说我,我只是想帮帮蚩尤,我、我也不想这样……”她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惨烈的战场从沈焰他们眼前消失,他们仍然是站在安静的房间里,可是耳畔仿佛还回响着那些悲惨的呼叫。
沈焰抱着沈衣坐了下去,冷汗已湿透了衣服。荆雷也是脸色苍白,低声道:“为什么要给我们看这些?”
小吉僵硬得像被制成了木乃伊,同手同脚地走向沈衣,道:“主人要不要紧?”
沈焰让沈衣躺在自己腿上,用手推拿她的穴道,片刻之后沈衣嘤咛一声醒了过来。
“这是我们的罪孽,还清了,我们就醒了。”沈衣一睁开眼,那声音便回荡在房间里,“血核,来我们身边,履行你的职责吧。”
沈衣爬起来就要往外走,沈焰和荆雷一边一个拽住她的胳膊,沈焰叫道:“你干什么去?”
沈衣也不回答,只是拼命挣扎,沈焰和荆雷竟然几乎拉不住她。小吉扑上去在沈衣小腿上重重咬了一口,沈衣一个机灵,清醒了过来。
凝滞的空气微微一个荡漾,结界解除了。
三个人一只猫还心有余悸,沈衣腿上被小吉咬出了血,但没什么大碍。顾不得天色渐晚,几人商量着去找陆明。既然作为应龙的陆明是远古那场大战的亲历者,那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正是暑假,学校里只有下半年要升入高三的学生们在补课,人数虽少了很多,但在这已经放学的时间里仍然热闹非凡。沈焰三人一进校园就被操场上的喧闹吵得一愣神,连小吉都从沈焰怀里探出头来张望。
原来是一群学生在操场上开舞会,调动了校播音室来给他们放舞曲,啤酒瓶子满地乱扔,男生女生劲歌热舞,还有喝醉了滚在一起打架的。仔细看去,倒也不全是补课的学生,还有沈衣沈焰他们的同学。
从放假后就没回来过,竟不知道学校变成了这个样子,乍见此景沈焰都不由得一愣。走进医务室,陆明正站在窗前神色抑郁地看着那些胡闹的学生,见他们进来,耸耸肩膀,道:“人类的神经总是这样脆弱,总以为是被神秘的对手击垮了,却不知那个对手就在他们心里。”
“陆老师,这是怎么回事?”沈衣问道。
几日不见,陆明的样子也显得有点憔悴,往日衬托得他玉树临风的白大褂好像也有点发黄似的。他招呼沈衣几人坐下,道:“难道你们没发现吗?自从知道这个城市有妖怪的存在之后,这里的人们就不对劲了。学生们也是,多了一个叛逆的借口。昨天教化学的吴老师因为管教一个上课睡觉的学生,还被捅了几刀。”他又走回到窗边向下望着,“等这阵风波过去之后,等他们发现预料的惊涛骇浪只是几点涟漪,而生活还要同往常一样继续的时候,不知道这些孩子如何去面对。现在放恣沦落了,不知道他们以后还爬不爬得起来。”
一时间三人都沉默下去,只有小吉探探脑袋叫了一声:“喵——”
荆雷是一向冷漠的,从来不在乎其他人的事情,沈焰则素来桀骜,更不会理会不相干的人死活,所以他们受到的冲击都没有沈衣来得剧烈。
而想到应龙活了几千几万年,从远古时代就在注视着人类的生活,类似的情景,甚至更为狂乱堕落的情景,他不知看了有多少,沈衣的心里微微有些酸楚。当应龙那双明亮的眼睛注视这一切的时候,总是这样被阴霾所遮吗?
沈衣道:“陆老师,那些妖怪们在做什么?”
陆明道:“或潜而不发,或迁移他处,只有些道行低微的魑魅魍魉被吸引过来趁机作崇。其实繁荣安宁的人类社会才更适合妖怪们生活,妖怪也不喜欢乱世。”
荆雷站到陆明身边,向操场上看了看,两个男生正拿着啤酒瓶互K,周围的人兴高采烈跳跃拍手叫好。他突然轻声道:“我常常会想,做人有什么好值得骄傲的——特别是看到他们的时候。只不过,我做人做了这么多年,无论有多蔑视、厌恶人们黑暗的那一面,都实在没有办法真的把‘人’这个字踩在脚下。”
陆明拍了拍他的肩膀,认真地道:“人有忠奸善恶,妖也分三六九等,做你自己就好。”
荆雷与他对视片刻,微微一笑,道:“是,陆老师。”
沈焰道:“陆老师,我们来是想问你一件事。”
陆明略一扬眉,道:“是想问荆清峰的事吗?我知道的也不多。”
荆雷怔了怔,他倒忘了这件事。沈焰看了荆雷一眼,道:“不是这件事,不过,还是先告诉我们你知道的吧。”
陆明见他们神情有异,心中也是奇怪,思索了一下,道:“其实荆清峰的名字我是耳闻已久,但那天在市中心是和他第一次见面。大约是十六年前,嗯,或者十七年前?唉,到底年岁大了,记不清了。反正是十多年前,才突然听说了这样一个人物。据说他一出现就将雷家打得几乎一蹶不振,奇怪的是之后他就失去了踪影。听说他是个半妖,本来妖怪的本性是沉睡不醒的,所以之前都是以人类身份出现。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唤醒了他的妖怪本能,就变成了一个强大的妖怪。”看来他知道的也并不多。
荆雷道:“相柳在哪里?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陆明道:“他好像离开了,我也不知道他的去向。”
沈焰道:“我们想问的是黄帝和蚩尤大战的事。”
陆明明显地一愣,诧异地看着他们。沈焰只好先把刚才的事简单讲了一遍,陆明神色复杂地看着沈衣,半晌才道:“难道你是巫极族的后裔?可是不对啊,巫极族是没有繁衍能力的。”
沈衣道:“巫极族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她们打败了离朱?”
陆明思考了一会儿,道:“巫极族是女娲留下来的守护人类的种族,她们不老不死也不会繁衍,当人类有大灾难的时候她们就会遵守与女娲的约定挺身而出。因为她们的神力是女娲赐予的,所以一般的妖怪或是普通的仙灵都比不上,而且她们行动一致,这就使巫极族的力量提升数十倍。当年……”他顿了顿,脸上浮起无可奈何的微笑,定定地看着沈衣。
“……当年黄帝与蚩尤之战,是人间的战争,虽然有我们一干妖怪插手,但仍是人类之间的争斗,这不属于巫极族管辖范围之内。最重要的是,巫极族不能伤害人类,因为女娲非常爱护这些她与伏羲的后裔,所以约定如果巫极族伤害了人类就会受到灭族的惩罚。但是,巫极族的族长集遨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突然插手,就像你们看到的,她们的力量一旦对人类施放是不受控制的,黄帝与蚩尤的部下都被屠杀惨重。集遨显然也不知道会有这种情况发生,非常惊慌,但是惨剧已经发生,巫极族必须受到违约的惩罚。但是女娲预料到日后会有离朱欺近的大祸,所以还是保留了十几名巫极族的人,让她们继续保护人类以赎罪过。当十个太阳接近地球的时候,巫极族的人力量损耗已不足以对付,集遨只好找来后羿,将巫极族的力量附着在神箭上,请后羿射下了九个太阳。等后来剩下的那个太阳又来骚扰,而后羿已经故去,集遨就集中全部力量打伤了离朱,使它上千年也恢复不了元气,无法再来寻事。巫极族的力量也成了强弩之末,从此巫极族就从人间消失了。”陆明讲完叹了一口气,补充道:“我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集遨会犯如此重大的错误,不仅屠杀了那么多人,还毁掉了巫极族。”
小吉插口道:“蚩尤是个什么样的人?后世都传说他十分残暴。”
陆明道:“虽然与他为敌,但凭心而论,蚩尤是位英雄。他智慧过人,雄才大略,勇敢威猛。那一战结束后,蚩尤就归顺了黄帝,成为六相之首,辅佐黄帝统治天下,是黄帝最得力的助手。至于后世传说,那只是传说。”
“对了,陆老师你有没有金刚轮宝的消息?到底是谁拿着金刚轮宝?”沈焰突然想起来。
陆明点点头,道:“我见过他们,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少年,和一个神采飞扬的少女。那个少年好像有非常强的灵力,可是好像并不属于这个世界。我们只是交谈了几句,我也没问他们的来历姓名。”
沈焰忙道:“他们在哪里?”
陆明道:“我不知道。听那个少女说,他们要去什么地方过二人世界。我也没有理由不让人家走吧?”
沈焰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你就不关心金刚轮宝的下落?”
陆明微笑道:“上古神器,出世遁世皆有天理自然,我又何必操心?”
沈焰一时语塞,想想看,这个大妖怪的想法其实和他们差异还是很大的,求同存异吧,求同存异。转念一想,他又何必关心金刚轮宝的下落呢?那是雷家的那些怪物该担忧的事才对。耸耸肩膀,他也就把这件事放下了。
沈衣道:“陆老师,你可知道巫极族最后是在哪里消失的?”
陆明想了想,找来中国地图,指着雄鸡头上的某处地方,道:“据我推测,应该是这里。”
沈焰道:“好,明天我们就去那里看看。”
沈衣叹了一句:“都快开学了,不知道赶不赶得及。”
荆雷不由一笑,道:“还担心这个?都不知道今年能不能顺利开学。”
众人的目光都不由得看向窗口,操场上的混乱仍在继续,似乎永无宁日。
从陆明那里回来,先去火车站买了四张车票,因为火车上不能带宠物,所以小吉到时也得变身成人类模样才可以。为此小吉大大不满了一番,它一向是出门能让人抱就让人抱的耍赖派。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火车站人并不拥挤,车票也不见得紧俏,看来最初几天的逃亡骚动倒是已经平息下来了。
雷媚和葡萄都没有下落,三个人一只猫商量着等从北方回来后再作打算,至于雷家那里,是不必通知了。沈衣有点伤感,道:“妈会不会担心我们?她现在很伤心吧。”
荆雷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只有沉默不语,但心中那个难解的结却被勾了起来。如果雷家说的是真的(他心里知道多半那是真的,只是还抱有一丝希望不想去承认),那沈衣就是他的表姐,爱上表姐……算不算****?他重重咬住了嘴唇,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低着头的沈焰。
沈焰突然一拍脑袋,道:“明天一早的火车,还没准备呢。”
沈衣的思绪被这句话收了回来,道:“我去厨房看看,准备些盒饭吧?火车上的饭不好吃。”
沈焰道:“也好,我和荆雷去外面再买点水果什么的。小吉,你留在家里整理行李。”
正想溜进猫屋的小吉只好收住脚,变身成人,一边嘟嘟哝哝一边去做事。
荆雷知道沈焰是有话想和自己说,果然走了一会儿,沈焰便停下来,直视他的双眼,似笑非笑地道:“以后你是不是也该叫她姐姐了?”
荆雷的目光没有退缩,但也没有说话。
沈焰叹了口气,继续走路,一边道:“姐姐一直都很疼我,有一次我和幼儿园的小朋友打架,那个小孩比我年纪大,身体也强壮,我打不过他,被他按在地上。结果姐姐就怒气冲冲地跑过来,抓起桌上的一撂书都砸在他头上,还咬伤了他。那个时候我才发现,柔弱温婉的姐姐也是会像头小狮子似的来保护她的弟弟。我想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要保护姐姐。”
荆雷淡淡地道:“那次被孟极诓去,一路上我都劝她不要相信,其实她心里也是犹豫的,但是就怕万一是真的,你会有危险。结果怎么拦也没有用,她还是去了。”
沈焰唇边掠过一抹微笑,眼神闪亮,道:“姐姐很爱我的,我知道。我在雷家十年,没有人关心我,连父母都把我忘记了,只有姐姐每周都给我打电话给我写信给我寄东西。姐姐身边才是我唯一的家,除此之外,对我来说都是荒陌。我一直在担心外婆的那个预言,害怕姐姐会死掉,如果姐姐死了……”他的呼吸有点急促,“……不,我想像不出姐姐死了会怎样,不能想像。”
荆雷道:“所以你才会想方设法回来保护她?”
沈焰道:“我也不知道我做的是对还是错。但只要是为了姐姐,我什么都会去做。荆雷,我明白你在想什么,你也知道我在想什么。本来我是没有办法与你争什么的,可是现在,我们身份一样……”
荆雷把嘴唇咬出了血,半晌才道:“我不会放弃。”
沈焰慢慢地道:“我也不会。”
就算是不伦,就算会天打雷劈,就算全世界都唾弃,就算不得往生,就算要对抗所有人,都不会放弃。
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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