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离歌的伤好了,她也放下心来了,一路上吹着口哨,笑嬉嬉的去东厢给夫人请安。
透过窗户她看见西帘和年襄都在,看来自己早上睡过了头,西帘都下朝!水衣低咕。正要推门进去,西夫人的声音传来,“帘儿,你也不小了,这婚事也该定下来了,大后天便是好日子,你们先订亲吧!”
脸上的笑容僵住,像霜打的茄子般木在那儿。
他要订亲了!他要订亲了!
“水衣,怎么不进来!”西夫人叫道,这丫头,谁又没拦着她,干嘛站了那么久也不进来。
然而水衣只是如雪人般愣愣地站在那儿。身子甚至比雪人还要冰冷。
“水丫头……”她又想给她什么惊喜!
水衣终于反应过来,拖着如雪人般憔悴的身子进屋。
“你对他们的婚事的什么好的建意?”见西帘没有拒绝,西夫人心情大好,那注意到水衣正黯然神伤。
“……”水衣愣了愣。
见她突然出现,西帘心突然一阵刺痛。她不是应该还在睡觉吗?她不是应该还躺在楚离歌怀中么?她不是应该……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承认母亲突然提出要订亲称了他的心意,他承认他忌妒楚离歌忌妒到发狂,他也承认他不反对是为了刺激她,甚至报复她。可当他看到她那双几欲破裂的眸时,他的心却是痛的,比她还要痛!
他还是喜欢看她兴高采烈的样子啊!
“你怎么了?”年襄细心的问。
“呃……呵……我能怎样?”她笑,极不自然,极其别扭,也极度心痛。他心爱的人成亲,新娘却不是她,而她还要给他们一个好的建议!
“那你说说……”年襄羞涩的低下头,她自小喜欢西帘,而他却一直对她不温不热,她本以为他又会找借口,没想到竟答应了!
“西帘能娶到你这样双漂亮又温柔的妻子就是最好的了。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她依然在笑,眼光却忍不住的看了一眼西帘,在对上他的眸后依然能无动于衷的移开。
只是,那短短的一瞬,西帘却从她眸底最深处看到了哀怨,看到了凄楚,看到了自嘲,还有逃避!那一刻,他心如刀绞,那一刻,他后悔不迭!
“衣,你看是这个花样好看,还是这个好看?”年襄笑容满面的拿过花样给她看。订亲在即,沉稳如年襄都快乐的像一只小鸟。
是啊,谁嫁了像西帘那样的男子会不高兴呢!若是自己说不定早已蹦上天了……她自嘲的苦笑,随即摇摇头。水衣,又在想什么,他都要成亲了,你该死心了吧!
“那个好看呀?”见她看了半天却不说话,年襄催问。
“两个都好啊!”不是不想给她建意,只是她根本看不清上面到底画的什么。她目光所到之处都是西帘的影子,他的脸,他的眸,他的唇……他的一切一切都在她脑海中翻涌,让她欲罢不能!
“那你说……西帘……喜欢……?”年襄欲说还休,绯色的脸微低,我见犹怜。
“西帘?”水衣讷讷,以他那淡漠冷清的性格应该喜欢简单、清丽、优雅一些的吧!“这个吧!”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呢!”年襄笑起来,于是又拿出一些东西来问她,这两个那个好看?西帘喜欢那个?这样剪好不好?西帘的喜服怎么做好?你来帮到做吧?
西帘,你成亲,而新娘并不是我,可我还要给你们做嫁衣,这是不是太可笑了?可笑的我连牵动嘴角笑一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一腔幽梦同谁诉,到头来,却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她在荷塘边摆了一个机杼,坐在那里织布。
他们海族除了流泪成珠以外,还可以织水为绡。看着水从她左手流入机杼,变成布从右手流出,红色的匹练喜庆而吉祥。
所有人都好奇鲛绡是怎么织成的。其实很简单,与一般的布一样,也是用丝织成的。只不过一般的布用的是棉丝,或者蚕丝,而它却是用情丝!
所以它是坚韧的,刀剑不入。所以它是柔软的,缠绵如云。
只是每个海族的一生只能织也一匹这样的布,做成喜服,送给他们终生的伴侣!
西帘,我用我一生的情为你织这一匹鲛绡,希望你能一生平安,一生幸福!
摇着机杼,轻轻的唱起歌。
“打枝山歌过横排,
横排有路哥哥来。
妹有山歌一条河,
哥想听歌划船来。
阿哥老远划船来,
我送阿哥千支歌。
阿哥没带箩筐来,
两只空手怎装歌?”
雪压弯了湘妃竹,他感觉到自己也像这湘江妃竹一样,被压得不得不低着头。
今天早上他去见母亲,想要解除婚约,然而母亲像是早已明白了他的意图,未及他开口她便说,“帘儿,这是娘第一次替你拿主意,没想到你会这么爽快答应。襄儿是个好孩子,你爹在世的时候就想着为你提亲。他去了后我一时伤心就将这件事耽搁了。”
是啊!这是母亲第一次为他作主,他怎能忤逆。况且她连父亲都搬出来了,他一向是孝子。
可就这么放弃水衣他不甘心呀!
知子莫若母,西夫人当然知道他的想法。“我视襄儿和水衣如己出,况水衣那孩子聪明机灵,又多才多艺,如果能留在我们西府未尝不是好事。”
西帘心突然一阵狂跳,母亲的意思是?
“毕意竟她是我最疼爱的客人!”西夫人紧接着道。
如冷雨浇花端,西帘狂跳的一下便停了。客人?原来她竟是这个意思?可他不愿意她只作为客人留下西府!他想要她做他的妻!
“襄儿那丫头真能干,都把嫁衣做好了!”母亲细细的抚摸着一件大红的喜服。“多好看呀!”她似乎想起了当年和父亲成亲的时候。
“父亲能娶到母亲一定很快乐!”西帘似安慰的道。
她依然美丽的脸微微现出一阵红晕,“你父亲当年本不怎么情愿。”
一句话将他堵的死死的,母亲那样聪明,他又怎么能逃出她的手掌心。“小时候父亲和我说过,幸好当时他承受不住压力,答应了下来。否则他会后悔终生的!”
她的脸更加红晕,“……你爹当真……这样说?”爱情的力量真不是一般的大,连西夫人那样的人都为之失态。
“因为爹是真的爱娘。”而他不爱年襄。
西夫人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是吗?最开始他都不正眼看我。”而你至少和年襄青梅竹马,并且也不互相讨厌,相处久了自然会产生感情。
“娘这一生只爱爹一个人?”虽是询问却极其肯定。他这一生也只爱水衣一个人!
西夫人犹豫了一下,“帘儿,有一句说得好,求之不得,退而求其次。”你和水衣跟本不可能在一起!
“倘若求得到呢?”终于占了一点上风。西帘急切的问。
“帘儿,先听娘说。”她慈爱的抚了抚西帘的头,十多年了,他不曾这样亲近过儿子。“这些年,我一个人抚养你长大,你是个乖孩子,从不让我担心什么,就是这样有时才倍感孤独。”
这些话她从来不曾和别人说过,只是今天,她突然想说。
“你爹去世的时候,我很伤心,恨不得也随了他去,但我知道,他一定想我活得更好,而你也需要人照顾,所以我咬咬牙,坚持了下来。”他想娘对父亲的爱一定刻骨铭心吧!
“可这么多年来,我从不曾忘记与你爹相处的每一刻!”就像他用了十五年,却依然忘不了云裳儿一样。
“后来我就在想,幸好去世的是你父亲。”西帘诧异。
“如果让他每天面对着思念与痛苦,我又怎能安宁呀!”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生离死别,母亲竟然明白又怎忍心让他与水衣分离?
神色一转,语重心长的道:“帘儿,你知不知道人鱼有千年的寿命?”西帘惊奇。西夫人神情悲悯的看着他,“你能忍心让她看着你一天一天的老死,而自己却依然美丽如昔么?”
西帘怔住了!这么多年母亲的思念与痛苦他不是不明白。难道他也要水衣向母亲那样相思成疾、郁郁寡欢?
“帘儿,你好好想想?倘若是你,你能忍受与心爱之人生死相隔,独自守在这寂寥的人世?”西帘犹豫了,是啊,他不忍心让她看着自己一天一天老死,但又怎么忍心让她看着自己与别的女人成亲,而新娘——却不是她!
“可她明知如此,却还毅然的来到了陆上!”她是如此的坚强,他又怎能退缩!
“她是勇敢,但娘却太过懦弱。”西夫人长叹,失去丈夫已让她痛不欲生,她不能再失去儿子。
“……?”西帘不解,这与她懦不懦弱有什么关系?
“帘儿,你可知人海族的庇护神是龙。”她的语气带着冷厉。
西帘的心不由得一紧,点了点头。
“苍龙神兽造四族却惟独守护海族,这就足以说明他们的命比我们硬,而这个世界,弱肉强食,所以……”
“所以他克夫?”西帘再也坐不住了!他不相信,水衣绝不会克他的!她那么善良怎么会克夫?
“所以,我决不允许你娶她!”她的话如此的冷厉绝决,无一点回还的余地!
“我不信!”知道她反对,却为何拿这么一个荒谬的理由来糊弄他!他拂袖而去。
荷塘边,水衣依然摇着机杼唱着歌,前面是一大片枯黄的荷叶,更显得她的背影美丽而凄清。红艳而喜庆的布匹一层层放在她肩头上,却让他感到分外的悲哀。
他竟让她为自己和别有女人准备嫁衣!那她又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阿哥没带箩筐来,两只空手怎装歌?”她的歌声还在耳边回荡,西帘心一颤。诚然,她带来如此深的情义,而他却没有带任何东西来,空空两只手,又怎能承载她如此多的情义?
“娘,你找我有事?”这么晚了,娘从来不在这个时候见他的。况且明天就是他订亲的日子了,他多想再偷偷得陪水衣一晚。
“帘儿,你陪娘去一个地方。”西帘这才发现母亲穿得竟是祭祀的时候才穿的衣服。
“娘?……”他好奇。
“去了就知道了。”西夫人并没有多说什么,提着灯笼便向祖坟处走去。
她似乎一早吩咐过,仆人并没的跟来,西帘搀着母亲,除了好奇还有一些莫名地害怕。
月光照在雪地上,一片惨白。他们来到墓地时便听见一阵哭泣声。西帘下意识得挡在母亲身边,怕她受了惊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