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雪落在枯干的蒹葭上,仿佛漫天飞舞的蒹葭苍茫。湖边已经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小舟驶过的地方,薄冰破碎,在水面发出一阵细碎的碰撞声。
坐得久了,蓑衣上也落了一层薄雪,将枯黄的茅草镶上了一丝冰脆。
偶尔几片雪调皮的落在男子长长的睫上,瞬间便融化成水滴,像是青草承露般美好。而他似乎并没有发觉,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湖面,思绪已飞到了另一个世界。
鱼竿强烈的震动终于将他思绪拉回来,他倏地提竿,听见一声痛呼从水中传来,接着便有一物落在小舟上,小舟左右摇摆了一阵,好容易又平稳了下来,他定神,便看见一个少女侧坐在舟头,水蓝色的头发铺在舟板上,水珠滴滴的落下,几颗珍珠随意的配在发间,俏皮可爱。
她穿一件绿色的短裙,无肩无袖,用一根海带从胸前挂在脖子上,下面不及膝盖,露出白玉般的腿。仔细看才发现那绿色的裙子竟是箬竹叶织成的。
少女看了看腿上流血的伤口,仰头埋怨的对正盯着她打量的男子道:“你弄痛我了!”她的眸亦是水蓝色的,眸中有晶莹的泪花闪动。朱红的小嘴轻嗔,小巧的鼻子也有些红,皮肤白皙带着水族特有的细腻。
娇憨微恼的神情如蜻蜓般从它心湖飞过,只是一点便在他心头击起一层层的波纹。
而她正委屈的咬着下唇,细细的眉纠结着也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非礼勿视。这样盯着一个女孩子看实在失礼至极。他想移开目光,然对上她清澈如水的眸子后,就像漆遇上胶,再也挪不动!
少女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后,突然便眉开眼笑。
噫!他的睫毛好长啊,都落上了雪花耶!他的眼睛好亮,像星星一样闪亮闪亮的。他的眉毛挺挺的,像剑一样,他的……噫,他的脸怎么红的,像天空中的晚霞一样眩目……
“哼!哼!”她的目光灼灼烤得他身上发热,他想说什么打断她的目光,却发现噪子沙哑得几乎说不也话!
他好不容易转过身,她的目光令他极不自在,却……一点都不讨厌!对啊,他不是应该像以往那样讨厌女人用这样的眼光看着他吗?
因他转身小舟动了动,腿上的痛终于令她收回了目光,取下鱼钩,然后哇的一声便真的哭起来了!
男子有些措手不及,刚才她的眼睛还像一座火山,怎么只回头的一瞬就变成了河流,泪水汹涌不止?
泪流在伤口上,血便止住了,少女擦了擦眼睛,看见男子局促不安的神情忍不住一笑。怎么还和当年一样傻呀!
冷风吹来,她感到有些冷,无辜的吸了吸鼻子,对一脸讶异的男子道:“我冷!”
他愣了愣似乎跟不上她的节奏,等想到去舱内找衣服,少女已禁不住冷的掀开被子,钻进被窝中裹紧棉被,一边哆嗦的道:“好冷!还是水里暖和!”
这时他似乎才从一连窜的震惊中反应过来,看见她钻进自己被窝禁不住皱眉,一个女孩子怎么可以大冬天来这里游泳,穿成这个样子就以引人遐想,而且还随便窜进男人的被窝,这成何体统!
虽是这样想,脸却不由得又红了,那是他的床呀,她这样……
但若是别人的床呢?想到此他心中突然升起一丝不快,而她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那丝不快如波纹般一圈圈扩大,他极其别扭地丢袖出舱。
少女见他如此,不满地道:“你那渔钩勾伤了我,要涂珍珠粉,至少三天不能下水,否则伤口会溃烂。”看着他略微僵硬的背影,少女狡猾的一笑,继续添油加醋道:“然后蔓延至整个身上。”一边声情并茂的装哭:“呜……好可怕!身上每天流着臭水,……呜……”
他突然想到当年云裳儿流了那么多的血,而且还在水里,那么她的身子……是不是早已……腐烂了!
想起云裳儿便似有钝刀从心头一寸寸拖过!
他默然无语地坐在船头,似乎被忽略了,少女撇撇嘴,“喂!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冷血呀,是你先伤了我唉,用一下你的床不行呀……”总之她突然很不爽!
她的吵,她的闹总是让他不经意间想到云裳儿。难道她真的是云裳儿?拿着鱼竿的手突然便僵在那儿,他想回头,看看那个气鼓鼓的少女,却又不敢回头!
他等了十五年,失望了十五年,而可能真的是她的时候却不敢去确认,这种心情就像久在他乡的游子突然回到家乡。
“……你随便吧!”挣扎了半晌,他却只能吐出这四个字。
少女见此得意的一笑,舒服的躺在床上,寒意渐去,她裹着被子坐起身,见他衣着单薄,还坐在风口上钓鱼仍不住好奇,“你怎么不怕冷呀?”
她的关心令他有些措手不及,“习惯了!”他强压着心中的激动,淡淡地回答。
这样回答显然不能令她满意,“只有你们这些人才能习惯这鬼天气,冷得要死!”忍不住嘟哝,“还是水宫里好!”
还没嘀咕完便见他手一挥,她下意识的一闪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就是这个动作把她提上来。只见男子手一伸,熟练的抓住那条和她一样倒霉的小鱼。
她好奇心顿起,裹着被子一瘸一瘸的来到船头,蹲着他身边看那条可怜的小鱼。可怜啊,它的嘴都要被钩破了!
一股海藻的清香传来,在这寒冬中分外的清雅,他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心跳快地令他再度不知所措,看着突然靠进的她,他们挨地那样近,她呵气如兰,一双大眼睛灵动的闪烁,水蓝色的长发甚至落在他脸上,红唇盈润像樱桃,似乎很甜……
他霍然起身驱散脑中的遐想。少女吓了一跳,下意识的退后一步,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她似乎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男女受授不亲,他愠怒的将小鱼给她,换了个位置,却无法再平下心来钓鱼。
少女接过鱼,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自言自语道:“你冷不冷?”说着用被子将它包起来,“你是偷偷从家里面跑出来的吗?还是家里好啊!我一会送你回家吧!”见那小鱼张了张嘴像是说话的样子,她得意的一笑,虽然听不懂它再说什么可总算是理她了呀!(小鱼只翻白眼,拜托,我那是喘气好不好,等你罗嗦完我还有命回家吗我?)
他有些想笑,没见过和鱼说话说得这么兴致勃勃地。他不是故意想听,是她的声音故意跑到他耳朵里的。
“你家住那里呀?我家住在水宫里,我的门前有一条珊瑚路,我的水宫便叫珊瑚宫,我叫水衣子,你呢?我……”
小鱼喘气,呼呼……我,我……我要死了!
不是她!鱼竿差一点掉在水里,所有的波澜在那一刻平复,然后有冰将他心湖一寸一寸封印!
终究还是没等到她呀!
他突然觉得很累,很烦,无力地看着空寂的远山。
水衣子并没有发觉那一刻他的失望与伤痛,兀自在一边自言自语,“这懒家伙,竟然睡着了!”愤愤不平的点了点它的脑袋,伸到他面前,“喏,你钓了条懒鱼,和人说话都睡得着!”
男子无声的接过鱼将它放在水中,几个水泡翻过,它飞快的逃走,真是九死一生呀!
见它游走水衣子气得直跺脚,“你这破鱼,臭鱼,竟然骗我……”船左右摇摆,水花四溅。
他很想一个人静静,然而她太吵了,小舟左右摇摆几乎将她摔下水里,想到她腿上伤口不能见水他一把将她拉坐下。
她比他想象的要轻了许多,用的力气有些大了,水衣一下摔倒在他身边,腿上的痛又袭来,她掀开被子,他逃避的挪开目光。
“唔,完了完了,又流血了!你这么粗鲁干吗?……”她又开始在一边唠叨。然而回头,对上他那双如破碎冰凌的眸子,水衣突然感到一阵震憾与心痛。要怎样才能让他那双眸子充满笑意呢?
被她炽热的目光注视,他有些忐忑不安,有些无所适从,冷冷的回视了她一眼,脱下蓑衣去船尾钓鱼。
见他脸色不佳,水衣识趣的躲在床上,不再说话,腿上的血流在床单上,怕他吼她,再不敢说话。
他脸色又恢复了平静,水衣又忍不住开口,“喂,你叫什么名字?”他不作声,“喂,喂,你叫什么名字呀?”还未回答,她加大声音,“喂,粗鲁的家伙,你叫什么呀?”
他有些恼了,这人怎么这么烦,“你别说话行吗!”他需要安静一下想一下他今天失常的原因。
她无辜的眨眨眼,“可是我想说话呀!”
看来不告诉她他耳边就不会清静,他挫败的挥挥手,“西帘!”
“是西南的西,水帘的帘么?西帘,西帘,没想到粗鲁的人竟有这样好听了名字,是谁给你起的……”
他决定让人自己沉到自己的世界中去,习惯了沉思,他有了一项超于常人的能力,只要他不想听,别人的话虽经过耳朵,却不会输脑中,所以他不想听的话从来都不会听见。
然而她的声音总是极俱穿透力的传进来,令他讶异,令他心烦。
“哇!你看你看,好漂亮的屋子,噫!怎么还会走动呢?那么小可以住几个人呀……来了来了!你快看!快看!”她一边伸手去拉他,一边看轿子,浑然不觉被子已以滑落。
轿中人下来便看到这样一幕,一个衣衫单薄的男子坐在船头,身边一个美丽的少女一手提着被子,被角滑落,露出雪白肌肤。
见此再愚顿的人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男子暧昧的一笑,打量了一阵赏轿赏得不亦乐乎的水衣子,无不调侃的对西帘道:“西帘,好艳福啊!”这男子便是楚家三公子楚离歌。
西帘脸顿时涨的通红,知道他误会了,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解释,想必解释也成了掩饰,西帘无奈的叹了口气。
楚离歌继续调侃,“呵……人人都说西帘公子不近女色,原来竟是孤舟藏娇,传言有虚呀!”好不容易抓住他一点把柄,不多调侃几下就亏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