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淋默会到本市来找自己,秦桑着实被吓了一跳。
秦桑下午接到她的第一个电话,她问秦桑在哪个地方,秦桑报了地址,两个小时候再接到她的电话,她说她已经在大楼楼底了。原来,两个小时前,她就是在本市机场给秦桑打的电话。
秦桑到楼下去接她,震惊得嘴巴都合不上。
薛淋默站在那边张着双臂等秦桑去拥抱她,得意地扬脸说:“怎么滴,很感动吧?我今早几乎是一接到你回国的消息就从北京出发过来的。”
秦桑和薛淋默大概是两年前联系上的。秦桑刚到法国的时候因为语言不通,身无分文,吃了不少苦。当时的情况,能活下去就已经很不错了,根本就没有想到和国内的朋友取得联系。后来,被曲向带回家,曲向根本可以算是把她与外界彻底隔绝了起来,她更没法子和国内的人联系。再后来,等能与外界联系时,她已经忘了所有有用的联系方式。
一直就这样过了两年。
有一天秦桑忽然想起薛淋默的电子邮箱地址,因为那当年还是她帮她申请的,印象比较深刻。
本来真的只是试试看,简短地编辑了一条发过去,说:“你好,我是秦桑。”
没想到,半个月后,薛淋默竟给她回了信息。
看得出来薛淋默写得很急,甚至里面出现了错别字,她问,“秦桑,你这两年到底去哪里了,你怎么和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一样。你知不知道,我到底有多担心。”
秦桑立马告诉她自己的手机号码,就怕又和她断了联系。
今天早上上网,秦桑把她回国的事情告诉了薛淋默。却没想到,薛淋默一接到这消息就立刻从北京那边飞了过来。
秦桑下午当然没上班,请了几个小时假陪薛淋默。两个人在茶馆里定了个包间,叫了一壶茶。
两个人长久不见,似乎有说不完的话等着说。
薛淋默坐在桌子对面,盯着秦桑的脸看了好会儿,一边笑一边哭着说:“秦桑,你怎么还是老样子?你看看你这张脸,还是这么白白嫩嫩的,水灵灵的,还是有点婴儿肥……”她伸手捏秦桑的脸,和以前一样,捏来捏去。
秦桑也被她逗得又想笑又想哭。
两个人谈了很久的话,一直到晚上八九点才结束。
她们这两年一直是有联系的,所以也知道对方生活的大体情况。谈话的时候,两个人都尽量地避开了一些敏感话题。最起码,薛淋默没有在她面前提起亦歌,也没有向她询问曲向。而秦桑,没有提起安定,也没有向她询问卫林修。两个人的谈话总体而言还是很愉快的。
秦桑问薛淋默,“你最近过得好吗?”
薛淋默捧着茶杯说:“还好。”
有一瞬,秦桑差点就以为她真的过得还好了。忽然想起来,薛淋默刚才问自己过得怎么样时,她也说还好。
就连她这样的生活都算还好,这世上还有谁会说不好?
喝完茶,两个人从茶厅里出来,沿着路边慢慢地往家走。
薛淋默忽然说她走不动,想在路边坐会儿,歇歇。
秦桑陪她坐下来。
薛淋默低头踢脚边的石子儿,踢了一会儿忽然转身抱着秦桑的腰,把脸埋在她的衣服里,大声哭着说:“秦桑,秦桑,我过得不好,我过得不好……”
秦桑不说话,只摸她头发,转头看一路延伸到远处的路灯,说:“我也是。”
其实,秦桑和薛淋默会认识多多少少还是因为亦歌。当年她们两个人不在一个系。一个是艺术系,一个是经贸系,两个人又都还是大一新生,没有选修课程,自然不可能有在一起上课的机会,而且秦桑住校外,薛淋默住校内。两个人相差十万八千里,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可是有一天薛淋默忽然找到秦桑宿舍去了,秦桑才一打开门,薛淋默就直直地问:“你是不是秦桑?你是不是在追求我们学校亦歌?”
秦桑当时正追亦歌追得头摇尾巴掀。条件反射觉得以她们家亦哥哥的魅力,这家伙绝对是来和自己抢人的。思及此,她的脸瞬间就冷了下来,没好气地地问:“你有什么事儿?”
没想到对方一把抓住自己的手,颇有一股子同仇敌忾味道地说:“我支持你,我一定帮你追到他!绝对不让他落到别人的手里。”
秦桑后来才知道,原来薛淋默之所以来帮自己仅仅是因为她和她们宿舍一姑娘闹矛盾,而那姑娘也正好也喜欢亦歌。
秦桑当年脑子一根筋,立马觉得这孩子敢爱敢恨,是条好汉,将来一定会有出息。
后来,她们就成了好朋友。
如果,秦桑早些知道薛淋默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以她那时候心高气傲的性子绝不会选择和她做朋友。最起码,她不会觉得薛淋默是个有出息的人。
因为,没有多少人是会觉得小三这样的位置是有出息的。
秦桑也是在和薛淋默联系的这两年里才慢慢得知了她的情况。原来,她毕业那年认识了一个叫做卫林修的男人,那个男人有一家上市公司,有一个不错的家庭,有个高贵的太太,有个可爱的女儿。薛淋默知道自己不该和这样的男人扯在一起,可是她控制不了命运。
命运注定他们牵扯不清,所以他们就真的牵扯不清。
那男人在北京郊区买了一栋别墅养着她,而她辞掉了工作,一心一意地被他养着。那男人每星期过来看她两次,她放弃了自己十几年学来的东西,放弃自己很好的艺术才华和功底,把一门心思花在学做菜,学按摩,甚至是学怎样服侍男人,让男人觉得舒服这些事情上。仅仅为了那一个星期的一两个晚上。
秦桑在法国得知此事的时候,快要被气笑了,她恨不得摔了电话去掐薛淋默的脖子,她大声骂她:“你怎么对得起那么爱你的安定?你怎么对得起你自己?你怎么对得起别人的家庭?你犯贱啊?”
可转念想想,她又觉得其实自己比薛淋默也好不到哪里去。她们的感情同样鲜血淋漓,她们的人生同样残败不堪。她们的自尊、骄傲早已被磨的一干二尽……
……
薛淋默就这样搂着秦桑坐在路边哭,哭得她自己身体都开始颤抖得痉挛,坐都坐不住。她不停地忏悔,说:“那时候她女儿只有四岁,我知道我不能那样,我知道我对不起她,我知道错了,我不敢了……如果有下辈子,我把什么东西都给她,我给她当牛做马都可以!但这辈子让我自私一回,就一回,一回!我离不开他……”
秦桑摸着她的头发想,薛淋默一定是爱惨了那人了。
能让一个人放弃自我,背弃一切,这样的爱得有多爱?
一个人一辈子只会遇到一次,最多一次!
秦桑不知道怎么劝她,只好一个劲儿的抚她头发。
她想:哭吧,哭吧。最起码你还能哭,我已经哭不出来了。
秦桑陪着薛淋默在路边哭了大半个晚上,一直到凌晨三四点钟才回的家。
薛淋默哭完倒是舒服了一些。秦桑早上起床去上班经过她房间的时候,她只翻了个身,懒洋洋地说:“中午一起吃饭啊,我打电话给你。”秦桑也拿她没法子,哼了一声,拎着包出门了。
中午的时候,薛淋默果然打电话给她。秦桑心想着这家伙别又给她哭爹喊娘的,自己这两天精神不太好,可经不起她这么折腾。不过,还是和贺老狐狸报备了一声,出来了。
秦桑当然是坐电梯下的楼。几天都没睡好,电梯移动的时候,有点晕。见电梯里没人,就把身体稍微往后靠在墙壁上,垂着头歇了歇。
等在抬头的时候已经到了楼底,电梯门正在打开。
或许,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个词叫做巧合。
电梯门敞开,外面的光线刺眼得让人不得不眯起眼睛。头脑眩晕,秦桑连手脚都由不得自己去控制。
亦歌就站在电梯外面,有一瞬间,他与秦桑视线相对。
他表情未变,可秦桑清晰地看到他硬生生往后退了一小步。秦桑不知道他这是因为害怕,惭愧,还是不敢确定站在他面前的人是秦桑。
秦桑在原地愣了三秒回过神,这才发现他身边站着一个女孩子。秦桑似乎对她有点印象,但四年都已经过去了,即使曾经和她见过一两次现在也已经记不得了。
秦桑不知道她是谁,想去回忆,却使不上一点力气。
她和亦歌都没有说话的时候,那女孩子往前走了一步,发现亦歌没跟上,又回头问:“亦歌……怎么了,走啊?”
亦歌回神,秦桑也清醒过来。她用胳膊肘顶着墙壁站直,抬脚往外走。高跟鞋打在电梯空洞的金属地面上,声音响得有点突兀。秦桑想去尽量减小声音,可又害怕自己走得不够自然。她努力把腰挺直,努力不把任何激动表现在脸上,努力不颤抖。
从他身边走过,仅仅是几步的距离,她像是走了半辈子。
累!几年来所有的累都涌了出来。累得她怕下一秒就会瘫软在地上。
但她远远低估了自己韧性。
她竟然成功地从他身边走过去了。
手臂刮过他西装的时候,她和他的呼吸都像是消失了一样。
她自己都出乎意料。她没哭,没闹,没流眼泪,也没有拎着亦歌的衣领朝他歇斯底里地质问什么,她就这么平平静静地从他身边走了过来。
她想,这或许是这几年来做得最伟大,最值得骄傲的事情了。
在渐渐远离那架电梯的时候,秦桑还在心里盘算着。如果她之前就知道会与亦歌在此处不期而遇,她一定还要做得更好些。她会在电梯门打开之前做个深呼吸,等和他对视上的时候,她或许还可以朝他微笑着点个头,甚至客气地说一句:“你好。”然后,漠然地从他身边走过去,装作不认识,装作已经忘了他。
或者或者,或者等下一次和他见面的时候,她可以边大方地和他握手,边笑着说:“上次都没认出你来,你还记得我吧?以前一个学校的……我叫秦桑。”
秦桑想象着那些情形……
从电梯里出来,仅仅走了几步,她脑子里的想法就像机关枪一样来回扫射,扫得她走路都走不稳。
可是,忽然她发现她有多可笑。
她想了那么多,却根本不能确定亦歌是否认出了自己。或许,他已经忘记了她的长相……他只是觉得她有点眼熟!他根本就已经认不出她来了。
而秦桑,她是死也不可能认不出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