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栋大楼的电梯在大厅边缘,电梯门与大楼大门微偏相对。
当秦桑穿过大厅,快要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她听到了背后电梯处的动静。
现在还是上班时候,大厅里没有多少人走动,很安静。所以,那里的动静她怎么都忽略不掉。
她听到原本快要闭合的电梯又“哗啦”一声打开,她听到似乎是有点急促的脚步声从那边传来,她听到亦歌旁边的女孩子焦急的问,“亦歌,你要去哪儿呀?”
然后,隔了一会儿,她终于听到了他的声音。
他很平静很温和地对那女孩儿说:“这边有点闷,我想出去透透气,你先上去,好吗?”
秦桑没停下脚步,继续往外走。双手在身侧用力捏紧,她想,他会不会是跟着我出来的?如果他走上来跟我说话,我该怎么面对他?
然后,她发现她想多了。他不是跟着她出来的!
因为等她离开办公大楼,走到远处的时候,亦歌并没有跟上来。秦桑走到一个拐弯的地方再用余光往回看。亦歌只是停到大楼的玻璃门门口,他甚至没有往这边看,只是淡淡地看着大楼前移动的车流。
原来,他真的只是出来透口气。
秦桑斜侧着身子,偏着头,偏着视线看他。
四年。
他又长高了些。可能人长高了看上去显瘦,他似乎比四年前瘦了。他穿着西装,很高档的那种。秋末毫无力度的阳光扫在他的套西上,把他整个人照得几分朦胧。身后的钢化玻璃上印着他轮廓模糊的影子。他把一只手插在西装裤的口袋里。秦桑从前总觉得他这是很紧张或者很激动时才会有的表现。
而现在,她已经完全不了解他了。
秦桑远远地看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看了多久。他忽然转过视线,看向这边。
秦桑只觉得心脏猛烈收缩。整个人都坚硬了,视线也跟着坚硬。
他朝着我秦桑的方向,似乎是在看她,又似乎根本就不在看。
秦桑也不知道最后是怎么收回视线的。只觉得眼神僵硬得什么情绪都没有来得及表现。就像一把笔直的尖刀,在空气里横砍了一圈,毫无感情地离开了他的方向。
……
等秦桑到达和薛淋默约好的饭店时已经迟到很久了。薛淋默本来想抱怨几句,见秦桑失魂落魄的样子,立马感觉到有事情发生了,把秦桑扶到桌边坐下,问:“怎么了?”
秦桑低着头,盯着眼前的桌面,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力气吐出句话,“我遇到亦歌了。”
薛淋默忽然一拍桌子,站起来,激动地问:“在哪里?我去找他!”
秦桑依旧低着头盯眼前的桌面,摇摇头说:“不用,不要。”
薛淋默在秦桑身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悠悠地吐了一口气,拉椅子重新坐下来。她转头注视玻璃门外,说:“当年你追他追得那么辛苦,我真的真的以为他是真的被你感动了。”
服务员过来送了杯水,并且递了菜单。秦桑伸手抓紧玻璃水杯,说:“或许他真的感动过,只是后来他把那份感动给忘了。”
爱情不就是这样吗?总是以为把他藏得很好就不会忘记,但其实仅仅是藏在脑海深处却不愿碰触的东西,迟早有一天是会被忘记的。
秦桑和亦歌的爱情或许就是这样。
秦桑追亦歌,然后,亦歌被感动,再然后,他们恋爱。
可是,自始至终,秦桑都是追的那个人,而亦歌,他只是被感动的那个。
他应该一直不是真心想去碰这段感情,他只是因为感动过。
秦桑当年追亦歌真的是下了很大功夫。而现在她也已经记不清当年为什么要追他了。或许开始只是为了争一口气。
年轻时的亦歌就是个很会做人,很有人缘的人。可是他即使对每一个人都很客气、很礼貌,却很少真正去在意别人。或许他前一秒还在和你礼貌地打招呼,下一秒再遇到你却已经认不出你来了。
秦桑进大学时很高调。为了让学校多多照顾这个宝贝独生女,她爸爸在她进校时特意支持了一项学校研究所研究项目,而且秦桑当年进校的分数是全年级数一数二的。她自认为她这样的人很难让人忽视。
可是,当她向当时为她们做新生登记、住宿安排等事宜的亦歌做了三次自我介绍,他都没有记住她。秦桑终于在他第四次问:“不好意思,你叫什么名字?”时爆发了。
她梗着脖子朝他吼:“我叫秦桑,秦国的秦,桑树的桑!你给我记住了!”
他很平静,丝毫不受这怒气影响,很平和地说:“不好意思,是我疏忽,我记住了。”
气煞人啊!
后来秦桑和几个女孩子讨论到亦歌,她们说:“二年级的亦歌啊?学校风云人物……他择偶要求应该很高吧?就算倒追他,也追不到的!”
秦桑当时多骄傲的一个人,自认为这世上没什么事情能难倒她!别人说追不到,她偏要去追,而且,她感觉亦歌确实也不错。所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秦桑就追着他满学校的跑。
他去上课,秦桑跟着他去,也不管他的课程她听不听得懂。他去图书馆,秦桑就坐到他对面,他偶尔抬一下头,她就朝他挤眉弄眼。
亦歌永远是温温润润的,只偶尔看秦桑一眼,然后继续平静地做自己的事情,连个多余的表情也不给。
秦桑追了他好一段时间他都不怎么理会,秦桑当然也会抱怨。
有一次秦桑找亦歌理论,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别人不是都说你很好说话的吗?我让你做我男朋友你怎么就不肯呢?”
他都懒得听她的无理取闹了。
秦桑想想说:“你是不是觉得这样你很吃亏?”
他这才回头打量她一眼,心里大概想着,这人还算有点自知之明。
没想到,接下来秦桑一扬脸说:“要是你实在觉得这么说你很吃亏……那我换个说法好了,我做你女朋友吧?怎么样,这样说你不吃亏了吧?”
他哭笑不得,摇摇头,挥挥衣袖,走了。
亦歌不待见她,秦桑当然不可能就这么放弃。
他大二就已经在一家公司长期工作,那家公司似乎很看重他,给他充分的自由,并且把他当做重要人才重点培养。他课后一有时间就往那家公司跑,所以,秦桑也一有时间就跟着他往那儿跑。
因为公司离他住处近,他步行过去就可以。秦桑呢?就买了辆小脚踏车,每天哼唧哼唧地踩着,跟在他身后。
他进公司,秦桑倒不跟他进去,正好跨坐在脚踏车上,躲在树底下吃零食。
秦桑那时候特别有耐性,一等就等上几个小时或者大半天,一点不耐烦的意思都没有。
亦歌开始以为秦桑只是三分钟热度,却没想到秦桑这样一跟就跟了他小半年。
他逐渐开始跟秦桑说话,有时带点关心味道地说:“你以后别来了,一个女孩子站在路边不太好。”有时说:“明天会下雨,你别出来。”或者说:“我这两天不上班……”而且,他也尽量地缩短了让秦桑等待的时间。
秦桑每次踩着脚踏车跟在他身后,呱噪地说一些自己身边发生的趣事,他偶尔回她一两个笑容。那时候秦桑觉得,这还真有那么点真的谈上了恋爱的味道。
后来有一次,秦桑在路边等他的时候差点被一辆车子刮到。晚上一起回家的时候,她把经过告诉他。亦歌听了回头上下打量她。秦桑连忙告诉他:“只是差点,其实没被碰到。而且,我对着那辆车屁股狠狠地骂了一顿,骂他不长眼睛,这也算解了气。”亦歌见秦桑完全没事儿这才放了心,又问秦桑记不记得那辆车的大体样子或者车牌号。秦桑回想着告诉了他。他头疼地说那好像是他老总的车。秦桑立马翻着白眼儿直吐舌头。
不过,从那之后亦歌就不允许秦桑再去那边等他了。秦桑硬是要去,他拗不过,就说实在不行他抽时间专门陪她在路边走走,算是补偿。
那也就相当于约会了?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不过,秦桑还是偶尔会去那边等他下班,然后一起离开。
秦桑也不知道两个人是怎么回事儿,也没办法确定两个人是什么关系。她一心都觉得自己还在追亦歌,她还没把他追到手。
有一天,亦歌却忽然跑过来让她穿上礼服,打扮得漂亮一点,陪他去参加他们总经理的订婚典礼。他们那个总经理,秦桑也听亦歌提到过两回,据说是个很有眼光很有远见的青年才俊。他一眼就看中亦歌,自有英雄识英雄之感。即使亦歌现在还是个学生,这样的仪式他却还是破例请了他。
这种高级典礼,亦歌觉得一个人去不合适,就带上了秦桑。
可秦桑万万没想到,亦歌在把自己介绍给他总经理的时候会说:“这是我女朋友,叫秦桑!”
秦桑当时都飘忽了……之后,典礼上发生了什么事儿她都不知道,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当天的两个主角。整个过程中,她都捧着自己的脸,晕乎乎的。
后来,秦桑问亦歌,“我什么时候变成你女朋友啦?”
他很平静地说:“不是有半年了吗?”
半年?
天!她自己怎么都不知道?
和亦歌在一起,秦桑过完了她记忆里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她曾经觉得就算只是和他顶着同一片天,站着同一片土地都是幸福的事情。
她那个时候就是这么傻。
虽然,她现在也聪明不到哪里去。但她知道,这些话她现在最起码不会再说出来了。
亦歌是一个很大方,说话时一点腼腆之色都不会表露出来的人。但他并不会对秦桑说什么甜言蜜语。
他甚至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他喜欢她,他爱她。
那些两个人要一辈子在一起的誓言都是从秦桑嘴里吼出来的,他们逛街都是秦桑拉着他去的。
秦桑记得有一次,她硬拉着他去闹市找一盒市场已经断了货的光盘。
看得出来他其实并不想去那儿。可是秦桑这人执拗了很,兴趣上来了,想要的东西得不到时是绝对不肯轻易罢休的。
亦歌陪着她在闹市上找了很久。秦桑自己累得双腿发颤,只顾得上走路,最终就变成亦歌一个人在找那光盘。
光盘最后没找到,两个人却在路边遇到了一个算命的瞎子。
那时秦桑正好累得不行,就坐在瞎子的摊位前面歇脚,顺便让他给算算命。
秦桑先让瞎子给亦歌算命,告诉他:“他叫亦歌,亦是亦舒的亦,歌是情歌的歌。”秦桑总是想着把亦歌的名字介绍得美好一点,曾经还很激动地说过——歌是轻歌曼舞的歌。亦歌觉得那样介绍太女性化,不喜欢。秦桑就改说是情歌的歌,他勉强算是默认了。
那瞎子虽然听懂了歌是哪个歌,却没听懂亦是哪个亦。他这个年纪的人明显不知道亦舒是谁,不过他很博识,说:“YI姓也就那几个,是难易的易吗?”
秦桑说不是。
他又问:“是刀形亦吧?”
秦桑觉得刀和亦确实挺像的,就说,“是啊,应该就是它了。”
结果,那瞎子一把抓住这个亦字开始研究亦歌的命数,说:“刀形亦,心上匕首,将来你身上一定会发上一件让你很心痛很心痛的事情!”
秦桑一听,当时就火了,骂了一句,“不懂瞎说什么?”就拉着亦歌离开了。
她拉着亦歌的手走了很远,才回头对他说:“你别往心里去,他胡说八道,不懂还装模作样!”
亦歌把她的手捏得死紧,点头说:“嗯。”
秦桑不知道亦歌这辈子有没有很心痛很心痛过。
她只知道她痛过。
痛不欲生!
其实,秦桑直到现在都还在想,当年亦歌为什么要那样对待自己,对待自己的家人。
为了钱?
不可能啊!他不是那种毫无想法,贪得无厌的人。
那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