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变了好多。既世故又虚伪且毫无自我!
四年前秦桑是小孩子心性。肚子里什么东西都装不住,每次有什么事儿,脑海里还没成形,脸上就先表现出来了。那时候,亦歌是最了解她的。她经常‘嗷嗷嗷’叫着问他:“你是神还是我肚子里的虫啊?怎么我想什么你都能知道的?”他就点着她的额头,头疼地说:“你啊,什么都写脸上了。”有时候她都忍不住抱怨了,我怎么就有了个这么聪明的男朋友呢?人家好不容易想给他个惊喜什么的,都不给个机会!
那时候秦桑天真、直爽、敢爱敢恨。
她哪里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竟然需要用厚厚的口红掩饰自己发紫的嘴唇。
四年,够一个人掀掉的指甲盖和剪掉的头发从新长出来,够一个人彻头彻尾改变。
秦桑想,从前的自己一定不能接受现在的自己。
不过,现在的自己其实也同样不能接受从前的自己。
毕竟环境变了,人要是不变就显得突兀了。
她从前一点都不会忍耐,别说是胃疼成现在这样子,就算是身上不怎么疼,她也经常会又嚷又叫的。一个小感冒就够她赖在亦歌身边好多天。不得不说,那时候的亦歌也真够能忍的,明明知道她只是在无理取闹,他还能好脾气地依着。她怎么高兴,他就怎么做。秦桑嚷嚷着说:“亦歌,我鼻子透不过气了,我是不是快死了啊?”他就抚她的额头安慰,“没事,有我陪着呢。你要是死了,我就陪着你死,还不行吗?”亦歌不怎么说情话的,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几句煽情的话里的一句。虽然听上去有点血腥了,但秦桑喜欢,听了以后高兴了好多天,连自己感冒的事儿都忘了。
秦桑从前喜欢嚷嚷,那是因为她以为自己身边有着一个关心她的人。总觉得叫出来,那个人就会多在意她几分,她喜欢那种被人呵护的感觉。
后来,她就不再喜欢嚷嚷了,因为不管叫得再怎么撕心裂肺始终都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听。她都叫累了听累了,也没人来理会理会自己。得不到回应比自己的疼还要难受上好几倍。再然后她就发现原来肉体上不管是什么样的疼,忍忍都是会过去的。
两个人在盥洗室门口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秦桑实在难受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所以也没回答他的问题。
亦歌见她不说话,似乎是觉得她不屑和他说话。他当然不愿自取其辱,所以,也不坚持,又淡淡地把身体转了回去。
秦桑见他转回身便抬脚往外走。
她和亦歌一前一后又回到饭桌上。少了两个关键人物,桌上的人原本都在安静地吃菜,见他们回来,他们又迅速把气氛弄热络起来。
有人用开玩笑的语气调侃他们说,“哎呦,亦总和我们秦经理真是有缘,用个卫生间,都同进同出的……你们这么长时间去哪儿了呀?”
这话说到敏感点上去了。秦桑这么年轻就手握大权本来就挺让人起疑心……任何掺着男女暧昧意思的话题用在她身上都像是空穴来风。
秦桑看了一眼亦歌。原来他是跟着自己出去,再跟着自己进来的,但自己似乎现在才注意到这个细节。秦桑愣了一瞬,但迅速恢复寻常,不动声色地说:“是挺有缘的。”
那个引出这话题的人一把这话说出口就已经开始后悔了,见亦歌只是神色淡淡地把这问题一带而过,不由松了口气。大伙儿自然也不会抓着这个话题深究。
这顿饭再维持了一会儿就散了。
大家都喝了不少酒,开车来的人只好把车留在这儿,集体打的回去。
一群人在饭店门口等车。贺狐狸原本说就算是打的也要派人送秦桑回去,秦桑自然坚持不肯让人送。她能撑到上车不倒下已经很不错了,还不想在新同事面前丢脸。
果然,才被他们送着坐上车不久秦桑就觉得两眼发黑。整个人蜷成一团缩在出租车后位儿上动都动不了。
司机抬眼从反光镜里打量她,问:“小姐,你没事吧?”
秦桑嘴唇直打哆嗦,半天才挤出一句话,“送我去最近的医院。”司机立刻改了方向。
可秦桑最后还是没能坚持到医院。车开到半途,我已经被颠得受不了了。她让司机在路边停车,几乎从车里爬出来。扶着路灯歇了歇,发现自己浑身都在疼,疼得都有些发麻。原本只是胃病犯了,现在却疼得恨不得躺在路边打滚。
出租车司机是个不错的人,见秦桑下车,也跟着下车绕过来关心了两句。但他毕竟要做生意,也怕惹事儿。秦桑说和他说‘没事儿,你走吧。’他也就犹豫着把车开走了。
秦桑撑着路灯站起来,走到路的更边上。这一带好像是别人的私人别墅,路的最边缘是一幢很高大带着古朴气息的围墙。秦桑沿着围墙抱腿坐下来,想等稍微舒服一点了再走。
可眼睛一闭,就怎么都睁不开了。
……
醒过来的时候,秦桑躺在一张散发着医用酒精味儿的床上。只睁眼稍微看了看她就猜到这边是医院。昨天夜里蹲在路边,胃疼得神智都有点不清了。但她还没傻到那种谁想弄都能把她弄走的地步。大体上有感觉,那个把自己往医院弄的人是亦歌。
再后来的事情她就记不得了。
亦歌现在不知道去哪儿了,病房里没人。秦桑睁眼朝窗帘半掩的窗外看了看,阳光正盛,瞧着该是正午时分。光线把伸展到二楼的树枝度了一层金边。她也不知道这景子算好还是算坏,但只觉得不想去看,就转开了视线。门口恰好进了人。
秦桑转过去看,一个女护士正拿着本子和点滴进来。她是进来给秦桑换点滴的,一边把旧的点滴瓶拿下来一边和秦桑打招呼说:“嘿!醒了?”
秦桑朝她勉强笑笑说:“嗯,是的。”
她说:“你是不是不要命了,这么对待自己身体?”
秦桑睁着眼睛,愣了愣。
护士又说:“你昨晚上送过来时都休克了,差点胃穿孔,要是处理不及时,不知道后果多严重呢。”她慷慨说:“男人再怎么对不起你,你也不能对不起自己啊?”
秦桑一惊,以为她知道什么呢。只听她又说:“你男朋友平时对不住你,昨天送你来的时候倒是挺紧张的,一路把你抱到急症室,连担架都跟不上他……哎,男人就这样,失去的时候才懂珍惜啊。”
秦桑斜着眼睛看看她,这人也太能猜测了,也不怕自己猜的全是错的。
护士小姐帮秦桑换完了点滴,索性在秦桑床边坐下,想到什么,一拍掌,说:“哦,对了,你不记得我了吧?你前几天来医院的时候我还和你打过照面呢。”
秦桑脸色一白,原来她前些天就是在这家医院堕的胎。
护士指了指秦桑床尾的方向说:“我老公是那边的医生……那天我正好带着儿子去那边等他下班,然后就在等候室里看到了你!我对你印象可深了,你当时一个人来的,明明紧张得要死,差点摔跟头了,还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我当时就想……你那男人真不是个东西,有机会我一定要见识见识,结果,昨天真让我给如愿以偿了。”大概想到自己之所以能如愿以偿是因为秦桑生病,她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秦桑知道她误会亦歌了。
还没来得及解释,病房门被人推开,亦歌拿着个保温瓶进来,见病房里坐着个护士稍微有点吃惊。
那护士见着了那个她觉得不是东西的男人自然不很愉快,冷冷地哼了一声,站起身来,顺便给亦歌抛了几个白眼。
亦歌压根就没看她,径直走到床头来,边开保温瓶边说:“我煮了排骨汤,你喝点儿。”
秦桑原本正觉得那护士不明真相的嫉恶如仇很有意思,忍不住好笑。可从亦歌进来,她又没了笑的心思,只觉得浑身不舒服。
秦桑冷着脸说:“你忘了啊?我不喜欢喝排骨汤的。”
亦歌从前特别喜欢用小排骨和大排骨混在一起煮汤,说那样既有营养又能顾及到我胃口。可秦桑偏偏是那种特别喜欢吃糖醋排骨或者清蒸排骨的人,而不喜欢把排骨熬成汤,觉得那是种浪费!
秦桑以前每次生病,亦歌都会像今天这样熬汤给她喝。她跟他强调好几次了,他每次都忽悠她,说喝完汤他就给她去烧糖醋排骨。结果秦桑把汤喝掉肚子就放不下了,可想而知,哪还有肚子吃什么糖醋排骨啊?
她那时候就只有一个感觉,她男朋友真是个****人!
……
亦歌把热腾腾的汤端在秦桑面前,秦桑一直没接。两人僵持了一会儿,站在旁边的护士看不下去了,皱着眉头瞪亦歌说:“你女朋友不喜欢吃什么,你都不知道吗?”
亦歌也不动,就当没听到她说话。
护士说:“女朋友本来就是用来疼的,我真没见过你这样的男人,你让她一个人来堕胎,你怎么忍心的?”
秦桑一愣!
亦歌端着汤碗的手忽然大幅度地摆动了一下,里面的汤差些倒在床上。幸好他及时稳住,只是很多汤汁都溢在了他的手上。他把碗放回床头柜,想要找纸巾擦手,可是找了半天都没找到。
那护士继续说:“别以为别人爱你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这世上,谁爱谁是理所当然的呀?哪天人家离你而去了,你后悔也来不及了,别占着你女朋友爱你,处处顺着你,你就不以为然。男人哪能像你这样不负责任……”
找了半天纸巾,原来它就在亦歌手边。亦歌抽了两张按在自己手上,忽然冷冷地说:“出去!”
那护士被他吓得一愣,话说了一半忘了说哪儿了。
亦歌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舒了口气,转头对护士又平和地补充说:“她需要休息,你出去一下吧。”
那护士刚刚被吓了一跳,也不想再多事了,拿着记事本出了病房。
秦桑盯着关闭的房门沉默。其实她刚刚明明是可以和那护士解释清楚,可以不让她误会亦歌的,可她又不想解释。
秦桑并不想让亦歌知道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不想让他看到她的不堪。但她又想在他面前把自己身上的伤口狠狠地撕开来,她想让他知道,她所有的不堪都是因为他!
护士出去了,亦歌就在秦桑床边坐下,他喊“秦桑……”却没有下文,隔了一会儿又喊她一声,“秦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