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鲁迅论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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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名人和名言》

当时社会上有一批“名流”“学者”,或以虚名鬻声钓誉;或恃浮名信口开河;或者虽然业有专攻,却偏要谈他所并不了然的东西,以炫耀博学,因此,荒谬乖悖,错误百出。又因为是名人,就更容易迷惑视听,误人子弟,莫此为甚。

鲁迅认为,必须将“名人”与“名言”分开,因为“名人的话并不都是名言”。对“名人”“专家”的“专门以外的纵谈”,要特别“加以警戒”。

鲁迅的这一观点,反映了他的辩证唯物主义的思想方法。因为世界上任何事物,都有其量和质的规定性。名人所掌握的学问或技艺,也是如此。超越了这限度,在别的领域,他既非名人,自然也不会是名言;如果他还要硬充名人,以为自己无不可施,大放厥词,只能是悖论。然而以为名人之言一定是名言,这种积习由来已久,至今未绝。鲁迅一反陈言,而且涉及了不少权威,表现了他的胆识。

误认为名人总是会说出名言,有其客观原因,因为“我们的知识有限,谁都愿意听听名人的指点”。而且既是名人,认为他的话总比较保险。这便出现了盲从名人的积习。

那么,问题就来了,“听博识家的话好,还是听专门家的话好呢?”鲁迅的回答是,两者都好,要看场合。但总的来说:“博识家的话多浅,专门家的话多悖。”

关于“博识家的话多浅”,鲁迅说:“意义自明”,未加申说。为什么?因为既是博识,一个人精力有限,不可能样样精深。

而“专门家的话多悖”一语,却需要作具体的分析。因为“专门家”在他自己所“专”的一点上,的确很深刻,因此容易误认为他会样样深刻。“他们的悖,未必悖在讲述他们的专门,是悖在倚专家之名,来论他所专门以外的事。”这样就产生了两个结果:社会上认为他所说无不是名言,“却忘记了他之所以得名是那一种学问或事业”;他自己也“渐以为一切无不胜人,无所不谈,于是乎就悖起来了。”这类例子,中外都有。中国的,鲁迅举出了“小学的大师”章太炎,他谈文献,讲《说文》,是“娓娓可听”,然而“一到攻击现在的白话,便牛头不对马嘴”了。谈社会主义出名的江亢虎博士,更是如此,他连中国的字义都弄不明白,却要来谈训诂,更“不知道悖到那里去了”。又如,外国的病理学家维尔晓,却不信进化论;昆虫学家法布耳,却反对解剖学,并说昆虫也有道德。这都是名人的悖论。鲁迅以无可辩驳的根据,论证了“专门家的话多悖”。

既然“专门家的话多悖”,为什么还会有市场?鲁迅分析其历史根源是:“科举的余波”。

的确,在私塾里揣摩高头讲章的儒生,一举成名,便无所不能,“可以修史,可以衡文,可以临民,可以治河;到清朝之末,更可以办学校,开煤矿,练新军,造战舰,条陈新政,出洋考察了。”

于是,余波未尽,病根未除,“一成名人,便有‘满天飞’之概”。所以,鲁迅坚决认为:“我们是应该将‘名人的话’和‘名言’分开来的,名人的话并不都是名言,许多名言,倒出自田夫野老之口。”为什么?因为他们有过名人所没有过的实践。在这里,鲁迅表现了坚信真理来自实践,来自与实践结合的群众的历史唯物主义的思想光辉。

本文是由章太炎的攻击白话引起的,章太炎曾是鲁迅的老师,但鲁迅奉行“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的态度,“师如荒谬,不妨叛之。”(1933年6月18日致曹聚仁信)文末,作者委婉地讽刺说:“我很自歉这回时时涉及了太炎先生。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大约也无伤于先生的‘日月之明’的。至于我的所说,可是我想,‘愚者千虑,必有一得’,盖亦‘悬诸日月而不刊’之论也。”

本文是一篇极有思想深度的通俗的深入浅出的哲理短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