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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英雄难过美人关

人们常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自古以来,“美人计”就被列为三十六计之一。古今中外,利用美色来对付他人、谋取利益的故事层出不穷。元代作家戴善夫写的《陶学士醉写风光好》杂剧,讲的就是在外交斗争中巧施美人计的故事。

宋代乾德年间,宋太祖赵匡胤在巩固政权、稳定朝纲的基础上,开始了统一全国的军事行动。此时,南闽北虏、河东西蜀都望风而降。而南唐君臣则用心防备,使得宋太祖一时不得下手。翰林学士陶谷建议皇帝先行劝降之策,于是宋太祖派陶谷出使南唐,以索取图籍文书为名,趁机游说南唐后主李煜归降大宋。

七月初,陶谷来到南唐,南唐丞相宋齐丘料到了陶谷此行之意,在奏知唐主之后,便假称唐主有病,不予引见。陶谷只得住在驿馆等候,不知不觉已到了八月底。一个多月以来,南唐金陵太守韩熙载奉宋丞相之命,每天供给陶谷好酒佳肴,并隔三差五殷勤探望,借机观察陶谷的动静,准备利用破绽将其制服。

这天,韩熙载又在驿馆设宴款待陶学士,金陵名妓秦弱兰奉命前来诱惑陶谷。秦弱兰妩媚多姿、能歌善舞,而且颇有文才。席间,弱兰听从韩的指令,殷勤劝酒,设法挑逗,不料陶谷正襟危坐,目不邪视。请看下面一段对白(正旦扮秦弱兰):

(正旦把盏科)(陶谷怒云)泼贱人靠后,小官一生不吃妇人手内饮食!(韩熙载云)学士饮一杯,怕做甚么!岂不闻将酒劝人,终无恶意,何怒之有?学士也与她接谈,略抬眼重她一看波,直恁般的。弱兰递酒!(正旦递酒科)(陶谷云)靠后!小官乃孔门弟子,放郑声,远佞人。郑声淫,佞人殆,小官平生目不视邪色,耳不听淫声,太守何故三回五次侮弄下官,是何道理!

陶谷几嗓子把弱兰吓得战战兢兢,在她进退两难之际,陶谷又呵斥道:

兀那妇人靠后,我头顶儒冠,身穿儒服,乃正人君子,不得无礼!

陶谷严词厉色,为了拒绝诱惑,他干脆装作喝醉睡着了。韩太守无奈,只好让秦弱兰退下。

显然,陶谷深知自己的身份和此行的重任,为了防范可能发生的意外,他积极防御,严拒声色歌舞,不入圈套。这第一个回合,媚相碰上了冷脸,陶谷似乎取得了胜利。

可是,细心的韩熙载还是发现了陶谷的破绽。在陶谷假装睡着之后,韩熙载在驿馆闲逛,突然,他发现白墙上新写了一行字,一打听原来是陶谷写的,他连忙抄了下来:

川中狗,百姓眼,虎扑儿,公厨饭。

可别小看这十二个字,其中隐含了“獨(独)眠孤館(馆)”四个字。怎么讲呢?“川中狗”,“川”即蜀,“狗”即犬,那就是“蜀”加个“犬”字边儿,正是个繁体的“獨(独)”字;“百姓眼”,即民目也,“民”加“目”,是个“眠”字;“虎扑儿”,“虎扑”即老虎的爪子,“儿”就是“子”,那“爪”加“子”,正是“孤”字;“公厨饭”,即指官食,“官”加“食”,正是繁体的“館(馆)”字。这行字的玄机,被韩熙载参透,他知道“独眠孤馆”意味着陶谷内心深处已经对这种羁留客地、形单影只的生活感到孤寂无聊了。摸清了对手的心理,下一步的计谋也就更加明确了。

韩熙载将此事汇报给宋丞相,俩人又定下下一步的计策。

转眼间,陶谷来南唐已两个多月了,却依然没有得到后主的召见。这天晚上,月朗风清,桂花飘香,他一个人来到驿馆的花园散步。忽然,柳荫深处传来吟哦之声:

隔窗疏雨送秋声,夜夜愁人睡不成。

遇此良宵多感慨,清风明月又关情。

陶谷循声前去,原来一素装女子正在烧香还愿。陶谷仔细端详,只见这女子体态婀娜,肤若凝脂,目如秋水含怨,眉似黛山聚愁,楚楚动人。陶谷甚为诧异,上前施礼拜问。女子自言是苏杭人氏,嫁与驿吏为妻,不想两年前丈夫去世,留下自己孤守驿馆。晚上听秋声如诉,不禁追忆故人,便来花园燃香,以寄哀思。女子泪光莹莹,如花含露,陶谷不觉心动,思量自己驿居无伴,如得此女红袖添香,度此良宵,岂非乐事?陶谷恐失良机,大胆自荐道:“小官乃是大宋使臣陶学士,若小娘子不弃,愿同衾枕,不知小娘子意下如何?”

陶谷哪里知道,这女子就是秦弱兰。上次弱兰侍酒时,他目不邪视,根本就没看弱兰一眼,不知她的模样。这次,秦弱兰又奉韩太守之命,前来引陶谷上钩。弱兰此行若能成功,可得赏赐,若不成功,便罪责加身。所以,她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

不过令弱兰没有想到的是,今日的陶谷一反那天席间的古板模样,竟是个怜香惜玉的多情郎。秦弱兰虽为烟花女子,其实她早已厌恶这种追欢买笑、迎新送旧的生活。这次,她本是依从宋、韩之计违心前来,不想陶谷的温存多情倒使弱兰不禁暗喜,甚至心中盼望这事儿能弄假成真,早日了却心头的从良之愿。弱兰假意推辞,陶谷则再三恳求,并表示将来一定娶弱兰为正室夫人。弱兰取出汗巾,要陶谷留下诗词作为信物,陶谷情不能已,挥笔在汗巾上写下一首情词,曰《风光好》:

好姻缘,恶姻缘,奈何天!只得邮亭一夜眠。别神仙。琵琶拨尽相思调,知音少,待得鸾胶续断弦,是何年!

写完之后,弱兰又让陶谷题上落款“翰林陶学士作”。就这样,两人在驿馆共度良宵,并定下秦晋之盟。

第二天,宋、韩两人得知陶谷中计,非常高兴。他们来到驿馆,告诉陶谷唐主已经康复,明日早朝即可相见。接着,又摆下酒宴,与陶谷共饮。席间,宋丞相命歌女出来侍酒。陶谷一听,马上正言拒之,道:“丞相差矣,我辈是孔门弟子,何用她们侍酒,不要喊来!”宋齐丘笑嘻嘻地说:“学士宽容大度,何所不容?喊个歌女来唱曲助兴而已,学士若不喜欢,你不听就是了!”这时,宋、韩早已看过了陶谷的《风光好》词,掌握了制服他的秘密武器,而陶谷还蒙在鼓里,一切茫然,处在了任人宰割的地位。

秦弱兰再次奉命前来,宋丞相故意为陶谷介绍说:“学士,此乃金陵数一数二的歌女。”说着,便命弱兰为陶学士递酒。陶谷看也不看,厉声说道:“丞相,小官此行,非为歌妓酒食,而是奉命索取图书。唐主托病不见,已经失礼。本人使命未完,你们却老是用歌妓来诱惑我,成何体统?”宋丞相赶紧打岔道:“学士息怒,这天下美酒,学士不喝,小官先喝几杯啦!”韩熙载趁机让弱兰再为陶谷把酒,只听陶谷又喝一声:“靠后些!”

面对陶谷这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宋、韩两人不得不甩出了杀手锏。韩太守命秦弱兰唱曲,弱兰奉命将昨晚陶谷写的《风光好》唱了一遍。陶谷听得忐忑不安,表面上却故作镇静,说:“这妇人在我跟前唱这等淫词艳曲,好生不敬!”宋丞相连忙解释:“这不过是风月之词,哪里有不敬之意?请学士不要怪罪。”韩太守则故意训斥弱兰:“谁让你唱这样的词,酒散之后,我饶不了你!”陶谷更是极力掩护自己,愤愤地说:“不知是何等无知之人,做出这样的语句!”秦弱兰出于无奈,当众揭发陶谷:“学士你不记得了吗?这可是昨晚三更时分,你亲笔写下的呀!”陶谷一听就恼了:“你这个泼烟花怎么诬陷人!我何曾跟你见过面?”弱兰道:“妾身不敢诬陷,昨夜曾蒙大人错爱,今天您却假装不认识。”陶谷仔细一看,原来眼前这位歌妓就是昨夜的素衣女子,他这才知道自己中了对方的美人计。尽管已羞得满脸通红,可他却反咬一口:“这妇人好无礼!是你自己写下淫词,却来玷污我的清名!”宋丞相在一边不紧不慢又意味深长地说:“学士,自己的笔迹,自己认识。”陶谷已经心虚,可依然拒不承认:“这妇人虚诈情由!我若是与你相会过,即便认了又有何妨?难道我能如此健忘?”弱兰气愤地说:“学士,你要再推脱,我就把昨夜的事说一遍给你听!”弱兰说完,陶谷竟矢口否认:“我昨夜根本不曾出门,何时见过你?你诬陷好人!”秦弱兰已经对陶谷动了真心,她没想到这人竟如此无情无义,便忍不住哭了。宋丞相见状,忙为弱兰开脱:“学士,人家是老实人,不会说谎!”韩太守也劝陶谷:“这样,由老丞相主婚,我做媒,招学士为秦弱兰的女婿多好啊!”宋、韩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趁机把弱兰许给陶谷,以便将他们两人的风情坐实。既然事已至此,陶谷问弱兰:“小娘子,谁叫你这样做的?”弱兰道:“是韩太守。”韩熙载道:“学士,凭弱兰的聪明才智,娶她也不玷污你的名声!”陶谷进退维谷,只好装作酒醉,伏案而睡。

这是这次外交斗争的第二个回合。应该说,陶谷留在墙上的隐语为他第二个回合的失败留下了隐患。针对陶谷孤寂无聊的心理,宋、韩将美人计从公开的酒席宴上移到了花前月下,而美人的身份也由风流歌妓改为年轻寡妇。正式场合上的陶谷时时注意控制自己,俨然一副道学先生的模样;可在背后,他却忘记设防,掩饰不住风流多情的本性,在不知不觉中就坠入情网,钻入了美人的圈套。尽管他在事情被揭穿之后还想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但证据被对方牢牢抓在手中,无奈,棋错一着,便彻底输掉一局。一夜的荒唐,辱没了使命,陶谷狼狈不堪,无颜见人。他对弱兰感慨道:“这都是你害了我呀!我原本是来劝他们投降的,结果反让他们算计了我,我现在既没脸回大宋,又无颜见唐主,只好暂且去杭州投奔钱王,然后再来娶你。”

钱王即吴越王钱俶,在臣服大宋之后,他被封为天下兵马大元帅,镇守两浙。陶谷原本就是吴越名士,深得吴越王钱俶信任。这次,陶谷到杭州之后,钱王待之甚厚,并有心促成这段姻缘。后来,宋朝挥兵南下,南唐成为战场。弱兰随避难人流来到杭州,到钱府寻觅陶谷。陶谷经过一番试探,终于和弱兰喜结连理。

剧中的陶谷虽然也意识到了宋齐丘和韩熙载用心不良,但他涉世未深,还是着了对方的道儿。风流韵事,在文人骚客中是佳话美谈,但在你死我活的政治斗争、外交斗争中,却是一方降服另一方的杀手锏。

在《三十六计》中,关于美人计是这样解说的:“兵强者,攻其将,将智者,伐其性。将弱兵颓,其势自萎。利用御寇,顺相保也。”其意思是说:对于兵力强大的敌人,就攻击他的将帅;对于有智慧的将帅,就打击他的意志。将帅斗志沦丧,兵士颓废消沉,敌人的气势必然会自行萎缩。利用这些方法来控制敌人,就可以顺利地保存自己。说到底,美人计就是利用敌人自身的缺点,顺势以对,使其自颓自损,再一举攻之。

的确,面对势力强大的敌人,正面交锋难以取胜时,只能采取其他方法来麻痹腐蚀对方。古人曾把侍奉或讨好强敌的方法分成三等:下策是献土地,但这会增强敌人的力量。比如战国时期齐、楚等诸侯国纷纷以土地换取暂时的和平,但最终还是被秦国灭掉了;下策是用金钱珠宝去贿赂敌人,可这会增加敌人的财富。就像宋朝侍奉辽国、金国那样,忍气吞声不说,结果半壁江山还是被人占去;相比之下,倒是美人计更实惠些,不仅可以消磨敌军将帅的意志,削弱他的体质,还可以增加他们内部的怨恨情绪,最见成效。春秋时期,西施送秋波,越王勾践破了吴国,灭了吴王夫差;东汉末年,貂蝉献柔情,王允借吕布杀了董卓,保了汉室。由此可见,在使用武力难以达到目的的时候,美人计却有可能收到奇效。

当然,美人计也不是百试百灵的仙丹,历史上也有失败的案例。最典型的要属三国时期的孙权,他拿自己的妹妹作诱饵,想骗刘备上钩,没想到弄假成真,在诸葛亮的巧妙调度下,美人计演成了送新娘,留下了“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千古笑谈。

我们在这里讨论分析美人计,并不是想让有心人照方抓药。相反,是想给大家打一针预防针。其实,识破美人计并不困难,无非就是两步走。它首先是利用人的自然本能,以美色作诱饵;其后便是威逼胁迫,以曝光丑闻来迫使就范。打个比方来说,施计的人好比在钓鱼,美人就是鱼钩上的饵,而那些身处要害位置、手中握有一定权力的“英雄”们,就是那一条条大鱼了。美人固然可爱,但她后面那只钓钩却是锋利而致命的。对方提供的只是片刻的欢愉,但索取的却是巨大的利益,甚至有可能是你的身家性命。两相比较,孰重孰轻,相信每个人都会有清楚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