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幾道彩袖殷勤捧玉钟①,当年拚却醉颜红②。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③。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賸把银照④,犹恐相逢是梦中。
“注释”
① 彩袖:指代歌女。玉钟:玉杯。② 拚却:甘愿之词,犹今言豁出去了。③ 桃花扇:画有桃花的歌扇。歌者手执,作掩口弄姿之用。④ 賸:同“剩”,尽管。银:银灯,泛指灯烛。
“语译”
当年,你撩起彩袖,手捧玉杯,殷勤地向我劝酒;我甘愿让醉脸通红,喝了一杯又一杯。你翩翩起舞,直跳到杨柳掩映的楼台上月儿西沉;你宛转歌唱,直唱到画着桃花的歌扇已无力摇动。
自从分别以来,我一直在回想着我们相逢的时刻;有多少次,我都梦见与你在一起,你大概也如此吧。今晚我尽管手执灯台将你照了又照,还只怕我们这次的相逢是在梦中呢。
“赏析”
这首脍炙人口的爱情词是晏幾道的代表作。写的是他与一位有恋情的歌女久别重逢的喜悦。
上片回忆从前在宴席上与歌女相聚的欢乐情景。写昔日之欢,在离别词中极普遍,其用意在于对照今日的孤凄;而此词却是一种铺垫,是重逢喜悦的依据,是为今而写昔,以能使人增加对喜悦的理解。“彩袖”句,知是娱客陪饮的歌舞伎。“殷勤捧玉钟”,说她热情劝饮,也暗示她对自己有特殊的情意。“当年”句,点清是回忆,从“拚却醉颜红”补明。“拚却”二字,用得极有表现力,虽是说自己的心态,其实更在为对方着色,说她对自己有不可抗拒的魅力,自己才豁出去不计喝了多少,甘愿让醉脸通红。下两句就写她尽其所能为客献艺。这又从歌女表演历时之久和尽心尽力,反映出与宴者的情绪热烈和兴致甚高。“舞低”二句历来评说颇多,如晁补之称其“不蹈袭人语,风度闲雅,自是一家”,以为仅此二句“知此人必不生于三家邨中者”(《侯鲭录》引)。黄蓼园则以为“比白香山‘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更觉浓至”(《蓼园词选》)。又有人说它“不愧六朝宫掖体”(《苕溪渔隐丛话》引《雪浪斋日记》),如此等等。我们以为它还汲取了唐人七律对仗的成功经验,颇能从遣词构句上见出锤炼功夫。
下片分两层,先写别后之苦思,是陪衬;后写重逢之惊喜,是主体。“几回魂梦与君同”,又可包含两层意思,“同”,既是“在一起”,又是“相同”。梦能相同,自然是推想之词,但完全合乎情理,女方如何可意料而得,比单单说自己更体贴、深挚。此处说“魂梦”,固表示往昔情景别后常魂系梦萦,但更是为了结句“犹恐相逢是梦中”预先布局,文心极为细密。最后归到“今宵”,重逢之惊喜,俨然如见。这两句当然可以说是出于杜甫《羌邨》诗“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但读来并不觉有因袭之嫌,反而更见其词情婉丽,言同己出。这有个道理,一来意外惊喜,疑为做梦,是人之常情,谁都可以说,故戴叔伦有“翻疑梦里逢”、司空曙有“乍见翻疑梦”之句;二来表述上杜诗晏词各有特色,有微妙的差别,自不相犯,也不能彼此调换。刘体仁说,“此诗与词之分疆也”(《七颂堂词绎》),就说得颇有见地。加了“剩把”、“犹恐”,自是词,不是诗,词比诗就更曲折深婉了,正宜写情人之意外相会而非患难夫妻乱离中的重逢。后来陈师道有《示三子》诗写他与子女们的相见说:“喜极不得语,泪尽方一哂;了知不是梦,忽忽心未稳。”这又是情景相仿而用语翻老杜小晏的案了,但也同样真切深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