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福尔摩斯探案全集(3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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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巴斯克维尔的灾祸(1)

“我口袋里有篇手稿,”摩迪默医生说道。

“您进屋时我就看出来了,”福尔摩斯说。

“是一份旧手稿。”

“是十八世纪初期的,要不然就是假造的了。”

“您是怎么知道的呢,先生?”

“您说话的时候,我看到那手稿露出一两英寸。如果一位专家把一份文件的年份估计得相差了近十年左右的话,那他就是一位差劲的专家了。也许您读过我那篇关于这问题的文章了吧。据我判断,这篇手稿完成于一七三○年。”

“确切的年代是一七四二年。”摩迪默医生从胸前的口袋里把它掏了出来,“这份祖传的家书,是查尔兹·巴斯克维尔爵士托付给我的,三个月前他忽然惨死,在德文郡引起了很大惊恐。可以说,我是他的朋友,同时,又是他的私人医生。他意志坚强,思想敏锐,经验丰富,并和我一样讲求实际。

他把这份文件看得很重,他也早已有接受这样的结局的心理准备了;而结果竟成了现实。”

福尔摩斯接过手稿,将它平铺在膝头上。

“华生,你注意看,长S和短S的换用,这就是我凭以确定其年代的几个特征之一。”

我凑在他肩后看着那张发了黄的纸和退了色的字迹。顶头上写着“巴斯克维尔庄园”,下面就是潦草的数字“1742”。

“看来好像是个什么记载。”

“对了,是关于一个流传在巴斯克维尔家族的传说。”

“不过我想您来找我恐怕是为了眼下最要紧的事情吧?”

“是在眉睫的事,这是件最现实最急迫的事了,必须在二十四小时内做出决定。手稿很短,又与这件事有着密切相关。如果您允许的话,我就将它读给您听听。”

福尔摩斯靠在椅背上,两手的指尖对指尖,闭上眼睛,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摩迪默将手稿拿到亮处,以高亢而嘶哑的声音朗读着下面这个奇特而古老的故事:

关于巴斯克维尔的猎犬一事真是众说纷纭。我是修果·巴斯克维尔的直系后代,这件事是我从父亲那里听来的,而我父亲又是直接听我祖父说的,所以我相信确曾发生过这样的事,因此便把它写了下来。孩子们,希望你们相信,公正的神明能惩罚罪恶,也能宽恕罪恶,只要你祈祷悔过。你们知道了这件事后,不必为先人们所得的恶报而恐惧,只要自己将来谨慎些,以免我们家族过去遭受的苦果重又落到我们这些败落的后代身上。

据说在大叛乱时期(我真心地向你们推荐,应该读读博学的克拉朗敦男爵所写的历史),这栋巴斯克维尔大厦本为修果·巴斯克维尔所占用,无庸置疑,他是个卑劣粗野、目无上帝的人。事实上,如果仅此而已的话,乡邻本还是可以原谅他的,因为这一带圣教从来就没兴旺过。他天性狂妄残暴,在西部已是无人不晓了。这位修果先生偶然爱上了(如果还能用这样纯洁的字眼来称呼他那卑鄙的情欲的话)一个住在巴斯克维尔庄园附的少女,家有着几亩地的庄稼人的女儿。可是这位少女一向谨言慎行,名声很好,当然要躲着他了,何况她还惧怕他的恶名。后来在米可摩斯节那天,这位修果先生得知她的父兄俩都出门了,便领着五六个游手好闲的下流朋友一道偷偷去她家把她抢了回来。

他们把她弄进庄园,关进楼上的一间小屋子里,修果就和朋友们像往常夜里一样围坐着狂欢痛饮起来。楼上的那位可怜的姑娘听到楼下的狂歌乱吼和那些不堪入耳的脏话,已是惊恐万分、不知所措了。有人说,修果·巴斯克维尔酒醉时所说的话,不管是谁,哪怕只是复述一遍都会遭天谴。最后,她在极度恐惧中竟干出了一桩就连最勇敢最狡黠的人都会为之咋舌的事来。她从窗口攀缘着至今仍爬满南墙的蔓藤爬了下来,然后穿过沼泽地直往九英里外的家里跑去了。

过了不久,修果撇下客人,带着食物和酒——说不定还有更糟糕的东西呢——去找他抢来的那个姑娘,竟发现笼中之鸟已经逃走了。随后,他就像着了魔似地冲下楼去,跳上了大餐桌,眼前的酒瓶、木盘什么的全都被他踢飞了。他对着那帮朋友大嚷大叫着说:只要当晚能追上那贱货,他愿把肉体和灵魂全都献给恶魔,任其摆布。正当那些纵酒狂饮的浪子们被他的暴怒吓得目瞪口呆,有一个特别凶恶的家伙——也许是因为他比别人喝得更醉——大叫着说应当放猎狗出去追她。修果听他一说就跑了出去,高呼马夫牵马备鞍并把犬棚里的狗全都放出来,把那姑娘丢下的头巾让它们嗅了嗅就将其一窝蜂似的轰了出去,这些狗在一片狂吠声中往月光下的沼泽地飞跑而去。

这些浪子们一个个目瞪口呆地站着,不清楚这样手忙脚乱忙乎了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好一会儿他们才弄明白到沼泽地里去干什么,接着又都大喊大叫起来,有的人喊着要带手枪,有的人找自己的马,还有人甚至想再带上一瓶酒。终于,他们那疯狂的头脑清醒了一点,十三个人全骑上马追了下去。他们在月光下彼此紧挨着顺着少女回家的必经之路疾驰而去。

他们跑了一二英里的时候,遇到了沼泽地里的一个牧人,他们大声问他看到了他们所追捕的人没有。据说那牧人当时吓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后来,他终于说他的确看到了那可怜的姑娘,后面还有一群追捕她的猎狗。“我看到的还不止这些呢!”他说道,“修果·巴斯克维尔也骑着黑马过去了,还有一只魔鬼似的大猎狗一声不吭地跟在他身后。

上帝啊,可别让那猎狗跟在我后面!”那些醉鬼老爷们把牧人臭骂一顿就又骑着马往前追去。可是不久他们就吓得发抖了。因为他们听到沼泽地里传来马蹄声,随后就看到了那黑马,嘴里流着白沫跑了过去,马背上无人,缰绳拖在地上。这时浪子们紧紧挤到一起,因为他们感到极端恐惧,可是他们仍在沼泽地里往前跑着。如果他们是单独一个人,没准早就掉转马头跑回去了。他们就这样慢慢地骑着马前进,最后终于赶上了那群猎狗。

这些狗虽然都是以凶狠和优种出名,可是这时竟挤在沼泽地的一条深沟的尽头处,竞相哀鸣,有些则已逃之夭夭了,有些则颈毛竖立,两眼直瞪瞪地盯着前面一条窄窄的小沟。

这帮人勒住马,可以想像得到,他们现在已比出发时清醒多了,大多数已不想再往前走了,可是有三个胆大的——也许是醉得最厉害的——继续策马向山沟跑去。前面出现了一片宽阔的平地,中间立着两根大石柱——这石柱至今还看得到——是古时什么人树起来的。月光把那块空地照得雪亮,那位因惊恐和疲惫而死的姑娘就躺在那块空地的中央。可是使这三个胆大包天的酒鬼魂飞胆丧的既不是姑娘的尸体,也不是她近旁躺着的修果·巴斯克维尔的尸体,而是修果身旁正撕扯着他喉咙的那个可怕的东西,那东西又大又黑,样子像猎狗,可是谁也没见过这么大的猎狗。正当他们愣在那看着那东西撕扯着修果·巴斯克维尔的喉咙时,它突然掉转头来把闪亮的眼睛和直流涎水的大嘴直对着他们。三个人吓得大叫起来,掉转马头就逃命,甚至穿过沼泽地时还在不停的惊叫。

据说有一个因为看到那东西当晚就吓死了,另外两个也终生神经错乱。

孩子们,那只猎狗的传说就是这样来的,据说从那时起那只猎狗就一直可怕地骚扰着我们的家族。我所以要写下来,还因为我觉得道听途说和臆测的东西比知道得清清楚楚的东西更可怕。不容否认,我们家族的人有许多都是不得好死,死得突然、凄惨而又神秘。但愿慈爱的上帝不致降罚于我等三代以至四代基督的真实信徒们。孩子们,我借上帝之名劝令你们要多加小心,千万不要在黑夜降临、恶势力嚣张的时候穿越沼地。

〔这是修果·巴斯克维尔(前文中所提修果·巴斯克维尔的同名后代)留给两个儿子罗杰和约翰的家书,并敦嘱二人千万勿将此事告知姊姊伊莉莎白。〕摩迪默医生读完了这篇怪异的记载把眼镜架到了前额上,盯着歇洛克·福尔摩斯。福尔摩斯打了个呵欠,把烟头扔进了炉火。

“嗯?”他说。

“您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对一个搜集神话的人来说,是很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