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迪默医生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起来的报纸。
“福尔摩斯先生,现在告诉您一件不久前发生的事。这是一张今年五月十四日的《德文郡纪事报》。上面有一篇有关几天前查尔兹·巴斯克维尔爵士死亡的简短报道。”
我的朋友稍稍往前探着身子,神情也变得专注起来。
我们的来客重又戴好了眼镜,读了起来:
最近,查尔兹·巴斯克维尔爵士之暴卒致使举郡悲悼。据云,下届选举中,此公可能入选中部德文郡自由党候选人。查尔兹爵士在巴斯克维尔庄园虽居住不久,但其厚道与慷慨已深得周围群众之尊崇。值此暴发户充斥之时,如查尔兹这样的一个名门之后,竟能富贵返乡,重振因厄运而中衰之家威,诚为可喜。家喻户晓的查尔兹爵士曾在南非投机致富。但比那些倒了霉才罢休的人聪明,他带着变卖家产之巨款回到英伦。他回到巴斯克维尔庄园不过两年,人人都在谈论着他那庞大的重建和修葺计划,然计划已因其本人逝世而中断。他无子嗣,故曾公开表示,在他有生之年整个乡区都将得到他的资助。
因此,很多人悲悼他的暴卒。至于他对本地及郡慈善机构的慷慨捐赠,本栏已多有报道。
验尸结果未能查清查尔兹爵士之死因,至少尚未能消除由于当地之迷信引起的种种谣传。怀疑此中有任何犯罪成分,或推想死亡不是由于自然原因所造成的是毫无理由的。
查尔兹爵士鳏居,据说他某些方面表现出精神失常。他虽有巨产,但爱好却很简单。巴斯克维尔庄园之仆人唯有白瑞摩夫妇二人,丈夫是总管。他们那已被几个朋友证实了的证词说明:查尔兹爵士曾有健康欠佳之迹象,尤其是心脏病症状;表现为面色突变,呼吸困难和神经衰弱严重。并得到死者的朋友和私人医生杰姆士·摩迪默的证明。
案情甚为简单。查尔兹·巴斯克维尔有一个习惯,每晚就寝前,都要沿巴斯克维尔庄园的水松夹道散步。白瑞摩夫妇的证词也说明了确有这一习惯。五月四日,查尔兹爵士曾说他第二天想去伦敦,并叫白瑞摩为他准备行李。当晚他照常出去散步,跟平常一样吸着雪茄,可是他再也没有回来。十二点钟的时候,白瑞摩发现大厅的门还敞开着,他吃了一惊,于是点上灯笼,出去寻找主人。当时地面很潮湿,所以很容易看到爵士的脚印,小路的中间有个通向沼泽地的栅门,种种迹象都表明了查尔兹爵士曾站在门前,然后沿着夹道走了下去,他的尸体就是在夹道尽头发现的。但还有一点没法解释的是,白瑞摩说,他主人的脚印过了栅门后就变了样,好像是从那以后就踮着脚尖走路了。有个叫做摩菲的吉卜赛马贩子,当时正在沼泽地,离出事地点不远处,但他说自己当时醉得很厉害。他说他曾听到呼喊声,但弄不清是来自哪个方向。查尔兹爵士身上没发现暴力痕迹,可是医生的证明中曾指出面容变形到几乎难以令人置信的程度,正躺在他面前的的确是他的朋友和病人的尸体——据说,这是一种因呼吸困难和心力衰竭而死的常有的现象。尸体解剖证实了这一说法,说明官能上存在着由来已久的毛病。法院脸尸官也提交了一份与医生证明一致的判断书。如此结局比较理想,因查尔兹爵士的后代仍将在庄园居住,并将继续不幸中断的善举,因此,显然此点极为重要,若验尸官的发现不能最后扑灭邻里流传的有关此事的荒诞故事,那么要想为巴斯克维尔庄园找个住户就很困难了。据了解,爵士最近的亲属就是他弟弟的儿子亨利·巴斯克维尔先生。据说这位年轻人在美洲。现正在调查中,以便通知他来继承这笔巨额遗产。”
摩迪默把报纸折好,塞回口袋里。
“福尔摩斯先生,这些都是家喻户晓的有关查尔兹·巴斯克维尔爵士死亡的情况。”
“非常感谢您,”歇洛克·福尔摩斯说,“您引起我对这件饶有兴趣的案件的注意。我看过一些报道,但那时我一心扑在梵蒂冈宝石那件小案子上,在教皇急迫的嘱托之下竟忽略了在英伦发生的一些案件。您说这段新闻已包括了全部公开的事实,是吗?”
“是的。”
“那就再告诉我一些内幕吧!”他靠在椅背上,十指对十指,显出极为冷静的法官似的表情。
“这样的话,”摩迪默医生说着就激动起来,“就会把我没对任何人讲过的事情都说出来了,我连验尸官都瞒了。因为一个科学工作者,最怕在公众面前表现出他好像是相信了一种流传的迷信。我还想,正如报纸所说,如果有任何事情再进一步使巴斯克维尔庄园那已经相当可怕的名声更坏,那就真的再也没有人敢住在那里了。为此,我想还是不把我知道的全部事情都说出来为好,因为那样做不会有什么好处,可是对你,我没有理由不打开天窗说亮活,和盘托出。
“沼泽地上的居民们彼此相距很远,而相距较近的住户就产生了密切的关系。因此我和查尔兹爵士也就常能见面。除了赖福特庄园的弗兰克兰先生和生物学家斯台普吞先生以外,方圆数十里内再没有别的受过教育的人。查尔兹爵士喜欢幽居独处,可是他的病把我俩拉到了一起,对科学的共同兴趣则更使我们彼此亲近起来。他从南非带回许多科学资料,我们还共同度过许多美好的傍晚,一起研讨对布斯人和豪廷脱人的比较解剖学。
“最后几个月里我看得越来越清楚,查尔兹爵士的神经已经紧张到了极点。他深信我刚刚读给你听的那个传说——虽然他经常在自己的宅邸内散步,但一到晚上就怎么也不肯到沼泽地里去了。福尔摩斯先生,在您看来是那样荒唐,可是,他却深信他一家已经大难临头了。当然,他从上辈那里听到的传说确实使人不快,心里老想着可怕的事就要出现。他不只一次地问我在夜间出诊途中是否看到过什么奇怪的东西,或是听见过一只猎狗的嗥叫。
后面这个问题他曾反复问过我好多次,而且问的时候总是带着紧张颤抖的声调。
“我清楚地记得,有一天傍晚我驾车去他家,那是在此事发生以前约三个星期的时候。他正巧站在正厅门前。我从小马车上下来站在他的面前,我忽然看到他以充满极其恐怖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我的背后。我猛地转过身去,刚巧看到一个大牛犊似的黑东西飞快的跑了过去。他那么惊慌恐怖,我不得不走到那东西经过的地方四处找了一番。它已经跑了。但这件事在他心中留下了可怕的阴影,我陪着他待了一个晚上,就在那时,他将我刚来时读给您听的那篇记载交给我保存,以此解释他的惊恐。我之所以要提及这一小小的插曲,是因为它对以后发生的悲剧可能关系重大,可当时,我确实以为那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的惊恐也是没有根由的。
“查尔兹爵士还是在我的忠告之下,决定到伦敦去。我知道,他的心脏受了影响,经常处于焦灼之中,不论那原因如何虚幻,显然已严重损害了他的健康。我想,几个月的都市生活会让他变成另一个人。我们共同的朋友斯台普吞先生也非常关心他的健康,他和我看法相同。可是,这可怕的灾祸竟在临行前的晚上发生了。
“查尔兹爵士暴死的当晚,总管白瑞摩立刻派了马夫波金斯骑马来找我,我睡得很晚,所以出事后一小时内我就赶到了巴斯克维尔庄园。我核实了验尸过程中所有提到过的事实。我顺着水松夹道看了他的脚印以及对着沼泽地的那扇栅门的周围,看来他曾在那里等过什么人,我注意到此处以外的足迹的变化。我还发现,除了白瑞摩留下的那些足迹之外再无其它足迹。最后我又仔细检查了尸体,我来以前还没有人动过。查尔兹爵士趴在地上,两臂伸展,手指插在泥土里,面部肌肉因感情激烈而拉紧,甚至使我无法辩认,不过的确没有任何伤痕。可是验尸时白瑞摩提供了假证明,说尸体周围的地上没有任何痕迹,他什么也没看到。可是,我倒看到了——就在相距不远的地方,痕迹清晰可见。”
“脚印?”
“ 脚印。”
“男人的还是女人的?”
摩迪默奇怪地看了我们一会儿,回话的声音低得几乎像耳语一般:
“福尔摩斯先生,是一只巨大的猎狗留下的爪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