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福尔摩斯探案全集(3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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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华生医生的第二份报告(2)

我说“经过一夜的努力”,实际上是两夜的努力,因为头一夜我们什么也没弄清楚。我和亨利爵士在他房间里一直坐到凌晨快三点,除了楼梯上端大钟报时的声音外,我们什么也没听到。那可真是白熬了一夜,结果我们俩都坐在椅子里睡着了。值得庆幸的是我们并没有因此而灰心,并且决定再试一次。第二天夜里,我们把灯捻小,悄无声息地坐在椅子里吸烟。时间过得出奇地慢,我们怀着像猎人监视着自己布下的陷阱,等待猎物不小心闯进去时同样的耐心和兴趣熬了过来。钟敲了一下,又敲了两下,绝望之中,我们几乎要打退堂鼓了,就在这时,过道里传来了咯吱咯吱的脚步声,我俩猛地在椅子里坐直了,已经疲倦了的所有感官又再度变得警觉而敏锐了。

我们听着那偷偷摸摸的脚步声从房间外经过,消失在远处。然后准男爵轻轻地打开了门,我们就开始了跟踪。那人已转入了回廊,走廊里一片漆黑。

我们悄悄地走到另一侧厢房,在那儿刚好能看到他蓄着黑须的高大身影。他佝偻着背,踮起脚轻轻地走过了过道,然后进了上次进去过的那个门,黑暗中门框的轮廓被烛光映照了出来,一道黄光穿过了阴暗的走廊。我们小心翼翼地挪了过去,每踏上一块地板,都要先试探一下。为了以防万一,我们都没有穿鞋。尽管如此,陈旧的地板仍在脚底咯吱作响。有时觉得他不大可能听不到我们走近的声音。幸运的是白瑞摩耳朵相当背,而且正专心致志地干自己的事。最后,我们走到了门口,偷偷向里一望,看见他正弯腰站在窗前,手里端着蜡烛,那张苍白而神情急切的面孔紧紧地贴在窗玻璃上,和我前天夜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我们事先并没有打算采取行动,可是对准男爵这个人来说,最直截了当的办法永远是最自然的办法。他径直走了进去,白瑞摩随即一跳就离开了窗口,猛地倒吸了一口气,在我们面前站住了,脸色发白,浑身颤抖。他先看看亨利爵士再看看我,苍白的脸上那双闪闪发亮的黑眼睛里充满了惊恐的神色。

“你在这儿干什么呢,白瑞摩?”

“没干什么,爵爷。”强烈的惊恐几乎使他说不出话来,手中的蜡烛不住地抖动,人影也跟着不停地跳动。“爵爷,我夜里四处走走,看看窗户是否都上了插销。”

“二楼的吗?”

“是的,爵爷。所有的窗户。”

“听我说,白瑞摩,”亨利爵士严厉地说,“我们已决心要让你讲出真话来,所以你不如趁早说了吧,免得找麻烦。好了,说吧!别撒谎!你在那窗前究竟干什么?”

那家伙无可奈何地看着我们,仿佛陷入了极端的疑惧和痛苦之中,双手扭在一起。

“我没干什么坏事,爵爷,我不过是把蜡烛拿到了窗前啊!”

“可是你为什么要把蜡烛拿到窗前呢?”

“别问了,亨利爵士,别问了!实话跟您说吧,爵爷,这并非我私人的秘密,我不能说出来。如果这与别人无关而只是我个人的事的话,我是不会瞒着您。”

我突然灵机一动,把蜡烛从管家那抖动着的手里拿了过来。

“他一定是用它来打信号的,”我说,“我们试试看有什么反应。”我也像他那样拿着蜡烛,注视着漆黑的窗外。月亮被云遮住了,我只能依稀地分辨出一排黑色的树影和颜色稍淡的广大的沼泽地。突然一个极小的黄色光点出现在正对着方形窗框中央的漆黑的远处,刺穿了黑色的夜慕。我高兴得叫了起来。

“在那儿呢!”我嚷道。

“不,不,爵爷,那儿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是!”管家插嘴道,“我向您保证,爵爷……”

“请您把蜡烛拿开,华生!”准男爵喊了起来,“看哪,那个亮光也移走了!啊,你这老流氓,难道你还说那不是信号吗?得了吧,说出来吧!你的同伙是谁,你们在搞什么鬼?”

白瑞摩脸上竟公然摆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来。

“这是我个人的事,和您无关,我什么也不会说的。”

“那你马上就要被解雇了。”

“那太好了,爵爷,如果我必须走的话我一定会走的。”

“你是很不光彩地离开的。上帝呀!你真该感到羞耻啊!你们家和我们家在这个屋檐下共同相处了一百多年了,而现在我竟发现你在处心积虑地谋害我。”

“不,不,爵爷,不是害您呀!”一个女人的声音传了过来。白瑞摩太太出现在门口,脸色比她丈夫更加苍白,样子也更加惊恐。如果不是她脸上还带着惊恐的表情,那穿着裙子,披着披肩的庞大身躯也许还会显得滑稽可笑呢。

“我们非走不可,伊莉萨。事情算是到了头了。去把我们的东西收拾一下。”管家说道。

“噢,约翰哪!约翰!是我连累了你,这都是我干的,亨利爵士——全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是我让他那么做的。”

“那么,都说出来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那不幸的弟弟还在沼泽地里饿着肚子呢,我们不能眼看着他在我们门前饿死。灯光就是告诉他食物已经准备好了,而他那边的灯光是指明送饭地点的。”

“那么说,您的弟弟是……”

“就是那个逃犯,爵爷——那个逃犯塞尔丹。”

“这是真的,爵爷。”白瑞摩说道,“我说过,那不是我个人的秘密,所以我不能告诉您。可是,现在您都听到了,您会明白的,即使有什么阴谋,也不是要害您的。”

这就是有关深夜潜行和窗前灯光之谜的答案。亨利爵士和我都惊异地盯着那女人。难道这位顽强而可敬的女人竟会和那个全国臭名远扬的罪犯同母所生吗?

“是的,爵爷,我本姓塞尔丹,他是我的弟弟。他小的时候,家里太溺爱纵容他了,什么事都顺着他,弄得他以为这世界就是为了让他快活才存在的,他可以在这个世界里为所欲为。他长大以后,又交上了坏朋友,于是就变坏了,他让我母亲心都碎了,让我们家名声扫地。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犯罪,愈陷愈深,终于弄到了若不是上帝发慈悲,早就被送上断头台了。可是对我来说,爵爷,他在我眼里永远是那个我曾经抚育过、共同嬉戏过的一头卷发的弟弟。他之所以敢从监狱里逃出来,爵爷,就是因为他知道我住在这儿,知道我们一定会帮他。一天夜里,他饿着肚子,拖着疲惫的身体到了这儿,狱卒在后面紧追不舍,我们还能怎么办呢?我们把他领了进来,给他饭吃,照顾着他。后来,爵爷,您回来了,我弟弟认为风头过去以前,他待在沼泽地比在哪儿都安全些,所以他就到那儿藏起来了。每隔一个晚上,我们就在窗前放个灯,看看他是不是仍在那儿,如果有回应的信号,我丈夫就给他送些面包和肉去。我们每天都巴望着他早些走,可是只要他还在那儿,我们就不能置之不理。这就是全部的实情,我是个虔诚的基督徒,您应知道,如果这么做有什么罪过的话,不能怨我丈夫,而应该怨我,因为他那么干全是为了我。”

那女人说得十分诚恳,她的话本身就能证明这都是真的。

“这是真的吗?白瑞摩?”

“是的,亨利爵士。句句属实。”

“好吧,我不能怪你站在你太太一边。忘了我刚才所说的话吧。你们现在可以回自己屋里去了,这件事我们明早再谈吧。”

他们走后,亨利爵士把窗户打开,我们又朝窗外望去,夜里的寒风吹打着我们的脸。漆黑的远处,那小小的黄色光点依旧在闪动。

“我真不知道他竟然敢这么干。”亨利爵士说道。

“也许那亮光只有从这儿才能看到。”

“很可能,您认为离这儿有多远?”

“我看是在裂口山那边。”

“不过一两英里远。”

“恐怕还不到。”

“对,白瑞摩送饭去的地方不会很远,那个坏蛋还坐在蜡烛旁等着呢。

天哪,华生,我真想去抓住那个人。”

我脑子里也闪过同样的念头,看起来白瑞摩夫妇并不太信任我们,他们的秘密是不得已才暴露出来的。那家伙对社会构成威胁,是个十足的恶棍,对他既不应该可怜,也不应该原谅。如果我们借此机会把他送回监狱,使他不能再害人,那我们也不过是尽了我们应尽的责任。就他那残暴、凶狠的天性而言,如果我们袖手旁观的话,很可能有人就会为此付出代价。譬如任何一天晚上,我们的邻居斯台普吞都可能遭到他的袭击,也许正是这个原因,才使得亨利爵士急着要去冒这样的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