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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赴蜀

第43章 赴蜀

叶程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渐渐的要有人的搀扶才能走动,说实在的我看着他心里很难受。我把他的事告诉了父亲,父亲听完后只说:天意!天意如此!

终于有一天,前方传来了一个消息。我记得那天已是深秋,昨晚上我没睡好,辗转到半夜还没睡着,我很想念他,不知他好不好,累不累。早上几乎天一亮我就醒了,我刚起来,正在采薇的帮助下穿上一件青黑色的宫装。有个宫女跑进来,说皇上有急事召见。

那时已快到上朝的时辰,按理说没什么事情需要这样紧急,我意识到可能是阿昌的消息,于是没吃早饭,急急忙忙赶了过去。如果我知道会是这样,我那时就不会让阿昌走,不会让他去管什么叛乱,只要他能带着我走,天涯海角,起码我还有一个他。

我进殿的时候,叶程背对着我,他的桌上摊着一本红色的册子,我知道那是八百里加急。他察觉到我进来,身子动了动,又是死一般的寂静。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上前一把拿起它。

“景州城外上丘被围,我军全军覆没,琅琊王不知所踪,生死不明。”

我一口气堵在胸中,身子一软,有谁接住了我,有人在喊太医,有人跟我说“呼吸!呼吸啊!”。我什么也听不见了,什么也看不见了,我要躲在黑暗里,不想再醒来。

我只想让阿昌回来,我不再惹他生气,不再说不爱他,永远在一起。

我在床上躺了半个月,不说话,不想吃东西。我之所以还在撑着,只是盼着阿昌还有一丝生机能回来找我。可是叶程每日来看我,都绝口不提阿昌,他也是个可怜的人,他原本已经想放开我了,没想到他要求阿昌做的最后一件事竟是把他推向了死路。他已经站不起来了,已经不再上朝,只招一些忠心的近臣在书房议事。朝上朝下人心惶惶,都道是要改朝换代了。他过得很痛苦,这半个月,他的头发眼看着白了一大半。

没有了琅琊王,叛军势如破竹,然后历史的车轮便无情的来到了这一天。那天夜里冷得要命,我被哥哥摇醒,他神色焦急,让采薇马上给我穿上他带来的衣服。

我仔细一看,那是一件普通的粗布衣裳,还有大大小小补丁。我问:“这是怎么回事?”

他说:“你就别问了,穿好衣服快跟我走吧!”

我看他的神情就明白了,我问他:“是不是叛军打来了。”

他知道瞒不了我,便说:“他们已经在攻城了,你快跟我走!”

我甩掉他抓住我的手说:“我不走!”

他很着急,抓住我的肩膀说:“妹妹!别这样,哥求你了,你听哥一回,他们就要打进来了!”

“不!我不走!我要等他回来!”我说,

“他死了!”哥哥暴躁的说,

“不!他没有!他不会抛下我!”我不信他死了,我知道他向来说话算话,他答应我的事一定会办到。而且,我只能相信他还活着,如果我不坚持,我就一点希望也没有了。“我再说一遍,我在这里等他回来。”

哥哥的脸都气青了,头上青筋突突的横着,盯着我不说话,我低声下气的说:“我求你了,成全我吧!哥。”

我转头看向采薇说:“好采薇,好嫂子,请你代不孝女云巧如为我尽孝,好好照顾我爹和哥哥。”

采薇的泪从俏丽的脸上滑下来,跪在我床前,死命抓住我的手:“小姐,小姐,我不愿离开你,采薇还要为小姐梳头,等姑爷回来!”

我撇开脸不看她,她又去抓我哥的手,说:“言哥,采薇这辈子没福气嫁给你,你就让我陪着小姐吧,小姐一个人要怎么过啊!”

我哥铁青着脸,嘴里一个字都吐不出来,看表情应该是想把我们俩都敲晕了都抬走。

“好采薇。”我挣扎着下了床,感觉脚是像踩在棉花上,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我从桌上倒了三杯茶,回身给了他俩一人一杯,说:“哥哥,自此,相见之日就不知是何时了,你喝了我俩的茶,就走吧!”

说完我跪在他面前,一口喝了杯中的茶,采薇见我喝了也一口喝干。哥哥面色如土,将手中的茶杯一把甩掉,抓住我的手说:“今日由不得你胡来!”

“哥哥,你快带采薇走!”我说,哥哥应声愣住,我又说:“你若是想打晕我将我带走,我定会恨你一辈子!”

旁边采薇突然反应过来,爬到我脚边抓住我,无力地说:“小姐,你何苦!采薇不想走,采薇想陪着您!”

我抱住她,将她的头放在我腿上,说:“好嫂子,你睡吧,我最后的愿望就是希望你们两共结连理,白头偕老,你记住了!”我最后一句刚说完,她便晕了过去,我对哥哥说:“带她走!”

哥哥抓住我的手,还是不想妥协,我不理他,继续说:“你定要好好待她,这辈子不许再有别的妻妾,不然我可死不瞑目。你放手吧,就算你带我走,也不过是具尸体。”

我强忍住泪,将手上的玉镯取下来,说:“采薇早已没有家人,这便当作是她的嫁妆吧。”说完我将手镯给采薇戴上,把她往哥哥怀里一塞,几乎尖叫着说:“走!”

哥哥攥紧拳头,挤出一句:“妹妹,你要好好活着。”说完抱着采薇消失在夜幕里。我靠着床边,无力的流泪,过了一会儿,一双手将我揽紧。

我的头发散乱,摊在他的手臂上,我抬眼看他,他却笑了,说:“哭什么呢?掉金豆子也要先通知我啊,我好拿手接着。”

我回身一把抓住他,却什么也没有,刚刚明明他就在这儿!怎么会不见了呢?

“阿昌!阿昌!”一双手抓住我,我醒了过来,大口大口的呼气,眼睛里不停的有泪水流下,我真的以为他回来了。

“您做噩梦了。”杨景瑜神色很是担忧,这半个月来,他寸步不离的守着我,多少个夜里的梦魇都是在他的安抚下才褪去的。

“我没事,什么时辰了?”我问,然后咬着牙让自己坐了起来。

“快到早朝的时辰了。”他答,

我嘲讽地说:“哪里还有什么早朝。走,带我去城门看看。”

“您要上城门?”他惊讶地说。

“难不成就呆在这里等死?”我说,“一样是死,不如一切听天命好了。”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他又说“你”了,他说“你”的时候往往是他的情意外露的时候,每次这个时候,我都会感到难受。

“不!你得好好活着,不然谁照顾我的丰儿?”我问他,他犹豫了,我便摇头不让他再说话。

我到书房的时候,叶程已经动身前往城门了。我刚要走,却看见惠妃带着一行嫔妃想要见他,我本不想理睬,那惠妃却跪在我跟前,拉着我的裙子,口中不停说着:“娘娘开恩,请让御林军开了城门放臣妾出去吧,臣妾还有白发老父在堂,需要我在前尽孝啊!”

后面的女子听了惠妃的话,也纷纷爬到我跟前来,这个说也有老父老母要孝敬,那个说家人病了需要回去探望。我气的几乎颤抖着指着惠妃,说:“来人啊,将这贱婢拖下去,立即处斩!”

那惠妃听了这话就跟疯了似的抓我的手腕,直到被拖出殿去,那凄厉的声音还在死寂般的宫殿里回荡。我看着跪了满地的女人,她们刚刚还在哭诉着要出宫,如今一个个匍匐在地,瑟瑟发抖。树倒猢狲就要散了吗?我偏不让你们散,我叫道:“来人啊!把她们给我关在冷宫里!皇上要是去了,你们就准备跟着陪葬吧!”

她们立刻鬼哭狼嚎喊着“娘娘开恩”,我闭了闭眼,你们一个也别想逃。

我出了宫门,宫内宫外都是一样的死寂,街上平常热热闹闹的景象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冷冷清清的倒像是一座空城。当初阿昌说要踏破京城的话还在我耳边回荡着,如今岁月流逝,我仍旧活着,我没忘,你竟忘了。

叶程憔悴的站在城门上,那背影竟苍老的像是位耄耋的老人。我靠近他,他竟没有知觉。我看着城下的血腥场面,胃里一阵阵翻腾,开始干呕起来。他发现了我,带我下了城门,我们并肩的走在空荡荡的街上,侍卫们在远处紧张的把守着。我胃里一阵阵酸气往上涌,却忽然听他说:“你怀孕了。”

我一下子懵了,半晌才颤抖着搭上自己的脉。

我竟然怀孕了!

他又说:“你那天昏倒,御医对我说你怀孕了,我把他杀了,我谁也没有说。直到昨天,他们开始攻城,我去找你哥,叫他来带你走。”

“你凭什么要我走?”我问他,

“为了他,为了你肚子里他的血脉,你必须活着。”他有些生气,激动的咳了起来。

我去扶他,却看见血从他嘴里涌了出来,我一下子慌了,扶着快要失去意识的他,惊慌失措的叫:“太医太医!”

杨景瑜听见我的声音第一个赶了过来,他一把背起叶程说:“娘娘别慌,我们快带皇上回宫。”

傍晚的时候,叶程才慢慢醒来,我抱着丰儿坐在他床边,丰儿在我怀里睡的很香。他摸了摸丰儿说:“你走吧。带着我的丰儿和你肚子里的孩子,我知道你是个好母亲,你将他照顾的很好。”

我看着那张曾经英俊帅气,现在却憔悴不堪的脸,心疼肯定是有的,我说:“我们一起走吧。”

“我命不久矣。”他苦笑,“而且,我的罪孽太多,不洗干净,我不能瞑目。”

这时杨景瑜突然闯了进来,他跪下说:“叛军已经攻破城门了,再不走就晚了。”

叶程说:“你快带娘娘走!”

我不可思议的盯着他说:“你早就计划好了,叫他强行带我走,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他平静地说:“是!”

然后从旁边抽出什么东西,往腹部刺去,血溅了满床。我惊恐的看着满眼的血花,看着他挣扎着说:“走!”

我只记得我又晕了过去,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没用,一到关键时刻就选择这样逃避。我只记得我最后对杨景瑜说:“后宫嫔妃一律殉葬。”

景瑜点了点头,与其受辱,不如同叶程一起,去往另一个世界。

大概谁也不会知道,在叛军进入宫中的那一刻看见的是什么景象。皇上自杀,后宫嫔妃殉葬。

而我这个本该早已死在宫里的皇后,每日安坐在案前,抄写佛经。如若老天有眼,保佑我的丰儿,保佑我肚子里的血脉,保佑叶程能够安息。景瑜抱着丰儿从外面回来,我接过丰儿,听他口齿不清的喊着“娘”,插干了他头上的汗,又把帕子洗了洗,拧干递给景瑜,他搽了把脸,说:“丰儿跑得真快!叔叔都追不上了,是不是?”

丰儿手舞足蹈,又要他抱,他高兴的接了过去。

这里便是当年我抽那支“云梦香卿”的金蝉寺,是寺里的老法师了然方丈收留的我们一行人。那天深夜,景瑜和他的几个兄弟连夜将我们母子送到这里,了然法师一见我便高深的说:“老衲当初早就算到娘娘将有此一劫,早为娘娘准备好了厢房。娘娘请放心,只要度过了这一劫,您鸿福无量啊!”

如果我还是四年前的云巧如,恐怕要揭了这老和尚的皮才解气,您知道我定会有此一劫还不早点告诉我,你这叫什么慈悲为怀啊!四年后前尘往事,混杂一团,我的心境已如死水,只剩叹息。如今既然还有人为我准备了安身之地,便走一步算一步好了,我谢了方丈,便安心的住下了。

景瑜的兄弟从京城回来带来消息,叛军并没有屠城,四皇子正准备登基事宜,而六皇子却在城中大肆搜查,像是在找什么人。我有些害怕,是不是他们发现了我还活着?景瑜却让我放心,那天说是服毒而死的皇后其实只是一个和我身形相似的普通嫔妃,景瑜找来当初给我烙梅花妆的工具给她烙了个一模一样的,服的毒确实那种全身溃烂而死的毒。

反正我已经不知造下多少杀孽了,再多背负一条,也不怕了,只是这些报应我一个人受就足够了,我不想连累他人。我每日抄写经文,为叶程,为阿昌,为景瑜,为丰儿,为我肚子里阿昌留下的小家伙。唯独不为我自己,我不想赎罪,我只想受到应有的惩罚。

我还听说,云澜没有放弃寻找阿昌,将士们没有放弃寻找,所有的蜀地百姓也都没有放弃。他们仍驻守着蜀地的大门,军纪严明,将士们也个个骁勇善战,叛军根本撼动不了蜀地巩固的防线,但是却一直没有阿昌的消息。

我听见这些的时候,肚子里的小家伙动了一下,我的心也随之颤动了一下。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必须去找他。如果还有一丝希望,他活着,那么他一定会找我。但如果他活着,却得知我死了,那他还会活着吗?我也不知道,可是,我却知道,他为我的笑面如花,宁可抛去江山如画!

若他知道我活着,必定回来找我。他说过,他唯一怕的就是找不到我,那我就现在站在天下人面前,等他回来。我现在唯一能安然无恙等他回来的地方,就只有蜀地了。无论蜀地的百姓和将士能不能接受我,为了他,我必须试一试。

于是这天下午,我告别了了然法师,前往蜀地。了然法师很是开心,唠叨着说自己料事如神,早就知道我会走。我早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我一心只想快点达到蜀地,快点将他找回来。每当我想到他可能还活着,还在某个地方徘徊着,若他知道我还在,会不顾一切回来找我,我的泪就不停的流。

我和丰儿坐在车内,他用肉肉的小手一边往嘴里塞饼子,一边问:“娘,我们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