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福尔摩斯探案全集(2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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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伯斯克姆彼溪谷秘案(4)

“其实这是显而易见的。喏,你看,我已经把范围大大地缩小了。我们姑且承认他儿子对本案的陈述是真实的,那么这个人有一件灰色大衣这一事实,就是确定无疑的第三点了。一个澳大利亚人,来自巴拉瑞特,有一件灰色大衣,我们对这一点,原先只有一种模模糊糊的想法,现在可就十分明确了。”

“是啊。”

“这个人对本地了如指掌。要到这个池塘来,要么经由这家农场,要么经由这座庄园,别无他路;因此,陌生人是不大可能进来的。”

“确实如此。”

“要不然我们今天怎么会长途跋涉来到此地呢。我仔细察看了现场,掌握了本案的一些细节,并且据此把罪犯的特征告诉了雷斯垂德这个笨蛋。”

“可你是怎样掌握这些细节的呢?”

“你知道我的方法呀,只不过就是从细微处入手,通过仔细观察而掌握案情的细节。”

“我知道你可能从他的步幅而粗略地估计出他的身高,又从他的脚印而推测出他穿的皮靴。”

“是的,这双皮靴很特别。”

“可是,他腿瘸这一点你是怎么推测出来的呢?”

“他的右脚印总不像左脚印那么清楚。由此可见,他右脚用力比左脚小。

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他走路一瘸一拐——他是个瘸子。”

“那你是怎么知道他是个左撇子的呢?”

“法医在审讯中对死者的伤势作了记载,你自己也注意到了这一点。那致命的一击是紧贴着死者的背后打的,而且是打在左侧。好,如果不是一个左撇子所为,那又怎么会打在左侧呢?他们父子俩说话的时候,他就站在那棵大树后,他甚至还在那儿抽烟哪。我在那儿发现了雪茄烟灰;由于我对烟灰有特殊的研究,所以我能断定他抽的是印度雪茄。对烟灰我曾经倾注过不少精力,并且写过一部专着,论述了一百四十余种形形色色的烟灰,包括烟斗丝、雪茄和香烟等的烟灰,这你是晓得的。我发现了烟灰以后,接着在四周搜寻,结果在苔藓里找到了他扔在那里的烟头。那是一种印度雪茄,与鹿特丹卷制的雪茄相同。”

“那么,雪茄烟嘴呢?”

“我一眼就能看出,那个烟头没在他嘴里叼过,可见他使用烟嘴。从这只烟蒂可以看出,烟的末端是用刀切开的,而不是用嘴撕开的,但是切口不太整齐,所以我推断出他有一把很钝的袖珍折刀。”

“福尔摩斯,”我说道,“你已经给这个人布下了天罗地网,他是插翅难飞啦。你同时还拯救了一个清白无辜者的性命,这犹如你把套在他脖子上的那条绞索给斩断了。我发现所有这一切都朝着这个方向发展,可是那个罪犯是……”

“约翰·特纳先生驾到,”旅馆的服务员一边打开我们客厅的门以便把来客引进来,一边大声喊道。

走进来的这个男人相貌不凡,威风凛凛。他步履艰难,一瘸一拐,弯腰曲背,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然而,他那布满条条皱纹的脸孔看上去冷酷无情,并且他的四肢异常粗壮,这无疑显示出他具有超人的体力和非同寻常的个性。他的胡须卷曲,头发银灰,长长的眉毛向下垂着,他的这些特征赋予他尊贵而有权有势的风度,但是他的脸色灰白,嘴唇和鼻端呈深蓝色。我一望便知,他患有慢性病,而且是不治之症。

福尔摩斯彬彬有礼地对他说:“请您坐在沙发上。您收到我的便条了吗?”

“收到了,是看门人交给我的。您在便条上说,您希望在此和我见面,以免引起流言蜚语。”

“我想假如我到府上造访,人们就会说三道四。”

“您为什么想和我见上一面呢?”他上下打量着我的伙伴,疲倦不堪的眼睛里流露出绝望的神色,仿佛他的问题已经得到了回答似的。

福尔摩斯说:“是的。”这显然是回答他的表情而不是回答他的问题。

“确实如此。麦卡锡的方方面面我都了解。”

听了这番话,这位老者把头低低垂下,双手掩面。他喊叫道:“上帝保佑我吧!不论如何我都不想让这个小伙子受到伤害。我发誓,如果巡回审判庭判他有罪,我一定挺身而出坦然相告。”

福尔摩斯神态严肃地说:“我很高兴听您这样说。”

“要不是为了我的宝贝女儿着想,我早就说出来了。这会伤透她的心……她听说我被捕了,那会伤透她的心的。”

福尔摩斯说:“也许还不至于非逮捕不可吧。”

“什么!”

“我根本不是官方侦探。是您女儿要求我到这儿来的,我心里很清楚,我眼下正在为她办事呢。不管怎样,小麦卡锡必须无罪释放。”

老特纳说:“我活不了几天了。我患糖尿病已有多年。我的医生说,我能不能再活一个月还成问题哪。虽然如此,我宁愿死在自己的家中也不愿死在监狱里呀。”

福尔摩斯站起身,随即走到桌旁坐下,然后拿起一只笔,把一沓纸放在面前。他说道:“请您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我们,我好把案情摘录下来,然后您在上面签个字。这位华生先生可以作为见证人。这样一来,为了解救小麦卡锡,在万不得已时我就可以出示您的这份供状。我向您保证,除非绝对必要,否则我是不会使用的。”

这位老者开口说:“这没什么。我能不能活到巡回审判庭开庭都成问题,所以这对我没多大关系,可是我希望不要让艾丽斯为此而感到震惊。现在我就向您和盘托出。这件事已经筹划很长时间了,可是我说出来倒用不了多少时间。

“您是不了解麦卡锡这个死鬼。他是一个魔鬼的化身。我这是实话实说。

愿上帝保佑您千万不要落入这种人的魔爪。这二十年来,他的魔爪紧紧地抓住我不肯放开,我这一辈子都叫他给毁了。我得先告诉您我是怎样落到他手里的。

“早在六十年代初,还是在矿场的时候,我当时是个小伙子,血气方刚,活泼好动,对什么都跃跃欲试。我当时和坏人混在一起,沉溺于杯中物,由于开矿失利,所以落草为寇,一句话,就是成了您这一带所说的拦路抢劫犯。

我们有六个人,过着无拘无束、无法无天的生活,时不时地抢劫车站,而且拦截到矿场去的马车。我当时的化名是巴拉瑞特的黑杰克,我们这一伙人被当地人称作巴拉瑞特帮,那里的人们至今还记得我们。

“有一天,一支黄金护送车队从巴拉瑞特驶往墨尔本,我们埋伏在路旁进行了袭击。车队有六个护送的骑兵,我们也是六个人,可以说是旗鼓相当,不过我们群枪齐射,一下子就有四个骑兵从马上栽了下来。我们弄到了那批黄金,可是我们有三个小伙子被打死了。我用手枪顶着那个马车夫的脑袋,那个马车夫就是麦卡锡这个家伙。主啊,我要是当时一枪把他崩了就好了。

我发现他那两只不怀好意的小眼睛死死地盯着看我,好像要把我脸上的每个特征都牢牢记住似的,可是我却饶了他一条性命。我们带着这批黄金溜之大吉,摇身一变竟成了大富豪,然后来到英国却未受任何怀疑。到英国后,我和我的老伙计们各奔东西,我下定决心过一种安分守己、稳定正当的生活。

我现在的这份产业当时恰好有人要出售,我就买下了。我当时决心用我的那笔钱做些善事,以便弥补我发这笔横财时的所作所为。我还结了婚,虽然我妻子年纪轻轻的就去世了,但是她给我留下了我的小宝贝艾丽斯。艾丽斯甚至还在襁褓中的时候,她那娇嫩的小手似乎就指引着我走正路,而在那之前没有任何东西能产生这样的效力。总而言之,我悔过自新,竭尽全力弥补我的过去。一切本来都顺顺当当的,可是麦卡锡的魔爪突然把我紧紧地抓住了。

“我当时进城办理一件投资的事,没想到在摄政街遇见了他。他当时衣不蔽体,甚至还光着脚呢。

“他拉着我的胳膊对我说:“杰克,我们来了。我们和你会亲如一家人。

就我们父子俩,你收留下我们吧。如果你不……这里可是英国,是一个优雅守法的国家,只要喊一嗓子总是能叫到警察的。”

“唉,他们就这样来到了西部乡村,后来我就怎么也甩不掉他们了。打那以后,他们就租用了我那块最肥沃的土地生活,土地租金全免。我从此不得安生,家无宁日,抢劫黄金的那一幕总是历历在目;无论我身在何处,他那狡诈狰狞的面孔总是在我身边龇牙咧嘴地笑着。艾丽斯长大以后,情况就更糟了——麦卡锡很快就发觉,我生怕艾丽斯知道我的过去;即使是警察知道了,我都不会这么惧怕。不论他想要得到的是什么,从来就是不弄到手誓不罢休;而不论他想要得到的是什么,我从来就是有求必应,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土地、金钱、房子,样样都给过他,可是他最后向我开口要一样东西,那是我说什么都不甘心给他的。他想要我的艾丽斯。

“您看,他儿子已经长大成人,我女儿也长大成人了。人们都知道我身体不好,他的小子要是轻而易举地得到了我的全部财产,这对他来说可是一着好棋。但是,这是我坚决不能答应的。让他那该死的血统和我的血统混杂在一起,我决不甘心。倒不是我不喜欢那个小伙子,而是他身上流淌着他老子的臭血,这可叫我受不了。我坚决不答应他,麦卡锡就威胁我。即使他狗急跳墙,我也决不在乎。我们约定在两家房子之间的那个池塘会面,把这件事好好商量商量。

“我走到池塘时,发现他正和他儿子说话,所以我只好抽支雪茄,在一棵大树后面等着,等他儿子走了再跟他谈。可是我听了他所说的话,气就不打一处来,恨得咬牙切齿,真是忍无可忍啊。他正在极力怂恿他儿子娶我女儿,压根儿不考虑她可能有什么意见,就好像她是大街上的妓女似的。一想到自己和自己心爱的命根子,竟然遭受这样一个恶棍的随意摆布,我简直气得发疯。我难道不能斩断他的魔爪吗?我已经病入膏肓,活不了几天了,也就无所顾忌了。尽管我的头脑还清醒,四肢还强壮,但是我知道我自己这一生已经彻底完蛋了。唉,可叹我记忆中的心酸往事啊!可叹我心爱的女儿啊!

只要我能使他闭上他那张臭嘴,那我记忆中的心酸往事和我心爱的女儿就都得救了。福尔摩斯先生,于是,我就付诸实施了。我真想再来一次,才解我心头之恨。我罪孽深重,为了赎罪,我这一辈子受尽了磨难。但是,要是我女儿也落入那张逼我就范,从而使我一直任其摆布的罗网,我可怎么都受不了。我一下子就把他打翻在地,感到我打的是一头穷凶极恶的野兽,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内疚。他儿子听到他的呼喊声就跑了回来,但是我那时已经在树林里躲藏起来了,不过后来我不得不再跑回去,把我慌慌张张逃跑时掉在地上的大衣捡回来。先生,这就是整个这件事的真相。”

这位老者在写就的那份供状上签字的时候,福尔摩斯对他说:“好啦,对您进行审判不是我的事。祈祷上苍保佑我们从此不再受到这种诱惑。”

“但愿如此。先生,您打算怎么办呢?”

“考虑到您身体的状况,我不打算采取任何行动。您自己也清楚,您不久就要为您的行为而受审,而且是在高于巡回审判庭的法院受审。我一定把您的供状保存好,不过,如果麦卡锡被定罪,我就只好出示它了。如果麦卡锡被无罪释放,那谁都休想再见到它。不论您在不在人世,我们对您的秘密都会守口如瓶。”

这位老者庄重地说:“那么,再见!将来您自己在弥留之际,想起您曾经让我安宁地离开人间,您会感到更加安然的。”这位身躯庞大的老人颤巍巍地站起身来,然后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地走出了房间。

福尔摩斯沉默了很久,然后他说:“愿上帝保佑我们!为什么命运女神总是跟贫穷可怜的芸芸众生过不去呢?每每听到这类案件的时候,我就想起巴克斯特的话,并且总是对自己说:“没有上帝的保佑,就没有我歇洛克·福尔摩斯。”

詹姆斯·麦卡锡在巡回审判庭被宣告无罪释放,这得力于福尔摩斯起草并提供给辩护律师的几份申诉书。老特纳和我们面谈之后,又活了七个月,但他现在已经谢世了。十分可能出现的前景是这样的——麦卡锡的儿子和特纳的女儿最终结为夫妻,在一起过着幸福的生活。在他们过去的岁月中,他们的上空曾经笼罩着阴霾,但他们对此却一无所知。

(武铁民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