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福尔摩斯探案全集(2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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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查访斑带案(1)

八年中,我认真研究了我的朋友福尔摩斯的破案方法,记下了七十几个案例。我翻了翻这些案子,发现不少案子是不幸的,当然也有一些是喜剧性的,当中不少稀奇古怪,但是却没有平平淡淡的。可以说,他干这行与其说是为了获取报酬,还不如说是他热爱这工作中的技艺。除了案情独特或者荒唐离奇外,他不参加任何普普通通的案子的侦破。在所有这些千变万化的案子中,我还想不起哪起案子比萨利郡斯托克莫兰的有名的罗伊洛特家族的案子更有特色的了。这事发生在我刚认识福尔摩斯后不久。当时,我俩都是单身汉,同住在贝克街的一所寓所里。本来我早可记下这件事,但是我作过严守秘密的保证,所以一直等到上个月我曾作过保证的那位女士不幸去世,我才有机会解除这一承诺。现在是使世人明白真相的时候了,因为外界对格利姆斯比·罗伊洛特医生的死因有着种种传闻,这些沸沸扬扬的传闻使得事情更加耸人听闻。

事情发生在一八八三年四月。一天早晨,我醒来时,发现平常爱睡懒觉的福尔摩斯这时却穿戴整齐地站在我床边。壁炉架上方的钟才七点一刻,我吃惊地向他眯了眯眼睛,心里有些不悦,因为我的生活是有规律的。

“对不起,打扰你了,华生,”他说,“今早我们真不走运,先是赫德森太太被敲醒,后来她好像要报复似地又把我吵醒,现在我来叫醒你。”

“那么,出了什么事,失火了吗?”

“不是的,来了个顾客。好像是一个年轻女士,她非常激动,非要见我不可。现在她在起居室等候。你看,如果有位女士一大早就在大都市转来转去,甚至把人从床上叫起,那么她肯定会有急事,因为她必须找人商量。如果这是件有趣的案子的话,我希望你一开始就了解情况。我想应该叫醒你,给你了解情况的机会。”

“老兄,我不会放弃这机会的。”

我最感兴趣的是观察福尔摩斯进行专业调查,欣赏他迅速的推论。他的推论很快,就像只靠直觉就作出来的一般,总是以逻辑为基础,凭这些方法解决了顾客提出的难题。我很快穿好衣服,几分钟就作好了准备,和我的朋友一块来到了楼下的起居室。一位女士坐在窗前,穿着黑色衣服,脸上蒙着厚厚的面纱。看见我们走进房她马上站了起来。

“早上好,小姐,”福尔摩斯高兴地说,“我叫歇洛克·福尔摩斯,这是我的密友与伙伴华生大夫。他在这里,你不必担心,你可以像和我一样谈话。好,赫德森太太想得很周到,很高兴她已生了炉火。请靠拢火坐,我叫人给你端杯热咖啡,你在发抖。”

“并不是因为冷发抖。”那女人低声说,她应邀换了个座位。

“那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害怕和恐惧。”说着,她撩起了面纱。可以看出,她的确是十分焦虑,使人同情。她的脸色发白,神情不安,双眼恐惧,活像一头被追逐的动物。看起来她三十来岁,但是头发中夹着几缕白发,面容憔悴,一副未老先衰的模样。福尔摩斯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你不要害怕,”他向前挪了挪身,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手臂安慰她,“不要担心,我们很快就会把事情办好,我知道,你是乘火车来的。”

“那么,你认识我?”

“不,你左手的手套里还有一截回程票。你一定动身很早,而且在到达车站之前还坐过双轮单马车在凹凸不平的泥地走了很长一段路。”

那女士大吃一惊,迷惑不解地望着我的同伴。

“这里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亲爱的小姐,”他笑着说,“你外套的左臂上,至少有七处有泥,这些都是新溅上的,除了双轮单马车外,其它的车不会这样甩泥,并且只有你位于车夫的左侧才会这样。

“不论如何,你说得很对,”她说,“我六点离家,六点二十到了莱瑟赫德,随后坐开往滑铁卢的第一趟火车来的。这么下去我再也受不了,先生,我会发疯的。没人帮我,只有一个可怜的人关心我,可他也帮不了。我听人说起过你,福尔摩斯先生,这是法林托歇太太说的,她在最困难的时候你救过她。我现在处于黑暗的深渊,请给我指出一线光明之路吧。虽然我现在还无力付酬,但再过一个月或一个半月,我就会结婚,那时我就可以支配我的收入。你会发现我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

福尔摩斯走到办公桌前,打开抽屉的锁,拿出一本小小的案子记录本,翻了翻。

“法林托歇,”他说,“对,我想起来了,是一件猫眼宝石冠的案子。

华生,那还是你来以前的事。小姐,我要说的是,我愿为你效劳,就像我曾经为你的朋友效过劳那样。说到报酬,我的职业就是报酬;但是,你可以在适当的时候,多少支付我在此案可能支出的费用。现在,请把一切有可能帮助我们破案的事情告诉我们吧。”

“哎,”客人回答说,“我的处境十分糟糕,因为使我担惊受怕的东西我也模模糊糊,而这种担心完全是一些小事引起。在别人看起来,这些事不足挂齿。所有的人,包括最应该帮助我的人,都把我所告诉他的这一切看成是一个神经不正常的女人的想入非非。虽然他没有这样说,但我从他的安慰性的回答和回避问题的神态中就可以看出来。福尔摩斯先生,听说你能看出人们心中隐藏的邪恶,请告诉我,在这危难当头的时刻,我该怎么做。”

“我在仔细地听着,小姐。”

“我叫海伦·斯托纳,和继父住在一块,他是萨利郡西部斯脱克莫兰的罗伊洛特家族的。也就是英国最古老的撒克逊家族之一中的唯一后裔。”

福尔摩斯点了点头说,“这个家族名字很熟悉。”

“这个家族曾经是英国最富有的家族之一,地产宽广,超出了本郡,北起伯克郡,西至汉普郡。但到了上世纪,连续四代子孙都荒淫浪荡、至摄政时期终于因为一个赌棍而倾家荡产。现在,除几亩土地和一座有两百年历史的古宅外,一无所有,就连那所房子也抵押得所剩无几。这家族的最后一位地主在那里过着穷困潦倒的生活。他的独生子,也就是我的继父,认识到他必须努力自强,从亲戚那里借钱学医,获得了医学学位,后出国到加尔各答行医。在那靠他的医术和坚强的个性,业务十分兴旺。但是由于家中数次被盗,一怒之下,将当地管家打死,于是坐牢多年。后来他回到英国,成了脾气暴躁,失意潦倒的人。

“罗伊洛特医生在印度娶了我母亲,那时母亲是孟加拉炮兵司令斯托纳少将的年轻的遗孀。我和朱丽娅是孪生姐妹,母亲再婚时,我俩才两岁。她有一笔可观的财产,每年收入上千英镑。我们和罗伊洛特医生同住时,她立下遗嘱把财产全部给他,但是有个条件,这就是在我们婚后,每年付些钱给我们。我们回国不久后,母亲过世,她是在克鲁附近的一次火车事故中遇难的。此后,罗伊洛特医生放弃了在伦敦开业的打算,带我俩姐妹到斯托莫兰祖先留下的古老住宅生活。母亲留下的钱足够生活之用,我们看样子会生活幸福。

“但是,这时继父发生了可怕的变化。开始,邻居都很高兴罗伊洛特后裔返回这古老的邸宅,可是他一反常态,不再和邻居来往,闭门不出,深居简出,总是和人们大吵大闹。这种疯狂的脾气,在这个家族里有遗传。我想是因为继父久居热带地域,使得坏脾气越来越糟。屡次争吵,丢尽脸面。其中两次,一直闹上法庭。结果他成了村子里人人望而生畏,避而远之的人。

因为他力气大,他发起火来,没人拦得住。

“上周他把村子里的铁匠从栏杆上摔进了小河,我花尽了所能得到的钱后才避免了出丑。他除了四处流浪的吉普赛人外,没有其他朋友。他让流浪者在家族地位的象征地——几亩荆棘地上扎营。他常去他们的帐篷中接受他们作为回报的款待,有时他和吉普赛人一块流浪数周。他非常迷恋一位记者送给他的印度动物——一头印度猎豹和一只狒狒,这两只动物在他的土地上随意乱跑,村里人就像害怕这些动物的主人一样害怕它们。

“依上所述,你们知道我和可怜的朱莉娅几乎缺乏生活的乐趣。别人都不愿跟我们生活,我俩长期操持所有的家务。姐姐死的时候才三十岁。可是她早已头发斑白了,甚至和我现在的头发一样白。”

“那么,你姐姐已经死了?”

“她是两年前死的,我想对你说的正是有关她去世的事。你知道,由于我们过着我刚才说的那种生活,因此几乎见不到任何和我年龄相仿和地位相同的人。不过,我们有一个姨妈,是母亲的妹妹,叫霍洛拉·韦斯法尔小姐,是个老处女,住在哈罗附近,继父偶然也允许我俩到她家去作作客。两年前的圣诞节,朱莉亚在她那里认识了一位领半薪的海军陆战队少校,和他有了婚约。我姐姐回家后,继父知道这事后,也未表示异议。但是,离举行婚礼不到两周的时候,发生了可怕的事情,使我失去了唯一的伴侣。”

福尔摩斯躺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头枕在椅垫上。这时,他半睁着眼睛,瞧了瞧客人。

“请仔细说说经过。”他说。

“这不难,那可怕的时间里发生的每件事,都深深地印在我脑海里。刚才说过,庄园的邸宅非常古老,只有侧房还住着人,卧室在一楼,起居室位于房子的中间位置。这些卧室中第一间是罗伊洛特医生的,第二间是我姐姐的,第三间是我自己的。这些房间互相不通,但是房门都朝同条过道开着。

我说清楚了没有?”

“十分清楚。”

“这三间房子的窗户都朝着草坪。出事的那天晚上,罗伊洛特医生一早就回到自己的房间,但他并未入睡,姐姐被他的印度雪茄烟味呛得受不了,而他抽这种烟已成瘾。这时,她离开她的房,来我的房里坐了些时候。十一点时,她起身回去,但是走到门口处,她停下回过头来。

“海伦,”她说,“在深夜的时候,你听见过有人吹口哨吗?”“从未听到过。”我说。

“你睡时,不可能吹口哨吧?”

“不会的,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因为这几晚,早上三点左右,我总是清楚地听见口哨声。我晚上很容易被吵醒,所以很快就醒了。说不准声音从哪来,可能是隔壁,也可能来自草坪。我想问问你是否也听见了。”“没有,从未听见,肯定是园子里的那些讨厌的吉普赛人。”“很可能。但如果从草坪那里来,那为什么你没听见呢?”“我比你睡得沉些。”

“好了,这没什么关系。”她回过头冲我笑了笑,然后关上门。过了一会,就听见她开门锁的声音。”

“怎么啦?”福尔摩斯说,“你们是不是习惯把自己锁在屋里?”

“是的。”

“为什么?”

“我刚说过,医生喂了一头印度猎豹和一只狒狒。如果不锁门,就觉得不安全。”

“哦,是这样。请继续说下去。”

“那晚,我睡不着。模模糊糊地感到大难临头。你知道,我俩是孪生姐妹,这种微妙的血缘纽带使我们心心相通。那是个狂风暴雨降临之夜,雨点打在窗户玻璃上。突然,风雨声中传来了女人的恐惧的尖叫,我听出这是姐姐的声音。我一下子从床上跳下,围上一条披巾,就冲到了过道上。在我开房门的时候,似乎听见声口哨声,就像姐姐所说的那样,过了一会儿,又听到一声哐唧声,就像金属落在地上。我跑了过去,看见姐姐的门锁已开,房门正慢慢地在动。我吓坏了,盯着看,不知什么会从房里出来。借助过道的灯光,我看到姐姐出现在门口,她的脸惊恐而苍白,两手摸索着求救,身子像喝醉了一样摇摇摆摆。我冲上去抱着她。这时她全身乏力,跌倒在地,像一个正在经受剧烈痛苦的人一样翻滚挣扎,四肢在可怕地抽动。开始我以为她不知道是我,但是当我弯下身抱她时,她突然发出悲惨的尖叫,这声音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她喊着:“海伦,是那条带子,那条带斑点的带子!”她好像还想说些什么,把手举起来,指着医生的房间,但是又抽泣了起来,说不出话来。我赶快跑出去,大声叫喊继父,看见他正在穿衣服。他急忙从他房间跑来。他给她喝了白兰地,并请来了村里的医生,但毫无用处,因为她快死了,后来再也没有醒来。这就是我亲爱的姐姐的悲惨终结。”

“等一下,”福尔摩斯说,“你能肯定那口哨声和金属的响声吗?你能肯定吗?”

“郡验尸官也是这样问我。我听到了,忘不了。但是在风雨声中和老房子的吱吱声中,也可能听错。”

“你姐姐还穿着白天穿的衣服吗?”

“不,她穿着睡衣。右手中还有一根烧焦了的火柴棍,左手拿着个火柴盒。”

“这表明出事时,她划过火柴,看过四周。这点很要紧。验尸官说什么?”

“他仔细地作了调查,因为罗伊洛特医生在郡里名声很臭,但找不出令人信服的死因。我可以证明,房门总是从里面锁住,窗子也有带宽铁条的老式百叶窗挡着,每晚都关得严严实实,墙壁都仔细检查过,都很坚固,地板也检查得很彻底。烟囱很宽,有四个大锁条闩上了。可以肯定的是,出事时只有姐姐一个人在房里。此外,她身上没有被强暴过的痕迹。”

“会不会是下了毒?”

“医生们作了检查,查不出来。”

“那么,你认为这不幸的女士是什么原因致死的呢?”

“尽管很难想象是什么造成她的恐惧,但我相信她死于恐惧和震惊。”

“那时,园子里有吉普赛人吗?”

“有,那里几乎总有他们。”

“噢,从她说到的带子——带斑点的带子,你推想出什么来了吗?”

“有时候我想,那不过是些神志不清楚时的胡话,有时又以为这指的是一帮人,或许就是那些吉普赛人。他们有许多人戴带点子的头巾,我不清楚是否可以说明她指的是那个斑点。”

福尔摩斯摇了摇头,似乎这些说法完全不能使他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