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福尔摩斯探案全集(2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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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黄脸人(3)

我们不难把这件事查清楚。这样,我劝你返回诺伯里,再观察观察那别墅的窗户。如果你确信里面有人住了,不要强行闯进去,只要给我和我的朋友拍一份电报就可以了。收到电报,一小时之内我们就会赶到你那里,然后我们就可以查明事情的真相。”

“如果别墅里现在没人怎么办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明天过去再和你合计合计。再见吧,不过,首要的一点是,在没有搞清来龙去脉之前,别为这事发愁了。”

“华生,我恐怕这事不好办,”我的朋友把格兰特·芒罗先生送出门,回到屋里说:“你拿拿主意看怎么办?”

“我看这事也很麻烦,”我回答道。

“是啊,如果我没出差错的话,这里面一定有诈呢。”

“那敲诈的人又是谁呢?”

“啊,一定是住在那唯一的舒适房间里、并且把她的照片悬挂在壁炉上方的那个人。华生,依我看,窗户里那张死灰色的呆板面孔值得注意,这案子不管怎样我也不能放过。”

“你已经有了推测吗?”

“有了,这只不过是暂时性的推测。可是如果这推测证明有误的话,那我就会感到吃惊的。我断定这女人的前夫就住在那所别墅里。”

“你怎么会这么认为呢?”

“否则的话我们怎样解释她惶惶不安,坚决阻止她现在的丈夫进入别墅的举动呢?按我的理解,大致的情况是这样:这女人在美国结了婚,她的前夫染上了某些可恨的习惯,或者说,患了某种令人震惊的疾病,譬如说麻风病或者是变成了低能的人,她终于弃他而去,返回英国,改名换姓,想开始过一种新的生活。她已经结婚三年了,并且深信自己的处境安全稳固,她用别人的死亡证冒充前夫的,给现在的丈夫看。这时候她的行踪突然被她的前夫发现了,或者我们假设被某某与这位病人有牵扯的荡妇发现了。他们便写信给这个妻子,威胁说要来揭露她的面目。她于是要了一百镑付给他们,以便摆脱纠缠。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来了。当丈夫向妻子无意提到别墅里有了新住户时,她从某种程度上感觉到追踪她的人来了。于是,她等丈夫入睡以后,跑出去设法说服他们,让她过安静的生活。但没有奏效,第二天一早她又去了。这些都与她丈夫刚刚告诉我们的情况相吻合。她从别墅里出来时,他正好碰上了她。她此时便保证再也不到那儿去了。但是过了两天工夫,摆脱那些可怕邻居的强烈愿望驱使她又做了一次尝试,带上或许是他们向她索取的照片。当他们正在晤谈时,女仆突然冲了进去,告诉他们说主人回家了。

此时,做妻子的明白,丈夫一定会直奔别墅而来,便催促屋里的人从后门溜出去躲进了附近的枞树丛林里。这样,他看到的是一所空无人迹的房子。可是,如果他今晚在别墅周围观察,发现房子仍然空着,那才真是怪了。你看我的推测如何?”

“这纯粹是猜测。”

“可是它至少涵盖了全部的事实。一旦我们发现与此有出入的新情况,重新考虑也还来得及。在没有收悉诺伯里的那位朋友的消息之前,我们只好暂停一切行动。”

不过我们并没有等得太久。我们刚刚喝完茶,电报就来了。

电文如下:

别墅仍然有人居住。又见到窗内那张面孔。你们乘坐七点钟火车来,一切等待你们前来处理。

我们走下火车,他正在月台上等候,在站台的灯光下,我们发现他脸色苍白,由于心烦意乱而浑身颤抖。

“福尔摩斯先生,他们还在那里,”他说着,用手紧紧拽住我朋友的衣袖。“我途经别墅时,看见别墅里有灯光。现在我们应当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那么,你的计划如何?”当我们走在幽暗的林荫道上时候,福尔摩斯问道。

“我打算强行进去,亲眼瞧瞧屋子里到底住着什么人。我希望你们两位也进去做个证。”

“你不顾你妻子的警告,要你最好不要揭开这个秘密,你还是打定主意要往里闯吗?”

“是的,我的主意已定。”

“好,我认为你做得对。探明真相比无止境的怀疑要好。我们最好马上就过去。当然,从法律角度考虑,我们这样做无疑是不妥的;不过我看这也值得。”

那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天开始下起了蒙蒙细雨,我们从公路转身走上一条狭窄的乡间小道,小道上留有深深的辙迹,两旁围着树篱。格兰特·芒罗先生焦躁不安地往前奔走,我们在他身后跌跌撞撞地跟着。

“那灯光亮处就是我家,”他指着树林中闪现的灯光,小声低语道,“这就是我打算进去的那所别墅。”

他正说着话,我们已从小道上转到了一个僻静处,那幢房子就在我们身旁。一道黄色灯光落在门前的地上,说明门是虚掩着的,并没关上,楼上一扇窗户也被灯光照得通亮。我们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黑黑的人影从窗帘边掠过。

“就是那个怪物!”格兰特·芒罗嚷道,“你们能亲眼看见里面有人。

随我来,马上我们就会弄清一切。”

我们走近门旁,突然一个女人出现在阴影中,并走了出来,站在金黄色灯光投出的光亮中。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脸,但是她的双臂伸出,摆出一副恳求的姿态。

“看在上帝的份上,别这样,杰克,”她叫喊着,我预感到你今晚会来。

请你好好想一想!亲爱的,再相信我一次,你永远不会后悔的。”

“我相信你太久太久了,艾菲,”他严厉地叫道,“不要管我!我一定要进去。我的朋友和我决定要彻底解决这件事!”他把她推到一旁,我们随身跟着他走了进去。他打开门时,一个老妇人跑出来,拦在他面前,想阻止他,可是他将她推开,一眨眼工夫我们就到了楼上。格兰特·芒罗冲进上面亮着灯光的屋里,我们紧跟着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舒适、安逸、精心布置过的房间,桌上点着两支蜡烛,另两支点燃在壁炉台上。房间的一角,像是个小女孩俯身坐在一张桌子上。我们走进门,她就把脸转了过去。但是我们能看清她穿着一件红色的外衣,戴着一副长长的白色手套。她在突然地转身对着我们时,我惊骇得叫出声来。她那张面孔是极为奇怪的铅灰色,面部没有丝毫的表情。片刻之间,这个谜结终于揭开了。福尔摩斯笑了一笑,把手伸到孩子的耳朵后面,一只假面具从她脸上脱落下来,原来是个漆黑如煤的黑人小女孩,看到我们惊骇的样子,她高兴不已,露出满口的白牙齿。出于对她那快乐神态的同情,我也不禁笑了起来;可是格兰特·芒罗一手按着自己的喉咙,站在那里瞪眼望着。

“天哪!”他叫了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来告诉你是怎么回事,”他妻子面带自豪、神情坚定地扫视了屋内的一切,然后说道,“你强迫我违背我的意愿,要我告诉你,现在我们俩必须面对现实,妥善处理了。我的丈夫死在亚特兰大,可是孩子还活着。”

“你的孩子?”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大银盒子。“你从未见它打开过吧。”

“我原来以为它打不开呢。”

她轻轻按了一个弹簧钮,上面的盖子立即打开。里面有一张男人的肖像,英俊潇洒,机敏飘逸,可是其外貌却明显带有非洲血统的特征。

“这就是亚特兰大的约翰·赫伯龙”,这女人说,“世上再也找不到比他更高尚的人了。为了要嫁给他,我断绝了与我同种族的人的联系,但是他在世的时候,我从没为此事有过一丝一毫的后悔。不幸的是,我们唯一的孩子竟承袭了他祖先的血统而不像我。白人和黑人通婚往往会产生这种情形,小露西长得竟比她爸爸还要黑得多。但是不管黑得多厉害,她毕竟是我们自己亲爱的小女儿,是母亲的心肝宝贝。”一听这话,这小家伙跑过去偎依在女人身旁。“当初我把她留在美国,”她又继续说道,“仅仅是因为她身体虚弱,变换环境可能对她有害。我把她托付给我们以前的仆人,一个忠心耿耿的苏格兰女人抚养。我从没有想到过要遗弃我的孩子。可是自从你走进我的生活,杰克,并且我觉察到我爱上了你,我不敢把我的孩子的实情告诉你。

愿上帝饶恕我,因害怕失去你,我没有勇气告诉你。我只好在你们二者之间作出选择,由于我生性软弱,我最终舍弃了我的小女儿,选择了你。三年来我一直把她的情况瞒着你,但是我常从保姆那里得到消息,知道她平安无事。

然而,我终于无法遏制想见见孩子的欲望。我几番挣扎,试图把这种念头压下去,但终归无济于事。虽然我知道有危险,我还是打定主意把孩子接过来,哪怕过上几个星期也好。我给保姆寄去了一百英镑,并把这所别墅的情况告诉了她,她可以来作为我的邻居住在里面,这样我和她的联系就会显得比较自然。我告诉她采取一些预防措施,白天不要让孩子到外面去,把她的脸和手都遮盖住,这样,即使有人从窗户里看到她,也不致于传出风言风语,说邻家别墅里住了一个黑人小孩。我要不是过于谨慎,也不致于做得这么不明智,然而我又怕你探出真情,反而有些糊里糊涂了。

“是你首先跟我讲这别墅里住上人了,我本该等到第二天早晨,但是我激动得无法入睡,因你晚上很不容易被惊醒,我便悄悄地出了门。结果被你看到了,我的麻烦跟着就来了。第二天你察觉了我的秘密,但是你品行高尚,没有继续追问。三天以后,你从前门冲进去的时候,保姆和孩子刚从后门逃走了。今天晚上你终于明白了这一切,请问你想怎样处理我们——孩子和我?”她紧握着手,等待着回答。

过了十几分钟,格兰特·芒罗终于打破沉默,他的回答给我留下美好的印象。他抱起孩子,吻了吻;随后,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搂着妻子,转身朝门口走去。

“我们可以回家从长计议嘛,”他说道,“虽然我不是完人,艾菲,可是总比你原来想象中的我要好得多。”

福尔摩斯和我跟随着他们走在乡村小道上。我们走出路口时,我的朋友扯了扯我的衣袖。

“我想,”他说道,“我们还是回伦敦去吧,这比留在诺伯里更有用处。”

那整个夜晚,到了深夜,他对此案再没提起过,最后,他转过身,拿着点燃的蜡烛走回卧室。

“华生,”他说,“如果你觉得我过于自信自己的能力,或者在今后的办案中功夫下得不够,请你在我耳旁悄悄说一声“诺伯里”,我会对你不胜感激。”

(郝前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