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月如钩(冰心残月续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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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25 十年顾我醉中过,一朝乌啼烟霭清

真想就这样躺到地老天荒算了!从此万事不理,谁也不见。但却知道这当然不可能,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离开,有多远走多远。三年前第一次负气逃离开封府,那么快就被展昭追了回来,好在这一次他忙于公事,恐怕暂时无暇顾及到我了。

我从床上爬起来,点上灯烛,在桌上铺开诗笺。我想给展昭和锦瑟留一封字简,但思量了再三,竟是无从落笔,终于写道:

锦瑟无端五十弦

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

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

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

只是当时已惘然

泪落于笺纸,迅速浸透。想要说的话都已说明了,他们一定能够看得明白。想想从前自己对这首诗始终理解不透,只是一直觉得凄凉的况味那么明显,现在终于能够真正体会。这岂非正是我的写照?就是我自己来写,也不可能更加贴切。

我从颈项上取下展昭送我的血玉,玉上还带着体温,我看了又看,爱不忍释,最终还是将它压在了诗笺之上。猩红的丝穗和玉上条条血丝,使它看去像是一颗鲜活跳跃的心。可惜展大哥特意去向老方丈要来,竟还是得无所用。

我最后看了一眼室内的一切,但觉神伤魂断!然后背上包袱,拿起皇上赐我的宝剑,吹熄了灯火,来到院中。我掩好房门,翻墙而过,融入漆黑的夜色。

我真想连夜出城,但身上没有勾索,根本翻不出城墙,除非长翅膀飞出去才行;但又不敢居住客栈,万一给他们找来,我又前功尽弃了;寄住民宅,又怕他们不敢收留我这样的孤身女子,更何况我身上还带着剑,也是十分不便。无可奈何之下,我在靠近城门边上的一个墙角找了块背风的地方放下包袱,躺了下来。只要天色放亮,城门一开,我就立即出城。

有两名流浪汉见我孤身一人落魄于此,立即凑了上来,显然不怀好意,但见到我抱在怀里的宝剑,都吃了一惊,又悻悻地退回他们各自的领地。这一夜就这样安然的渡过了,谁也没有敢来骚扰我。本来我也可以在开封府待上一晚上,等天亮之前才离开,只是我怕自己过了半夜就要睡着,天亮以后才醒,就没有溜出来的机会了,再过上一天,不知又会发生什么变化。所以宁可在此受苦,也要在自己的决心没有动摇之前离开。

天才蒙蒙亮,我就醒了过来,虽然已是盛夏,但晚上依然风冷石凉,不禁早醒,而心内更是凄然。终于挨到城门开启,我不敢停留,匆匆出城,一路漫无目的的走去。

天色越来越亮,所过之处草木渐渐繁盛,到处是一片浓绿。但太阳却没有从彤云背后跳出来,灰黑的铅云低低的压下来,压得没有一丝风,令人气闷,我知道这是大雨的前兆。

我也不知该去哪里,甚至不知道该做什么,就那么一直走一直走,分不清已经到了什么时辰,走到累极了,就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来休息一会儿,体力稍复,便又继续前行。

几个村子都被我抛在了身后,要是看到有宽阔平整的大路,我就绕开它去向更荒辟的地方。不知不觉中已是饥肠辘辘,越来越乏力。有点儿后悔没在城里预备点干粮再出来,但又怕被展昭或是别人借此线索找到我。我想到附近的村庄去向农户要点吃的东西,包袱之中还有几两碎银,买自然也可以的,但想想终觉羞于开口,到了村口又再怯步。

天色慢慢变得昏暗,我知道日已西斜,平地上起了一阵冷风,天上的云不再是低沉不动,而是加速了变幻,随着风势逐渐增大,云块的奔腾也逐渐猛烈起来,正像翻滚的万顷波涛——大雨就在眼前。

当我终于想起该找个地方躲雨的时候,眼前却是一片凄凉的空地,一带树林边稀稀落落的散着几座荒坟,野草丛生,人烟杳然。除了几只乌鸦哀鸣着飞过,此外再见不着一个活的东西。我除了继续往前走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雨终于落了下来,初时只是一两点,鼻尖、面颊、肩头上微微的一凉;但过不多久,雨点多起来,越来越密集,冷风透过逐渐湿成一片的衣服钻进来,将身上仅余的一点温度也吹散了。我又饿又冷又累,甚至连思考的能力也麻木了,只是不断的往前走,往前走……

眼前一片漆黑,星月无光,灯火不见。我失去了方向感,不辨东西,脚下磕磕绊绊,几次险些跌倒。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我终于泛起一丝恐惧,虽然我并不清楚害怕的究竟是什么。忽然强烈的思念着展昭,怀念着与他共渡的短暂却温馨的日子,那是我此生最幸福、最快乐、但也逝去最快的光阴。我从背上取下包袱抱在怀里,这里面藏着展昭给我的画轴,已经用油纸细细的包好了。此外还有他给我的那只绿竹箫,摸到这些东西,我才感到一丝安慰。忽然想起诗经的一个曲子和其中的几句词: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但是此刻,风雨就在眼前,君子却在哪里呢?不知道他是否正在这风雨之夜四处找我?又或者还被公务缠身,根本连我离开了也不知道。

雨越下越大,我已浑身湿透,步履蹒跚。身上越来越冷,也越来越沉重,每走一步都像重逾千斤,但我却不能停下来,停在这黑暗死寂的旷野里。

我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真正的行尸走肉,看不见,也听不见,眼前空无所有,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最后的知觉只剩下彻骨的冰冷,从头顶冷到脚跟,接着一阵天旋地转,耳边只剩一片嘈杂的雨声。

当我睁开眼睛,又再恢复知觉,似乎已经过了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许多奇怪的景象在我眼前飞掠而过,混乱而又模糊,胸口烦闷得可怕,我勉强坐起身来,只觉头重脚轻,身软如绵,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金星乱迸,头疼得像要裂开了,又是浑身发冷。

有一件东西从我头上落下来,低头一看,却是一片发皱的菜叶。

我还没有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自己又是身处何方,先听到一个声音叫道:“奶奶,姐姐醒过来了。”

接着是一个慈祥的声音道:“总算醒过来了,阿弥陀佛!——哎呀,别乱动,快躺下。”

我慢慢抬起头,终于看清这是一间简陋、低矮、破败的茅草屋,昏暗的门口正走进来一老一少两个人。年老的是位婆婆,头发都花白了,穿着打满补丁,已经洗得严重褪色的青布衫,身子却还硬朗,腰板挺得笔直。在她旁边是个身材瘦长的少年,穿着蓝布短衫,也打着好几处补丁,但还比较新。看年龄大概十五六岁,已经是半个大人。虽然背着光,但仍能感觉到他五官清秀,带着文儒之气。此刻,少年正扶着婆婆一步步向床边走过来。

不由自主的在心中叹了口气,我一定是又“有幸得救”了。但我虽然不觉得高兴,却也并不特别难过,眼前的一切似乎都与我那么隔膜,漠不相关,生与死轻如鸿毛,不过是随风飘曳。

我支持不住,终于又倒回床上。老婆婆走到我身前,用手拭了拭我的额头,对少年道:“再去拿些菜叶过来,还是烫得厉害。”

少年答应着离去,我眼睛盯着破烂的棚顶,却是空洞无神。

老婆婆在床边坐下来,问我道:“姑娘,你是什么人,要到哪儿去?”

我摇了摇头,却不想说什么。老婆婆道:“老婆子虽然老了,可是还没瞎,我看得出来,你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儿。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你放心,暂时在这儿住些日子,等病好些,愿意去哪里再去。哎,一个女孩子家,流浪在外,难呐,自己要会照顾自己。”

我心中一动,这婆婆似乎也不是普通的村妇,像是有些眼光见识。终于忍不住好奇,问道:“阿婆,这是哪里?您又是什么人?”

老婆婆道:“这儿只是个小村子,叫作李家村,村里十户人家倒是有九户姓李的。临村汴家庄,倒是个大庄子。这儿离京城也不过百十来里。我只是个乡下贫婆子,领着小孙子,靠着几亩薄田度日。”

原来这一天一夜,我竟已走出近百里路了,还真是从未有过的壮举。这时少年已经拿了些菜叶回来,老婆婆又再将一片菜叶敷在我头上,令我骤然感到一阵清凉。

我道:“婆婆,我可感觉您不像是普通人。”

老婆婆笑笑,道:“你不愿意说自己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你也就甭问了。这孩子的父母都不在了,就我们祖孙俩相依为命。我只盼这孩子将来长大了,能有他爹一半出息,我就知足喽。”

老婆婆慈爱的看向少年,我也忍不住再打量他,近看更觉得他有种文儒和优雅的气度,只是未免过于腼腆,当我看向他的时候,竟脸红了起来,还有些忸怩不安。婆婆对他道:“去温功课,我跟姐姐说话。”

我更肯定这老婆婆过去必有非常经历,出身并不贫贱。但她既然不说,我也无需去探究。只问道:“婆婆,我的东西呢?”

老婆婆道:“在这里。”她将我的包袱拿了过来,包袱已经是干爽的,我接到手里便是一愣,无需细辨,包中的画轴和箫显然已经不在了。

老婆婆笑道:“姑娘是找这几样东西吧?”她从床下拿出几样东西,赫然便是画轴、箫、还有宝剑。又道:“这剑可是够重的,真家伙吧。”

我将东西接过来,大为欣慰,却不知该如何回答,迟疑道:“婆婆……”

老婆婆道:“姑娘不用说了。”又再咪着眼笑道,“我只问你,这画里的男人是谁?好个英俊帅气的小伙子。他是不是姓展?”

我吃了一惊,几乎从床上直坐起来,问道:“您怎么知道?您认识他吗?” 菜叶又再落了下来。

老婆婆将手放在我身上,按我躺下,又将菜叶放好,笑道:“不用这么紧张,老婆子不认识他,是你一直不断的喊着展大哥、展大哥……老婆子一猜就猜着了。”

我脸上一热,害羞道:“婆婆!”手却将画抱紧了。想起他,我又是甜蜜又是苦涩,心中一酸,泪水又涌了上来。原来我又在发烧的时候说梦话了,不知道还说过些什么。

老婆婆感慨地道:“看画就知道了,他一定是个了不起的男人,年轻有为,英俊不凡。难怪你一心一意惦记。想当年修文他爷爷……嘿嘿,过去的事不提了。姑娘,你可是要去找他?是上京的吧?”

我眼含热泪,几乎是脱口而出地道:“我是从京里出来,并不是去找他的。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老婆婆似乎大感出乎意料之外,道:“从京城出来?”又思索了一会儿,试探地道:“那是他负了你?”

我连忙摇头道:“不不,不是的。他是天底下最好的好人,绝对不会负我。我离开他另有原因。”

婆婆哦了一声,又盯着我看了半天,终于道:“姑娘,婆婆这话,也许不该说,不过又忍不住不说。俗话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女人这辈子,最难得是遇上个好男人又真心待你。既然遇到了,就是有再大的事,天塌下来,都不能离开。除非你还不是真心爱他!”

我哭道:“婆婆!我也不舍得离开他啊!如果可以,让我一辈子做牛做马侍候他都甘心情愿,何况,他不但对我好,更对我有深恩。这幅画和这支箫,也是他送给我的。可是,正是我心里爱他,更不能不离开。婆婆,我心里面很苦啊……”

老婆婆安慰我道:“姑娘,先不要哭,你有什么苦说出来,让婆婆听听,你是不是应该离开。不过,人有的时候往往自以为是,因为爱得狠了,就去替别人设想处境,以为给对方最适合的安排,其实却不一定是对的。当年如果不是我坚持,修文他爷爷,还不一定娶我哩!”

我心中感叹,原来老婆婆也是过来人,她的故事一定很好听。只可惜,再多的苦我也不怕,再难的关我也敢闯,但现在我面临的难题却是,生离或是死别,二者必经其一,我实在是无从选择!

我道:“婆婆,那您就听我说说吧,告诉我,还有什么办法!”

当我把故事说完了,日已西坠。我并没有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只拣自己以为可以说的那些说了,最重要的是,让她知道我现在的处境和必须离开的理由,我不但隐藏了那些不愿示人的秘密,甚至也没有说出展昭的身份。我最后道:“婆婆,您说我该怎么办?我不能自私的缠着他不放,拖得越久,分离就越痛,如果再死在他面前一次,他会受不了的。”

老婆婆以爱怜的目光看着我,呆了许久,最后道:“哎!孩子,这样的事,婆婆也没有遇到过,不知道该怎么办。最难的是你时候不多了,短短半年之内,要想找到解决的法子还真不容易。不过,你实在不该轻言放弃,连试都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一定不行呢?还有,你不让他知道真相,对他是不公平的。既然已经爱到这份儿上,你就是不让他知道真相,一走了之,又怎么知道他不会记你一辈子,想你一辈子?”

我哭道:“那我该怎么办呢!我真的害怕伤他的心啊……”

老婆婆道:“这是你自己的事,婆婆帮不了你,最要紧是自己将来不要后悔。婆婆跟你说说我自己年轻时候的事情吧,也许能帮你想清楚也说不定。”

我道:“婆婆您说吧,我正想听呢。”

老婆婆陷进深深的回忆,悠然道:“婆婆年轻的时候,可是个胆大妄为的,周围十里八村的人家,就没有一个不知道我!嘿,吓得呀,都没有人敢向我提亲呢。不过婆婆年轻时候还算个美人呢,这么说,你不会觉得婆婆在吹牛吧?”

我一时忘了自己的烦恼,来了兴致,连忙笑道:“当然不会。”想想她的孙子也算很精致俊秀的了,她年轻的时候自然错不了。

老婆婆继续道:“那时候,只有一个人欣赏我,称赞我,我心里也知道,听人说过几次了。其实他也是个不错的年轻人,英俊潇洒,年轻有为,上他家提亲的媒人都踏破了门坎。哎,修文这孩子,还赶不上他爷爷呐!我也早就注意到他了,可是,他是大户人家的公子,我是贫民家的丫头,差着那么老远,见一面都难呐。”

我好奇道:“那后来你们是怎么见到面,说上话的呢?”

婆婆笑道:“我就知道你猜不出来。我故意拉拢一个他常去的酒店的小伙计,打听他平常都去哪里,做些什么,后来才知道他和朋友常到一条河里去钓鱼,钓到新鲜活鱼就去他店里现做了吃酒。我故意跑到那条河去洗衣裳。去了几次,果然碰上他了。”

我心中想到,怎么又是钓鱼,难道是老天安排婆婆来点化我?我道:“可是这样也说不上话啊。”

老婆婆得意地道:“难道我就没有办法了么?他们都是有钱人家的子弟,出门都是骑马的,我留心了几回,认准了他的马,趁他们不备,偷走并杀死了那匹马,还将马肉分给好几个人下酒呢!连那家酒店的小伙计都有分到。”

我又是惊讶又是好笑,老婆婆倒真不愧胆大妄为四个字了。一匹好马,可不是容易对付的。马是有灵性的,非常认生,除非先与它混熟了,然后才偷得走。要想办法杀死它就更难了。

老婆婆继续道:“这下他想不认识我都不行了,更何况,那里没有一个人不知道我,与人一提,就找到我家里去了。可是我家里穷,几个弟弟都小,吃饱还不容易,要赔他那么大那么好的一匹马,哪来的银子?你猜怎么样?”

我想了一想,老实答道:“猜不出来。”

老婆婆道:“哎!我就是为了接近他啊,当然是卖身自己去当他家的丫环,抵他的马了。”

我惊讶得合不上嘴巴,终于笑道:“婆婆,您也太厉害了!”

老婆婆也笑道:“只是这样还不行,初入门只能做下等丫头,还是无法接近他。我就努力表现,还买通周围的人,特别是管事的大丫头,没过多久就进了夫人的房里,又过了一段时间,他身边的一个丫头犯了错,被他赶了出去,就顺理成章的将我补缺了。”

我不再好笑,深思起来,慨叹道:“婆婆,您这样做,不是更没有机会嫁他了吗?主仆界线比贫富界线还要难跨越,除非您甘心只做小妾。”

老婆婆道:“我已认定他是我平生知己,别说小妾,当一辈子丫环都在所不惜了。更何况他也不是个规规矩矩、任人摆布的——不然我怎么能看得上他呢!只要是真心对我,他绝不会不想办法。在他身边当了两年丫头,更是什么都看清楚看明白了。”

我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

婆婆继续道:“这才是个开始。我们有了接触交往,这才有机会彼此了解,越了解,越是互相敬重、彼此喜欢。一来二去,就走到一起去了,闹得不可开交。他也开始认真考虑如何正式娶我的事了。我本来是签了五年契约,契约满了可以回家择婿嫁人。可是才到三年头上,他家里就出了一件大事。”

我紧张道:“什么大事?”

婆婆道:“因为一件案子牵连,他父亲不但要丢官,还有可能被处斩,家里更要抄家,从此便是从天上掉到了地狱。他知势不可免,怕我也被连累,给我带来祸患,便要将我配嫁于人,离开他家。”

我急切问道:“那您怎么办呢?”

婆婆道:“我当然不肯,别说只是家里遭祸,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我就假装怀了他的孩子,还故意弄得人尽皆知,一时传得沸沸扬扬。他要是不娶我,就等于毁了我一辈子,哪还有人再敢要我。况且这时候他家里正遭难,又加上这件事,他再要娶一门好亲,也没有可能了,连穷人家的好女孩,也不可能跟他一个破落户啊!”

我听得几乎透不过气来,婆婆竟有这样胸襟胆魄,雷厉风行的手段。我追问道:“那后来呢?”

婆婆道:“有送上门来的媳妇,还怀了他家子孙,虽然只是个丫头,却是个精明能干的丫头,岂有不赶紧娶进门的道理。也没有如何操办,不过两家草草议定,简单成礼,就算完婚了。后来他父亲没有被杀头,家却是败了。我们搬离原籍,在外住了几十年,后来新皇登基,最后又回来这里。可是他已经先走了,这里也再没有一个人认识我。这些年,苦也吃了不少,但我却从来没有后悔自己当初所做的决定。”

我沉默良久,思量这整件事。面对的难题不同,也很难说有何借鉴之处。我承认自己没有婆婆这样的勇气,敢于不惜一切为自己争取这份痴爱,直至相守到老。但婆婆说的对,如果她的丈夫为了怕牵连她,擅做主张将她嫁给了别人,可能她会怨恨他一辈子。自以为是为对方着想,但却并不一定就是对的。

婆婆道:“天都黑啦。修文!饭好了没有?”

少年从门口探头笑笑道:“奶奶在讲自己当年的光辉历史,修文不敢打扰啊……可以开饭啦。”说完似乎向我看了一眼,立即不再说笑,从门口退了出去。黄昏的光线渐渐消逝,屋子被黑暗所笼罩。

婆婆道:“该点灯了。”又伸手摸了一下我的额头,笑道:“你也不烧了,看来没什么事了。”说着从床边站了起来,去寻灯烛。

我凝视着窗外渐渐消逝的最后一抹残阳,感慨万千。我问自己:这最后一抹残阳,该将它挽留片时,还是任由它西落?……

第二天早晨起来,我的病已好了大半。夜里偷偷默运内力驱风散寒,想不到竟当真可以治病。其实会生病,主要还是因为心结难解之故,否则以我此刻的内力根基,当真已是外邪不侵的了。

天色还早,不过刚朦朦亮,但到处是公鸡的啼鸣,我想不醒都不成了。忍不住取出竹箫,扶窗吹奏,我还没有最后下定决心该不该回去找他。本已决绝,但现在因为婆婆的一番话,我的心又动摇了。

老婆婆从门口进来,道:“姑娘起来了。”

我道:“婆婆起来的好早啊。”

老婆婆笑道:“姑娘想了一夜,想清楚没有?”

我赧然道:“婆婆,我决定不下来,我无论怎样选择,都怕自己会后悔。”

老婆婆道:“做事要有决断,不能犹豫不决。想得越多,越难想清楚。其实这也没什么难,只要当自己是他,他是你,换过来想想,也许就想通了。”

我心头一震,想象如果是展昭一去不返,将我一个人扔在这世上不断的寻找和等盼又会如何?我还能安稳的过完自己的下半辈子吗?——如果他已确定我死了,虽然会非常的悲伤,可是为了包大人,为了天下苍生,他或许还能抛开儿女私情,将伤心往事尘封;但如果他连我死活都不知道,会不会,用他的整个后半生去寻找、去期待和等盼?那样的话,或许要比知道我已经不在更加难过?如果万一,万一还有改变命运的办法呢?我想起了血玉……

我蓦地站了起来,叫道:“婆婆!”正看到老婆婆摇头叹息道:“真是个死心眼的傻孩子。现在想通了?”

我黯然垂首道:“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这样选择究竟是对还是错,我想再给他,也给我自己一个机会。婆婆,谢谢您。”

老婆婆道:“不用谢我。最终还是你自己做出的决定。如果你将来后悔,不要再恨老婆子就好啦。”

我走到老婆婆身前拜倒道:“婆婆,若晚辈还有一线生机,将来必有厚报;如果晚辈不幸,终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还是多谢婆婆教诲!来世不忘,仍当有所报答。”

老婆婆一把将我拉住道:“不要如此,也不用说这些话,婆婆只是不忍心看你伤心而已。我也不懂得什么,只是想,既然生生死死都一起经历过了,还有什么看不透,放不下,解不开的结!很多时候,命运就是一个决定,一个选择。”

我的心豁然开朗,或许我还没有改变命运的力量,但至少我该尽到最后的努力,绝不轻言放弃。我还有半年的时光,应该好好珍惜!至少该纵情的欢乐,给他留下一段美好的回忆。

我甚至来不及吃早饭,匆匆辞别了老婆婆,将内力提升至极限,施展新学的轻功提纵术,向京城狂奔。忽然感觉到每一刻钟,都变得珍贵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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