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一语应令颜色改,此情左右皆为难
我感觉自己挣扎在冰寒的水中,透不过气!全身都似冻僵了,好冷!四肢则巨列地抽搐、疼痛难忍!我不住的往下沉、往下沉……
我要死了吗?为什么每一次都是这么痛苦?我甚至说不清自己究竟死过几回了,最终又一次次被拉回阳世。一直是我自己想死,没有一次例外!这次又是怎么一回事?我头昏脑胀,头痛欲裂,完全不能思考。
一张扭曲得变形的怪脸狞笑着从我眼前掠过,又一双讥嘲的眼睛向我射出恶毒的光芒……接着是母亲慈祥和悲伤的眼睛……我想喊叫,却发不出声音,想伸手去抓住什么,却发现浑身僵硬麻木,一动也不能动。一幕一幕怪异的景象纷纭杂乱地从眼前飘过、掠过,如飞一般逃去。
最后我看到一个蓝色的背影,傲然独立于苍苍天地之间,一抹残阳斜照在他身上,使他独行的背影显得有些孤独、但也伟岸。他以极慢的速度缓缓地转过头来,轻轩一对剑眉,精芒四射的双眸寒光消逝,眼波逐渐变得温柔,唇角淡淡泛起一丝看若漫不经意,却又无比动人的微笑。
“轰”!
头脑中似乎有什么爆炸开了。不可遏制的泪意涌上来,柔情、悲痛、依恋、感激、歉疚……说不清是什么滋味的杂糅,一阵阵自卑自怜的情绪在心头波涛般汹涌,忽然第一次强烈地感受到活下去的意愿。我不想死!我还年轻,我还有所眷恋!终于声嘶力竭地呼唤道:展大哥——救救我——
呼声变成一声低哑的呻吟,眼前的景象一瞬间支离破碎,最后消逝于黑暗之中。一股无比熟悉的暖流自背后传来,胸臆间的窒息感稍稍减轻,暖流再缓缓扩散到身周,过不多久,令我难以忍受的寒冷和疼痛都开始减轻,身上暖洋洋、麻酥酥、软绵绵的,说不出的舒服受用,像飘在云端,被阳光暖暖的晒着,清冷的空气也进入肺里,终于可以畅快的呼吸了。
我陷进深睡状态里,感觉到自身经脉疏通,有一股气流在体内不住的流动,所过之处都是无比的舒服。接着开始听到悠长、细微的呼吸之声。声音有两道,一道来自我身后,另一道来自我本身。肌肤上的痛楚也变得柔和,隐约感受到空气的流动,身后传来的温热使我清楚地勾画出一个男子的身形。忽然间我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正处在一种武功高手或是高僧才会进入的禅定状态,不过却是借由身后与我脊背相贴的双手传来的内力牵引,两个人的内息同时在我的身体内流动,激发了我一直潜藏在体内却不会运用的内功。
我有一种感觉,此时只要我想“醒”过来,便可以醒过来,但是这种状态实在是太美妙了,我从前做梦也无法梦想到,这一刻实在是不愿从这种状态之中惊醒。
不知又过了多久,体内奔腾澎湃的内息如百川归海般渐渐凝聚于丹田之中,另一道内息则消失无踪,身后令我感到温暖舒适的一双手掌也从我身上拿开了。我终于极不情愿、但却是不由自主地“醒”过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次清楚地感受到肉身的存在,然后所有的痛楚又回来了!
当然不再强烈地感到寒热的交攻,但肌肤骨肉仍然是无处不痛,还有肿胀和酸麻。我知道自己身上的毒还是没有解掉,而且比先前肯定是加深了。因为连触觉都已经变得不十分敏锐,手指端也一阵阵的麻痒。但至少暂时我还没有死。令我欣慰的是展昭也没有死,且似乎解药已经发生了效力,因此能够助我行功了。
我睁开眼睛,眼前却是一片黑暗,油灯竟不知于何时熄灭了。但我仍能模模糊糊看到四面的墙壁。我试探地问道:“展大人?”
展昭的声音从背后温柔地响起:“九姑娘,感觉怎么样?”
我也放低声音,温柔地答道:“好多了。——应该说从来没这么好过。谢谢你。”
展昭叹了口气,道:“说什么谢?我到现在还没有想出办法来。”
我道:“别想那么多了,现在我已经很满足,这样就够了。展大人,你一定要想办法离开这里,还有拿回宝剑,包大人还等着你回去。”
展昭柔声道:“九姑娘……”声音竟似有一丝哽咽。我心头一颤,难道是我听错了?
我忽然想起这次昏倒之前的事,问道:“真奇怪,我三师姐居然没有杀我们?”同时心中泛起苦笑,自己几次死不成,与展昭在一起的时候却总是昏迷多清醒少。这真是怪异之至!
展昭道:“嗯,我也很奇怪,居然会活到现在。我现在饿得要命!不过药力已经发挥作用,体力倒是恢复得差不多了。”
我道:“不知我们被关进来多久了?难道他们想饿死我们吗?”又再叹了口气,道:“其实我倒真的没有饿的感觉。”
展昭道:“那是你现在中毒太深,身体的感觉都在减退。这不是好现象。”他并没有向我道歉,但语气中却充满了愧疚之意,还有很深的忧虑。经历这一场生死患难,很多话彼此已无需说明。
我一直背对着他,现在终于转过身,在朦胧的黑暗之中看向他的眼睛。虽然黑中无法看得真切分明,仍能强烈地感受到他眼中的惨伤与怜惜。
我鼻子一酸,眼泪又涌上来,柔声低唤道:“展大哥……”这还是我第一次在十分平静、清醒的状态下这样称呼他。一直压抑着自己对他的情感,现在却是时间不多了,我也不愿再想那么多!一任绵绵的情思在胸中激荡。
展昭痛惜地道:“怎么又哭了?”
一个“又”字,牵动了我的心事,霎时间柔肠百结,悲伤的情绪像洪水泛滥般一发不可收拾,索性投进他的怀抱里大放悲声,哭个痛快!
展昭似乎略感尴尬,轻唤道:“九姑娘?快别这样。我一定为你再想办法,我一定会将你带出去。”
他的双手扶住我的肩头,却并没有硬将我推开。大概是不忍心吧。我也故意装作无所觉,任性地赖在他的怀抱里,汲取自己一直渴望的温暖和舒适……真是,好幸福呵……
展昭又再低唤道:“九姑娘?”
我忽然之间很憎恶这个称呼!不过也不可能有别的称呼了,只好由它去。
恋恋不舍地放开展昭,坐直了身子,看向他的面庞,虽是黑暗中,仍然隐约见他满面通红,手足无措,根本不敢看向我。我竟忍不住泛起一丝笑意,仿佛小孩子的恶作剧得逞。忽然间想起三年前与此极其相似的一个情景,真是温馨甜蜜呀!但自己脸上也起了一道热,羞涩不已,目光不由自主地逃开。
气氛变得有点尴尬起来,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觉满怀柔情万缕,竟忍不住又投向他怀里。可惜我还是估计错误,他竟像吓了一跳,叫道:“九姑娘!”双手抓住我的肩头,阻止了我不合时宜的举止,然后整个人向后退,避到了石室的另一边。
所有的柔情一瞬间云散烟消,心头冰冷!凄凉和悲痛涌上来,却出奇地没有再流眼泪,只觉得眼睛干涩疼痛。刚才他对我的温柔只是出于怜悯?或是不忍拒绝?毕竟不可能是喜欢上我了。我真是够可笑!我坐在地上一声不出,气氛变得更加尴尬,还多了几分沉重。
头顶发出一阵轻微的石板摩擦声响,一道若有似无的光亮透了下来,原来古板又被人打开。
展昭全无声息地来到我的身前,警惕戒备地看着头上,充满了保护的姿态。但我的心中再没有半丝欢愉。只盼他能借此机会逃出去,至于我自己,我已经不愿去想!
“九妹!”一声熟悉的呼唤低低响起,却充满了焦灼与心痛。我放下心来,还好不是我三师姐!我已不堪承受她的折磨。石室中的岁月像是无尽悠久和漫长,我觉得自己已经变老变憔悴。
展昭也压低声问道:“什么人?”
我答道:“放心吧,是我六师兄。”
黑暗中一道人影从上边落下来,分别看了看我和展昭,判断出坐在地上的才是我,居然当展昭不存在那样,径直向我走过来。
难道他还不知道展昭已经解了毒?如果这时候展昭向他出手的话,我敢保证他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莫非又是三师姐的诡计,希望借展昭的手伤害六师兄?但毕竟他是她的师弟,当真害到他于她有什么好处?我承认自己猜不透她的心思。
六师兄在我身前蹲下来,声音激动地问道:“九妹,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三师姐真是歹毒!不管你做过什么毕竟还是我们的师妹!”说着从怀里取出一颗白药丸——那就是解药了,对我道:“赶快把解药吃下去再说。”
展昭似乎放下心来,守到石室上方开口之下,留意着外边的动静。
我诧异道:“这是哪儿来的?”
六师兄道:“别管那么多,先吃了再说。”
我吃惊道:“是你偷出来的?”
六师兄道:“我从师父那里偷出来的。不过放心吧,就算师父知道了也不会怪我,我是用来救你的嘛!快点吃了再说。”
我依言先服下解药,再向六师兄问道:“三师姐跟你说了什么?”
六师兄冷哼一声,道:“她当然不会说什么好话!还说是你自己把自己弄中毒,以死威胁她把解药给展昭是因为……哼,我怎么会相信这种鬼话?”又故意说给展昭道:“展南侠的毒虽然解了,该不会是个背后偷袭的卑鄙小人吧?”
我早知道三师姐不会放过在六师兄面前中伤我的机会,说不定还有添油加醋,说得我十分不堪,只不过六师兄却并不相信。对于他的信任,我倒感觉有些愧疚,只是当然不可以说出真相。
展昭讥讪道:“你们偷袭在下是理所当然,展某要是偷袭你们就是卑鄙小人。看来大侠还真难做。”
我忍不住好笑,不过也难怪展昭耿耿于怀,他这次的苦头可吃得不小,连忙岔开道:“三师姐为什么没杀我们?就算她不敢有违师命当真杀了我,可为什么会放过展大人?”
六师兄道:“她说是你威胁她,只要杀了展昭你就自杀,只好等待师父示下。九妹,这不是真的吧?”
我心中奇怪,三师姐究竟又搞的什么鬼呢?我并没有这样说过,虽然我确实有这样的意思,但我也并不相信她真的会是因为这个理由才放过展昭,我甚至相信只要有必要,她会毫不犹豫地连我一起杀掉。若只是为了对付六师兄似乎不用这么麻烦,难道,她想对付的人是我师父?若事情真是这样,让展昭吃下解药也是她故意的了。但那又何必让我们中毒?
我想得头都要大了,更何况身上难受得要命,也没办法做有效思考。只得道:“我当然没有这样说过。三师姐这么做一定有什么目的,必须提醒师父小心提防她!”
六师兄道:“九妹,你究竟帮着哪一边?我始终想不通你为什么会突然倒戈相向!师父对你那么好,你还背叛她!”
我道:“你别问了,我现在没办法向你解释清楚。不过你要相信我绝不会反过来伤害师父。我只想帮展大人拿回东西,等这件事情结束以后,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六师兄生气地道:“你把宝剑拿走还不是等于害了师父一样?这次刺杀行动失败,上头已经很生气。展昭也在他们这次计划之内,如果给他们知道是因为你的缘故才没有杀他,师父也要自身难保。”
我大感愕然,想不到师父的处境竟然如此不妙。那她一再不肯伤害我,任由我帮着展昭,不是等于害了她自己?她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难怪三师姐对我嫉恨如狂。可是“上头”又是什么人?我一直还以为只是有雇主买通我师父对付包大人。看来展昭猜得不错,这是一个政治阴谋,而非单纯的买凶杀人。
我看向展昭,展昭也在留意倾听我们的谈话,此时问道:“阁下又有何打算?”
六师兄道:“当然最好是救出九师妹,然后再杀了你。”
我嗔道:“六师兄!你知道我不会让你这么做。”
六师兄道:“那你又想怎么样?真的要为了一个外人伤害自己人?”
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原来没想这么多。我必须帮展大人拿回宝剑,这是我欠他的;但我也不想害到师父,你知道我不会这么做!”
六师兄忽然抓住我的双手,问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我不由一愣,刚才?刚才——我叫他六师兄。这个称呼不对吗?那我要叫他什么?天!不会三师姐说的是真的,我和他真的曾经有什么……他此刻的举动和这句问话,分明是逼我表态,要我证明自己对展昭没什么,要我证明三师姐所说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我强忍立即把手抽出来的冲动,那样的话,对他的拒绝就太过明显,适足以证明三师姐的话不是假的。现在我的表现至关重要,只要一个应答不妥,很可能他再不会帮我,还会恨上我,恨上展昭。可是我究竟该如何称呼他?尤其是在展昭面前,我不想让他觉得我真的像三师姐说的那样,是……水性杨花。
我忍不住偷眼去看展昭,见他表面上留意着外面的动静,其实也一直留意着我与六师兄之间的对话。
六师兄见我不回答,有些急了,叫道:“九妹!”
他对我的称呼倒是提醒了我,令我恍然大悟。我真是太迟钝了!不管我与他之间的关系究竟如何,至少比别人亲密是有的。现在展昭究竟怎么想已经并非首要问题,争取六师兄的帮助才是要紧的。我知道不可以再犹豫了,一咬牙,决定豁出去赌上一把,故作撒娇嗔怨地低唤道:“六哥!”同时顺势把手抽了出来。
六师兄笑了笑,道:“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站在你这一边。但我希望不要伤害到师父。”
我知道自己总算是蒙对了,不过他哪有什么时候都站在我这边?此前明明与别人一起偷袭展昭!
展昭的表情似乎因为我的应答而起了微妙的变化,可惜我却无法看清,只能感觉到他的眼睛比刚才瞪大了不少。这回完了!我在他心中的地位肯定一落千丈,尤其是刚才六师兄没来的时候我还主动“投怀送抱”,他不知道要怎样瞧不起我了。我难过得只想大哭一场,甚至插自己两刀才能发泄心中的痛苦!
但感情用事是没用的,我不能为一己之私坏了展昭的大事。只好强压下心中的伤痛,故作平静地道:“我想见见师父,能办到吗?”
展昭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最好尽快离开这里,其它的以后再说。”
六师兄道:“我尽量想办法。自从上边知道师父有意护着你,对她似乎就不怎么信任了。再说盗取尚方宝剑的事,师父原本就不知道,说不定他们从来就没完全信任过她。好像三师姐和二师兄他们另外接受了上头的什么命令。但事情还是不对,如果三师姐是听命于上头,就该杀了你和展昭,而不是放过你们。——哎,还是先出去再说吧。”
我心中糊涂起来,莫非三师姐又另有自己的阴谋?她究竟想怎么样呢?
六师兄扶住我问道:“你现在能走吗?”
我一直被各种烦恼困扰着,一时倒是忘了身上的痛苦,此刻默察自己的状态,似乎已经开始减轻了一些。而且虽然并未调动内息,仍能感觉到它自己在起作用,使我的听力、目力和触觉都有所增强。我试着运了一口气,已没有头重脚轻、四肢无力的感觉,肢体仍有些麻木,但脑子里却不再昏沉,与人动手没什么可能,逃走该不会太困难。正常情况下,药力不该发挥得这样快,莫非是因为我的内力被激发?
我点了点头,道:“不要紧了。药力已经开始发挥作用。可是,你怎么办?若是给发现……”
六师兄道:“以展昭现在的情形来看,应该能保护你。我在暗中掩护,不能让他们知道是我把你们放走了。我只能告诉师父一个人,现在其他师兄弟都不可靠。”
我道:“那你自己小心点。”心中却忽然升起一个念头,隐隐间感到六师兄盗取解药前来救我,师父应该是知道的。
六师兄道:“放心吧。我不会有事。”
展昭道:“现在外边没有人,快点走!”然后先跳了上去。
六师兄扶着我站起身,又将我举上肩头,送往外边。展昭伸下手来,将我拉了上去。我向四周看了看,才知道自己刚才置身的所在,就是在袁洪密室的下边!看来那根本不是什么囚室,而是袁洪的避难所,是密室之中的密室!只不知真正的袁洪究竟哪里去了,是不是已经被他们杀了?这个可能性比较大。
由此也可知我和展昭失手被擒并非偶然,连狡猾的老狐狸也一样没能逃过猎人的追杀!如果这一次我和展昭侥幸逃脱没有中招,他们还会有新的毒计生出来。如果不是因为我,不是因为我师父对我的包庇纵容,甚至也包括六师兄对我的情意,包大人和展昭恐怕没有一个能逃过他们的毒手……莫非世上的事,一切皆有定数,我回来注定是能够报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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