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烛火荧荧灭复明,此时此夜难为情
展昭与六师兄一前一后,护送我来到院中。忽然展昭扯着我避到一间屋后,接着听到三师姐的声音阴阳怪气地问道:“老七老八,看到你们六师兄没有?”
我心头一紧,知道六师兄已经惹起了她的怀疑。其实换了任何人都会对六师兄保持警惕的,毕竟他对我的感情非同一般,既然知道我也中了毒又没有吃到解药,不设法救我出去才怪。
一个人答道:“我们一直守在这儿,没有看到。三师姐,你明知道六师兄……还把九师妹和姓展的关在一起,这不是逼着他……”
七师兄和八师兄是一对双胞胎,先前以弩箭伏击我们的就是他俩了。不知道这说话的是老七还是老八,听这人的语气倒像是同情六师兄的。会不会六师兄来救我的事,他们也已经知道?不过再想想也不大可能,六师兄在这时候怎敢冒险,我已经背叛了组织,帮助我就等于背叛组织一样。现在形式复杂,多一事自然不如少一事。
这人一句话还未说完,三师姐断喝道:“闭嘴!你们只要看着就行了,别的事不用操心!我自然有我的道理。”
先前的声音有些不情愿地道:“哦……”
另一人道:“可是三师姐,师父明明说过不许伤害九师妹的。你这么做,对师父怎么交待?”
三师姐道:“她不是还没死?其实这种叛徒都是死有余辜!师父就是一味护短。什么时候给她害死了才知道。你们也小心点!”
不知道是七师兄还是八师兄道:“三师姐,你去看九师妹吗?”
三师姐道:“时候差不多了,总不能真的毒死她。记着,任何人不得探视,更不能给他们东西吃!展昭的毒已经解了,要是给他逃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七师兄和八师兄同声答道:“知道!”
我心里越来越糊涂,不知道三师姐究竟在玩什么花样。而且,这里只有他们几个,我大师兄二师兄他们呢?被调回总坛了?师父现在又怎么样了?她到底知不知道我和展昭落到三师姐手中的事?
我悄悄探头去看,只见三师姐已经走进袁洪的小作坊之内。她马上就会知道我和展昭已经逃脱了。当然会怀疑六师兄,但只要没有对证,量她也不敢把六师兄怎么样。只是我们必须立即离开。
果然,展昭以极低的声音命令道:“带她走!”同时飞身扑向七师兄和八师兄。
我感到腰间一紧,接着整个人都悬空起来,早已成惊弓之鸟的我不由吓了一跳,但旋即明白,原来是六师兄将我抱起来了,趁展昭向我七师兄八师兄偷袭之际,带着我向另一边飞逃而去。
我不敢高声说话,却急切地道:“放我下来,我自己可以走!”
六师兄一边奔跑一边道:“你的毒还没解,别逞强。”
我道:“我没事了,你这样跑不快的。”
六师兄倔强地道:“不行!你越是要我放下我越不放!”
我心中苦笑,他真是一点道理都不讲,这是何苦来?不过这样给他抱着真的很别扭。要是展昭……
片刻之间,我们已经到了西墙根底下。不知道展昭那边怎么样了,居然听不到打斗声。
六师兄终于将我放下来,我心中暗笑,总不能抱着我跳过墙去吧?不由嗔怪地横了他一眼。六师兄倒像是十分受用,露出一丝微笑,然后一把拉住我的手,低声道:“来吧!看看你的轻功退步没有。”
我的知觉已经开始逐步恢复,被他一拉只觉得混身都不舒服,立即甩开手道:“看不起我吗?不用你帮我!”猛一提气,落上墙头,再轻轻飘落院外。从前未被激发内力之时,这种矮墙对我来说都不成问题了,现在又怎会放在眼里。
我落地之后,向身后看去,却见六师兄并不落上墙头,而是直接从院内越过矮墙,落到了院外!落地之时略带讥嘲地向我一笑。我大感气馁,居然还是输他一筹。看来以后有机会要好好向展昭请教请教才行。这家伙居然故意向我炫耀,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但立即又对自己的心态感到奇怪。争强好胜还是我年少时代才会有的心态,自从很多年前以来,我就变得平静和黯淡,什么是与非输与赢都不会再放在心上,只会关心自己和身边几个人的感受。为什么这一次却会……对于输给他,居然感到不甘心?
不容我有细想的功夫,六师兄道:“还是别逞强了,万一遇到别人就麻烦了。我先送你回客栈。”
我道:“展昭怎么没出来?不要出什么意外才好。”-
六师兄不悦道:“你就那么关心他?”
我道:“你别无理取闹行吗?”
六师兄冷哼一声,道:“放心吧,他虽然没什么头脑,功夫还过得去。老七老八和三师姐他们哪会是他对手。”
听他这么说展昭,我心里十分不痛快,这分明是故意贬低!展昭虽然不是特殊聪明,好歹也并不笨!如果不是为了我,三师姐的小伎俩怎会伤害到他,早给他识破了。虽然到现在我还想不通他是怎样看破的。如果展昭这样还算笨的话,我只能是白痴了。
不过我却不能跟六师兄计较,总不能让他觉得我明显在帮展昭。只关心展昭一句他就这样子,再关心下去他就又要倒戈回去了,我岂非大大的划不来,还是忍一时之气为妙。
六师兄道:“咱们快走吧!”
我道:“六哥!你还是回去吧,给他们发现你在帮我就糟了,我不想连累你。”
六师兄道:“不行,我不放心!”
我道:“算我求你吧!要是你也被发现了,谁帮我去找师父?”
六师兄还想说什么,忽听有人自墙头上道:“九姑娘说得对,六兄还是回去比较好。这里可以交给我!”随着话音,展昭落到了我们面前。
我大喜道:“展大人,你来了!”
六师兄道:“展昭,我师姐师弟呢?你不是杀了他们吧?”
展昭道:“当然没有!不过可能要委屈他们在那地牢里呆一阵子了。”接着微微一笑,道:“就不知道有没有人给他们送饭!”
我忍俊不禁,忙用衣衫挡住已笑得变形的脸,想不到风水轮流转,这么快他就报复回去了。
六师兄道:“若换了是我,就算放过老七老八,也一定会杀了我三师姐。她精通机关,你们虽然逃不出来,她却必然知道从里边如何出来,到时候可就后患无穷了。”
我看向展昭,有些担忧地道:“那怎么办呢?难道要回去杀了她吗?”
展昭道:“就算明知如此,我也不会杀她。不管她出于什么目的,毕竟曾经放过我和九姑娘一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以后走一步看一步吧。
六师兄冷冷一笑,道:“不知道该说你仁慈还是傻?”
展昭淡淡道:“这就是大侠和杀手的不同了。”
我再次忍俊不禁,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孩子气,这么小气了?从来没听他自称过什么大侠之类的,分明在报复我六师兄说过的那句关于“展南侠”会不会偷袭的话。
果然我六师兄立即冷哼一声,却没法反驳。
我道:“快走吧,给他们逃出来追上我们就有麻烦了,那时候想不杀人都不行了。他们毕竟是我师兄师姐,我也不想事情做那么绝。六师兄,帮我尽快联系师父,不过,我帮展大人和包大人是帮定了,我只希望,不要和师父走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我真的不想与她为敌!再说,那样也会令你很为难吧!”
六师兄道:“我会尽量和师父商量对策。宝剑的事本来就不归她管,说不定她可以不用与你为敌。但得罪上头却怕是在所难免了。其实师父也很难做。”
他忽然拉住我的胳膊,向远处走去,一面道:“九妹,我有话问你!”
我不敢过于拒却,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展昭,说道:“你又要说什么啊?”展昭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留意着四周的动静,以防有人突然来到。但我却还是感到不安,他就算真的有瞧不起我,难道还会写在脸上吗?
我被六师兄拉到一边,估计低声谈话展昭未必会听得到的距离,他才停下来放开我。
我道:“六哥,你干什么啊!别老在人前拉拉扯扯的行不行?”
六师兄道:“我老是觉得你不对劲!你先回答我,不会跟展昭走了不回来了吧?”
我心中暗惊,不知道要如何回答才算最妥当,只得没好气地先白了他一眼,然后才道:“你是信不过我还是信不过你自己?”我的演技肯定是糟得很,不知道能不能应付得过去?
六师兄道:“我不管那些,你回答我就行了!”
我道:“我怎么会走了不回来?我只是帮他寻回东西,只要把东西送回开封府,整件事情结束,我就回来找你。只要师父不怪我背叛,我还是她的乖徒弟。这样行了吗?”
我表面上回答得轻松,深心却像撕裂般疼痛!我这样说并不是欺骗他,这是一个承诺。就算我对他没有情意,我也没可能留在展昭的身边。我只是来报恩,当心愿了了,就是我离去的时刻。苦苦等了三年,都只为了这一天。
六师兄大喜道:“真的?你真的没有一点点喜欢上他?”
我故作气恼地道:“难道你还信三师姐的鬼话!”
六师兄笑得像个傻子,道:“当然不信!”
我道:“那你还说这种混蛋话。”猛地一推他道:“去你的!”转身向客栈的方向奔去,泪水却是不争气地滚落下来。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但我却不后悔,就算要为他忍受一切,我也心甘情愿!只是,求求你,展大哥,千万不要瞧不起我,我真的不是……那样的女人……
客栈房里的烛光不住的跳动,令我投身在墙壁上的影子也变得怪异,但我并不去剪蜡烛芯。只是盯着闪烁的烛火发呆,任眼前的景物被流不尽的泪水模糊。药力已经完全发挥作用,除了肩头的镖孔在手臂用力时还会有一点点疼之外,身上已经没有任何不适。回到客栈我和展昭除了立即弄东西吃补充体力之外,就是洗澡换衣服,然后休息……彼此之间连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说。
我是无法面对他呀!该跟他说什么呢?研究下一步该怎么办?可是袁洪都死了;询问他为什么会发现后来那个袁洪是三师姐假扮的?好像没什么意义;向他解释我和六师兄之间没有什么关系?连我自己都不信——再说,他又没说要介意!我去解释,那不是欲盖弥彰了吗?
而他,居然也不主动找我说一句话。他在想什么呢?嫌弃和厌恶我了吗?如果他以后都不再理我怎么办呢?我情愿他恶言相向都不愿他因为鄙弃而不再理我。不过我知道他就算对敌人也不会恶言相向,他总是那么谦和大度,温文有礼。泪光中又仿佛见他温柔的笑意,像青天上的一朵白云,潇洒来去,娴静端庄。我是觉得委屈,好想他会将我揽在怀里,抚摸我的发丝,并且告诉我他愿意相信我,理解我的苦衷,好想得到他的安慰……但我知道这是根本没可能的,我只能以自己的双臂将自己抱紧。不敢哭出声来,只是不住的悲咽,整条手帕都湿了,还是擦不干眼中热泪。
看着手中的绢帕,忽然又想起他包袱里藏着的那幅手帕画像。他心里,惦记着那个女孩子吧?我悄悄来到他的房门外,他的房间居然没有灯光。再侧耳倾听门里的动静,潜运内息听了半晌,门内仍是声息俱无。以我现在的耳力,是不太可能听不到他的呼吸声的。内力好的人,呼吸绵密悠长,与普通人相对急促浮躁的呼吸声有很大差别,一听便知。现在房内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只能说明他不在。他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呢?我竟然半点都不知道。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当我来到门前之时,他发觉我在窃听便故意屏住呼吸。但这种可能性不大,他应该能够分辨出我的脚步声,没有必要如此防备我。
我决心冒险闯进去看看,就算他真的在屋子里,又能把我怎么样?
猛地推开房门,一点异常状况也没有,我不由松了口气。先摸着蜡烛点着了,才打量屋子里的陈设。床铺没有动过,桌上有一只茶壶和用过的茶杯。我摸了摸杯子和茶壶,杯子已经全凉,茶壶还有点温热,看来他不是刚出去,但时间也不会太长,大概是起更时分离开的吧。他会去哪里呢?而且,居然不带着我,连告诉我一声都免了。心头又是一阵酸辛,本以为与他共历患难之后,与他之间的关系会改善一点儿,想不到却变得更糟了。但我还渴求什么呢?无非是帮他找回失物而已,他对我好与坏,不该列入考虑之内。
我坐向床头,看到蓝布小包静静的躺在枕边,那幅画像也就在这里面。他平常在开封府的时候是不是也总把画像摆在床头呢?会不会在临睡前都看“她”一眼?“她”居然可以每天晚上陪着他共渡……没来由地感到一阵醋意,自己都觉得好笑。不知道在他心里,“她”算是什么人?而阿九都与他没有关系……
打开小包袱取出画像,反复的研玩。他不算会画画,但仍要承认他画得很好,居然形神兼备。瘦损的双颊,颦促的眉头、悲伤的眼睛,欲语还休的嘴唇,寥寥数笔,便勾勒出一个清纯凄绝的美丽女子。真的出自他的笔下吗?要用情很深才能刻画得如此传神吧?好想把这画像偷走,不过,只有我一个可疑对象,他会立即发现的。要是问起我为什么要偷画像,我可是无辞以对。有没有可能弄一条非常相似的手帕,悄悄的临摹一张给他调包?也许他分辨不出来呢。唯一可虑的是时间上却未必允许。
正在考虑这个诱人的可能性,忽然听到门响,我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手一抖,手绢立即掉在地上。我顾不上手帕,愕然抬头,只见展昭站在门前,穿着夜行衣,满脸疑惑地看着我。我感觉像是当真做了贼一样,张皇无措,心虚地站起来,低头不敢看他,还是不由得连耳轮也一阵发烧。
我听见自己像秋天的蟋蟀一样颤颤地低声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偷看你东西——”
哎!居然给他“捉奸捉双”在前,“捉贼捉脏”在后……从此再也不用在他面前做人了,还不如一头碰死了来得干脆。
展昭走过来拾起地上的手帕,看着画像,目光忽然变得温柔而又感伤,但并没有询问我为什么要进他的房间和乱翻东西,只像是陷进了某种回忆之中,任由我尴尬地站在那里。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问道:“九姑娘,你也懂画么?”
我被他问得一愣,有点莫名其妙,不过倒是打破了难堪的僵局,连忙回答道:“不懂。这是你画的么?好漂亮。”也不知道自己赞的是画呢,还是人。
展昭仍然没有回魂似地道:“是么?”
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紧张得要命,只好没话找话地问道:“她是谁?”问过之后才发觉自己是真的很紧张他的答案,虽然是无意中脱口问出来的,却又正是我真正想知道的。
展昭恢复了常态,答道:“一位故人。她已经不在了。”
我无意识地漫应了一声,并不能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展昭继续道:“我答应她要帮她寻找失散多年的兄长,可惜至今仍然没有半点消息。九姑娘,你可曾见过与她相像的年轻男子?姓凌的。”
我觉得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只是为了帮她寻找兄长,这才……带一幅画像在身边的吗?简直像是城门外贴的那种通缉令。我掩饰着波动的心神,声音有些低哑地道:“没有。”
展昭忽然又语气奇怪地问道:“也没有见过这位姑娘?”
我被他的问话弄得莫名其妙,一塌糊涂,反问道:“她不是已经不在了么?”
展昭叹了口气,伤感地道:“的确是不在了。还是我亲手将她掩埋。可怜她没有过过一天快乐的日子。才不过十八九岁,正值青春韶华。”
我的心情一阵激动,至少,他是那么关心她,在乎她,一个已经故去多年的女子,还在他心中占有一席之地。能得他如此相待,都该算死而无撼了吧!
忽然之间寒光一闪,从窗口射进一枚银针,针尾还带着一小块布片,竟不偏不倚,“咄”地一声钉进了蜡烛旁边的桌子里。我吃了一惊,发出一声轻呼。
展昭先是看向窗外,然后才看了看银针,用衣袖隔着拈起银针,以防有毒,我凑过去一起看那布片,布片是普通的白棉布,上面只有三个字:跟我来。字体娟秀非常,倒像是出自女人的手笔。
展昭“噗”地吹熄了灯烛,低声道:“走!”立即从窗口飞身而出,攀上了房顶。我也跟随其后而出。
屋外夜静如水,星月无光,茫茫夜色隐约在一片朦胧的黑暗之中,充满了神秘的味道。
布条上虽然写着“跟我来”,此刻我却看不见一个人影,真不知道那人要我们跟他——或者是她?——去哪里?
展昭站在房顶,四下看了一看,又倾听了片刻,才道:“这边!”向城东方向掠去。
我完全不明所以,唯有茫然地跟着他走,过了好一会儿,才恍惚看到黑暗中有一个黑色的身影在前方不远处不疾不徐地奔跑,当他急速纵掠较远的距离之时,才微有一丝衣袂带风之声。我不由对展昭更加佩服,他就是根据这几不可察的暗影和衣袂带风之声判断出来人所行的方向。
我此刻仍未敢断定这个人对我们没有恶意,但看起来展昭却好像反而对他十分放心。难道已经知道他是什么人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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