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史·沃克
我原以为它是一只小老鼠,并不感到烦扰,住在这样的地方,遇见某种奇特的老鼠是不足为奇的。然而,的的确确,它常常在夜间嘶叫,不止一次把我从梦中惊醒。我翻身下床,拉开窗帷,睡眼惺忪地向对面路旁的仓库眺望,我想嘶叫声是从仓库里传出来的。的的确确,它在仓库四周的木板后奔驰着,发出阵阵嘚嘚声响,酷似马蹄声,只不过是一种很小的马。可是,我对此没有过多去想,仍以为它是一种步态沉重的啮齿动物罢了。
我第一次看见它是某一个星期天的午茶时刻,这也是我最难受的时候。我关了电视机,避开那烦人的宗教节目,无所事事,因此常常感到苦恼、烦躁。当时我正在往面包上涂黄油,忽然听见一匹马的奔驰与嘶鸣声。我定睛一看,哇!原来竟有一匹小马正从食品贮藏室门旁的油毡上踏过。一匹极小的马!的确,一点也不大,和一只饥肠辘辘的小老鼠一样大小——瘦骨嶙峋,眼球突出。我全神贯注地观察着,静静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只手里拿着面包,一只手里拿着舀黄油的勺子。的确,它是一匹马,一匹小马。
我必须承认,我本人变化不大,即使二十岁以后,仍然和孩童时期一样,依然故我。我曾以为自己会成为一个流行歌曲作曲家,也这样幻想过,可是我的歌曲作品全都落选,这使我的精神处于崩溃的边缘。我万念俱灰,似乎觉得根本没有什么工作是适合我的。直到最近,我才算开始干这份工作。后来,我曾对一个一起共事的售货员谈起我那段辛酸的往事。
“别再想入非非了。”他冷嘲热讽地嘲弄说,“你现在在这里有一份不错的工作。放弃那种奢望吧,你甭想当个流行歌曲作曲家!”
他的言外之意无非是:你和我一样,只不过是个凡夫俗子,我们这类人甭说成为什么流行歌曲作曲家,就连想也用不着想,想也是白日做梦,白搭!
当然,他说得在理,我接受了他的建议。可是现在我才意识到,从那以后,我似乎时时处处都在有意躲避那种对于一般人来说是望尘莫及的事,绝不越雷池半步;对于那些被认为是一般人高不可攀的人,当然也退避三舍,敬而远之。因此,当我面临遭受小马出没侵扰我的寓所的时候,我竟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我需要向人请教,可我交往的仅仅是一些普通人。我和一两个人也谈过了,可他们说:“去你的吧,小伙子,哪会有那种事?别哄骗我们了。”后来,他们竟连续几天对我不理不睬。
我又对销售部的经理达克斯伯里先生讲了,他的反应也完全一样,然后他让我看他孙子最近拍摄的一些照片。
“不,绝不是瞎编胡诌,千真万确的,我不是开玩笑。”我说。
“噢,真的吗?小马?根本没有这类事,简直是无稽之谈。”
“可是,那是千真万确的,我亲眼看见过。”
“然而,为什么别人没看见,就你独具慧眼?!”
有一个曾在包装车间工作过不长时间的年轻人,有人说他是位画家,曾画过油画等。那时我总是回避和他交谈,甚至在我急需核对商品库存量时,我也如此。我在一堆卡片中查找到他的住址,它距我的住处很近,我当天就去拜访。
“请原谅,可以打扰吗?”
“什么事?请说。”
“你可能记得我,我们在霍利斯商店共事过。可否允许我拜访片刻?”
他领我进屋,屋里有两位裸体姑娘背靠背坐在一个高台上,他正为她俩画像。室内笼罩着一片橘黄色的灯光。我觉得窘极了。一个姑娘披上睡衣出去沏了一壶茶,另一个仍然坐在那里浑身上下搔起痒来。我滴水未进,不待我尴尬地急匆匆地把我的见闻说完,他即辛辣地嘲笑、挖苦起来,而且让我赶快离开。在他推我出门时,两个姑娘朗朗地笑起来。
当我回到家中时,那匹小马正在喝我放在外面的盘子中的牛奶。我往手里倒了一点早餐谷类食品去喂它,而它却若有所思地站在那里,不敢走近。我看小马四肢收缩,低身蹲伏在那里,感到厌烦,无心侍候,于是我就走开去看电视了。
然而,它总是试图吃我手中的食物。终于在两周后的一个午前时分,当时我心烦意乱,懒得去上班,它竟跑上我的手掌,不停地吃起来。能靠近看它,使我喜出望外,激动不已。由于我的喂养,它的体重增加了。多么可爱的小东西啊!然而,我也有自己的生活轨迹,我得沿着它去待人接物,而不能超越。我不能忍受它那神秘莫测的行踪和那离奇的存在,于是我决定杀害它,想投下毒饵,置它于死地。
这种邪念在脑海里刚一浮现,小马竟迅速地看了我一眼,前足腾空,后足一蹬,急速逃遁。我脱下一只鞋向它砸去,可我的瞄准本领也确实蹩脚,小马安然无恙地钻进那过去用作旧式冰箱插座的洞里,无影无踪了。
几天以后,我再次在夜间惊醒,我以为是梦魇,但已经几乎忘光,或者是那小马又来到我的卧房?我突然被它吓呆了,它竟然像是一个大蜘蛛。我把被单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察看了件件家具下面,检查了壁脚板周围的条条缝隙(不论是原有的还是新添的),但一无所获。我又打开窗帷,向路对面那上了锁的库房望去,我对它总是疑心重重。这一次,在那与路面齐平的地下室的肮脏的铁格子窗顶上或许能查出一些能揭开小马秘密的蛛丝马迹来。
我立刻穿好衣服,在衣兜里装了一支手电筒,向仓库奔去。我站在铁格子窗下的正前方,可是铁格窗实在太脏太黑,透过它什么也看不见。
那里有一扇门,户枢外钉着铁皮,我只踢两脚就把门踹开了。我打开手电筒向里走去,首先进了工头办公室,室内摆放着几个橱柜、一张桌子,等等。墙上挂着十二年前的一张破旧的挂历。
我听了听,对,屋内有老鼠一样的骚动声,这一定是那匹小马居住的地方。我揣测在仓库的某个角落也许还会有一大群小马。我用手电筒照着看了看,在灯光所及的地方什么也没发现。我沿着略为下沉的地板朝那间重要物品库房走去。一个高大的木制滑动门横在眼前,挡住去路。我找不到把手,不论怎么样使劲推拉晃动,怎么耐心地折腾,它都纹丝不动。我狠狠地踢了一脚,但它既厚又结实,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我还能有什么法儿呢?我束手无策,只好离开。可是,刚走了几步,我竟然听见那扇滑动门在我身后打开,使我骤然惊跳起来。是我刚才压到了它的开关而竟未发觉,还是那里有人?……
我打开手电筒,光束掠过宽大的顶棚,映现出那破旧的天窗和天空外支离破碎的夜色。
瞧,小马出现了!千真万确,是小马!而且相当多,和我寓所里的那匹一模一样。还有,到处都有人,小人,成千上万的小人,小指般大小的小人,大多数赤身裸体,一些人头戴纸帽,手持用破碎的玻璃做的长矛,好多人围在他们自己点燃的堆堆篝火周围。他们面对我的手电光,静静地站着,可是在我的手电光照不到的地方,有些人却在奔跑。
我回到家中,躺在床上,灯光通明,我打算起身通宵达旦地大声诵读《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