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中国当代西部文学文库-细微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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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有风的早晨

又一个春天到了,我却躲在光线暗淡的屋子里,神情忧悒地怀念一个人。

这时正是凌晨六时左右,窗外忽然掠过一阵大风,啪的一声推开后窗后,又接着推开了正对着后窗的卫生间的木门,一刹那,天地之间就有了一种近似于婴儿啼哭的呜哇声。

春天的第一场沙尘暴来临了。

是风声开启了心之门?还是意念中的不平静带来了风之摇动?总之,在这样一个春寒料峭的早晨,我的心连同我的文字,都沉浸在一种近乎郁闷和压抑的怀想之中。

认识左侧统,自然因为文学。似乎是在一个笔会上,许多的人,似熟非熟,大家都聚在一起嚷嚷,嚷文学。这期间有人介绍认识了他。我记得他那时即脸色灰黄,瘦脸,长发,一副疲惫而殚精竭虑的样子。不过谈起话来总是笑眯眯,一经开口,那种缓慢而深蕴的语言总给人某种诚恳的暗示,而大多时间他则静静地坐在一边倾听或做沉思状。因为有着许多思想上的沟通,大家的交往于是开始并渐渐频繁起来。

印象中似乎总在夏天,总与文学有关。我记得他那时老穿着一件土黄色的衬衣,灰西装,这使得他看上去永远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到了固原以后,先去书店,再会朋友,然后找一安静僻背之地坐下来深谈。谈得最多的自然是文学。对于文学,他那时已然是经过了一番谋划的,每每谈及,总显出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听了不禁让人肃然。

现在想来,他似乎并没有什么文学之外的爱好。他的生活简朴、规矩,甚至不轻易到饭馆里去吃吃喝喝。在我的印象中,其他的文友相聚总归有一个酒局的,大家扎起堆来斗酒、斗嘴,指点江山,争争吵吵,而他则不过一碗面条或一盘炒菜而已。或许是因为习惯了清心寡欲的缘故,他跟这个圈子里深交的人其实并不多。

因为编辑报纸副刊的原因,我和他之间的来往较多一些。记得他那时老在写,不停地写,不管见报不见报,他都会定时寄来一些很有思想的杂文与随笔。他的那些碎玉毛坯一样的文字,总是满含了某种骨气而使人不敢轻看。即使是一般不能公开发表或够不上发表水平的东西,也是散金散银,光影四溅。

有一段时间,他对于当时写作的朋友格外关注起来,他觉得这帮朋友已形成了一种掎角,完全可以在江湖上扯旗挂号了。于是,他便频繁地约见一些能谈得来话的人,到处陈说自己经过了许久思索的那些话语,那就是,要给这帮朋友一个写作现象上的共同概括,或一种流派性的称谓,这就是后来被大家用来用去的“西海固文学”。

话说至此,我不觉想起了那个谈话的晚上。那是一九九六年抑或是一九九七年夏季的一个深夜,大约十一点钟,他突然托当时尚在固原文联的王漫曦兄打电话来说有事相商。匆匆出门,匆匆走去,到了当时文联的一个大办公室里,却见他与王漫曦正席地而坐,悠然地在一起喝罐罐茶。开始谈话,他便提出了自己的这个观点。他说据他的考察,在一个小地方形成这样一支整齐而又年轻的写作队伍并不多见,而这支队伍无疑应有一个较有名份的说法加以概括。之后他就提出了“西海固文学”这一概念。我记得当时自己还辩解过几句的,大意是,但凡在文学上能形成一个流派的,一是要有代表性的作品,二是要有代表性的作家,如“山药蛋派”和“荷花淀派”等等,而我们实在缺乏这样具有全国影响的扛大旗者。我之所以如此说,是因为觉得给一种事物过早地定性或规范会束缚了某些创造,尤其是文学。而他听了后不以为然。他说,我们自己就是代表,我们的作品就是代表作。之后我们就围绕着这一话题一直絮谈到晚上一两点。

此后不久,王漫曦兄即在《六盘山》杂志组织了一期具有广泛参与者的同题散文——“西海固”。“西海固文学”的说法就此被人们逐渐认识并接受。

现在,“西海固文学”的说法业已形成了一种事实,并且这个概念的运用经过了许多人的撰文论说和频频见诸报端后,终于被写进了政府的文件而成为了一种品牌。如此说来,那个晚上的谈话或许具有某种理性意义上的启迪或兆示。

转眼之间,左侧统君已离开人世数月之久了。这期间,许多的朋友都在写文章怀念他,一如当年的陕西作家之于路遥。而今天,当沙沙的风声掠过窗前,当干燥的土尘再一次弥漫了这座小城上空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他那些粗粝而柔韧的文字,想起了未刊出的《宇宙解剖学》,我觉得,一个人对于一片土地的深深眷顾,会随着岁月与季节的更替而逐渐在这片土地上悄悄萌动,直至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