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中国当代西部文学文库-细微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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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红土梁上的画

每天,当我洗净染满五指的粉笔尘埃,立在屋檐下凝神时,一座离小镇不远的叫红土墚的小山,便是我默读的一幅画。那是一座没有任何奇特之处的山,再平常不过,四季中只有干红一种色调。他兀立在蓝天黄土之间,没有云遮,没有岚绕,显得单调枯燥,远远地跟我心照不宣,让我感觉那刚刚过去的六十多个教书匠的日子,就像六十多次一模一样的翻版。

我很想出去走走。

晚秋的一天,阳光温暖。我在镇上买梨八个、烟一包,荡悠悠步出小街,过一片庄稼地涉一股细水,转眼之间,就来到山前。山路上走着归耕的牛和觅草的羊。羊把一串串黑粪蛋嘭嘭嘭撒在洼上,然后沿坡分散给一撮撮的草胡子和浅的坑。老牛则迈动着稳重的四蹄,泪眼汪汪,心浸在无边的苍凉中,像在思考一个“活着为什么”的问题。我不觉心领神会,极同情地对他点点头。他却没有睬我。

一阵很凉的风从崾崄口呼哨吹过,崖头上摇曳着的黄蒿瘦骨嶙峋。我看见了一幅令人激动的图画:那是开山工从山头开路时留下的一道挨一道的镢印,几丈高,数步长,一行行像倒挂鱼鳞一般,没有丝毫的紊乱。我想山那边人家有了米,有了炭,有了过日子的温馨,权赖开山工这寂寞的一镢一镢,心头不觉微温。

这时候,一只乌黑的山羊睁大怪眼看我,我不睬他自顾睁大怪眼去看一个放羊碎娃。那碎娃手执牛角铁铲,把很脏的棉袄丢在一旁,只穿一件大红兜肚,一铲一铲挖坑。坑挖毕,又搬来几团红土疙瘩,用铲楞敲打成一般大小的碎土蛋蛋,然后沿小坑周围慢慢垒起来,在土蛋蛋上垒土蛋蛋,很难,几次塌下来袁他又垒,直到成了一个圆顶的空心塔。这就是“锅锅灶”,我们那里一种很普遍的野炊游戏。我很想上前与他搭话,他却伏下身子,屁股朝天跪在地上吹火。生烟了,一星红火和着他的眼泪蹿上去。

我悄悄地离开,生怕打搅他。

在一座古旧的土堡前,拉扯着沿墙的风吹动的衣角,我盘膝坐下,吃梨,抽烟。当我把几枚梨核和几个烟蒂恶狠狠地投向山洼的时候,一只碧眼雏鹰忽地从头顶掠过,紧接着一坨影子漫过山坡。那影子来去盘旋,从山坡移向山底,渐渐地,在山根下那片刚犁过的庄稼地里模糊起来了。黄土地上平展展的条田,一道道的犁沟夹着一溜溜碧亮的冬麦,沿着弯弯绕绕的葫芦河两岸铺开。那远远的小镇上高高低低的树,错错落落的屋子,连同那些临近黄昏四处飘散的炊烟,色彩斑斓,竟是一幅很好的画。

我的心平静如水。

此后多日,我确乎在安然地度着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