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中国当代西部文学文库-细微的声音
17320600000005

第5章 乡下日子

天还很早,窗纸刚刚泛上亮白,父亲响响地咳嗽两声从上房里走出来。随着父亲的咳嗽声我赶忙披衣下床:洗脸、刷牙,往包里装馒头。咳嗽是一种信号,它绝对准确地告诉我该到动身犁地的时候了。土路上凉丝丝的,庄子里一无人声,偶尔老牛脖颈下的铜铃叮当作响。临近几家的狗便立即随声附和般的吠叫一通。父亲牵着老牛,老牛驮着枷套。在青虚虚的有一绺一绺乳白晨雾的山脚下,远处的村庄正沉浸在一片蒙眬安恬的曙色中。

地在庄子附近,展脚就到,当我用鞭杆担住肩头挑着另一个肩上的铁犁走到地畔时,四周已有了隐隐约约的吆牛声。乡间的日子是美好的,田园时时都在呈现一种妙不可言的诗情画意。我粗重地朝牛吆喝一声,感觉空灵,脚步儿不由得欢快轻盈起来。

我一圈一圈犁地,父亲在一旁踏铲地塄。父亲佝偻着腰,动作缓慢,他直起身子望着远处时总要自言自语地说一句:好天气哇。我常常被这一声仿佛是喟叹的赞美抚弄得思绪万千。

我一手紧握犁把,一手轻摇鞭梢。庄里人有句俗话:伏里戳一椽,秋后耕半年。这犁头茬地与来年庄稼之间的关系我是很清楚的。我两眼盯着铁铧,态度认真,并不断模仿远处的吆喝声故意制造出一种热闹的氛围。麦茬地硬硬的,根部已生出绿绒绒的青苗。我一边走一边看黄土在铧壁上像翻书一样一塄一塄翻土浪。露水便悄悄地浸湿了我的裤腿和双脚。老牛沉稳极了,不声不响,四蹄轻抬,除偶尔用长尾甩打一下胯间的蚊蝇外,实在让人不忍心再往它身上多加一鞭子。

犁了一小会儿,天亮了,太阳还隐在山后时,庄子里高崖头上的那个喇叭就响了起来。喇叭一响,心情就舒朗了,担水的担水,喂鸡的喂鸡,在一簇簇绿树笼罩的屋院上空,炊烟已蓝蓝的、飘飘袅袅的升腾起来。将近歇晌的时候,人困牛乏,太阳照在汗津津的牛背上,便有一团一团很小的苍蝇嘤嗡着盘旋过来。父亲在拍打牛虻,我小跑着取过来馍褡。父亲脱下鞋,在地埂上倒掉黄土,我也学着他的样子把鞋垫在屁股底下,一只脚搁在另一只脚背上。

劳动的愉快不在劳动当中,在疲乏之后的稍事休息,劳动使人的骨节酸痛困累,而田间地头的歇缓无疑是对挥汗劳作的一次极好的回味和咀嚼。我抹了一把嘴唇,然后又喝了一口凉水。这时候,阳光正温暖平静地照着,远处的田野突然变得薄了,瘦了,而那些夹杂在闲地中间的青脆玉米却一下子丰满肥嫩起来。村庄静静卧着,树木葱茏晃眼。这时候我突然就有了一种莫名可状的洒脱心境。在这样清淡疏朗的田野上,人自然就清了,纯了,那久久缚困着的心灵也像水中荷莲一样轻轻地舒展开,让人能在极短的时间内饶有兴致地回忆一次爱情,一次等待,抑或是故旧重逢的老友之间一次促膝并足的倾心长谈……

我这样想着,不觉动神。歇缓了一会儿后又甩着鞭子犁地。这时听见父亲咂了一下嘴,轻轻叹一声说:好天气哇。温情立即溢满了我的心胸。我吆着牛,迈开步子,来去走时总想着把犁沟开得细些,深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