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纵有千百万篇爱情故事,也没有哪一个曾像伊丽莎白·巴雷特·勃朗宁的那么传奇而完美——伤残的肢体、哀婉的心灵都能在爱情的荣耀中焕然一新,然后排除万难远走阳光灿烂的南欧,休憩生子、相亲相顾,最后在爱人的怀抱中安然辞世。为了纪念她杰出的一生,在她辞世后,佛罗伦萨市民在她生前所住的圭迪公寓墙上安置了铜铸的纪念牌匾。伊丽莎白·巴雷特确实是在和罗伯特·勃朗宁的爱情中成全了一生。
她本来是一个残疾的病人,生命,只剩下一长串没有欢乐的日子;青春,在生与死的边缘上黯然消逝。当在迟暮的岁月里赶上了迟来的爱情时,她却只能流着泪,用无情的沉默来回答一声声爱情的呼唤。但是,爱情战胜了死亡,从死亡的阴影里救出了一个已经放弃了生命的人。就像神话中的英雄在悬崖边救出了被供奉给海怪的公主,替公主打开了缠绕在她周身的铁链;她那不知疲倦的情人也帮着她摆脱了她的惊慌、她的疑虑、她的哀怨,扶着她一步步来到了阳光底下。她动荡不安的感情逐渐变得稳定了;她对于人生开始有了信心,产生了眷恋。未来的幸福,不再是一团强烈的幻光,叫她不敢逼视,不敢伸出手去碰一下了。她敢于拿爱情来报答爱情了。
伊丽莎白·巴雷特,是19世纪英国著名女诗人,十四岁时,不幸骑马跌损了脊椎。从此,她开始躺在床上,下肢瘫痪达24年。“我仿佛站在人世的边缘,什么都完了。有一段时间看来,我从此无法再跨出房门一步。”
紧接着,母亲去世,至亲的弟弟溺水死在河里,更可悲的是,她靠着枕头,只要临窗一望,便可看见那淹没骨肉的河流。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那段日子,屋内是一片死气沉沉,卧床的她快要发疯时,偶尔不自主地凭窗一望,便又可看见埋伏在窗外的死神。这种残忍也许无法述及。当常人遇到一系列挫折时,他们通常会走到郊外,呼吸新鲜的空气,即所谓的“散散”心。然而对于她来讲,她能做的只是硬生生地躺在那,忍受着死亡以各种形式带来的恫吓。
身体的残疾,至爱的离去,死亡的纠缠,伊丽莎白只有在诗歌的世界里才能得到稍许的解脱。然而,与此同时,另有一个脚步,正悄悄地向她走来。在她39岁那年,结识了33岁的诗人罗伯特·勃朗宁,她那充满着哀怨的生命从此打开了新的一章。他俩尽情地讨论着诗歌、文学和艺术,罗伯特深为伊丽莎白的博学多才和不俗的谈吐所折服,尽管伊丽莎白比他大了整整六岁,还痼疾缠身,他仍然不顾一切地爱上了她。
然而,病痛的折磨、年龄的差距和世俗的偏见使得伊丽莎白不敢相信这份爱情。于是,当英俊潇洒的罗伯特前来求爱时,已经39岁的伊丽莎白告诉他,以后再也别说这种“不知轻重”的话——“为了我,请忘了这件事吧。”“我已认定我的生命将像青苔一样寂寞。”
深爱着伊丽莎白的罗伯特答应了,并承诺只做朋友。然而,熊熊燃烧的爱情之火并没有熄灭,罗伯特献给伊丽莎白一首诗:
失去的恋人
那么,一切都过去了。难道实情的滋味
真有预想的那么难咽?
听,麻雀在你家村居的屋檐周围
唧唧喳喳地道着晚安。
今天我发现葡萄藤上的芽苞
毛茸茸地,鼓了起来;
再一天时光就会把嫩叶催开,瞧;
暗红正渐渐转为灰白。
最亲爱的。明天我们能否照样相遇?
我能否仍旧握住你的手?
“仅仅是朋友,”好吧,我失去的许多东西,
最一般的朋友倒还能保留:
你乌黑澄澈的眼睛每一次闪烁
我都永远铭刻在心;
我心底也永远保留着你说
“愿白雪花回来”的声音!
但是,我将只说一般朋友的语言,
或许再稍微强烈一丝;
我握你的手,将只握礼节允许的时间
或许再稍微长一霎时!
罗伯特执着的追求和深沉的情感终于打动了伊丽莎白,她接受了这份爱情。这份爱情还使她奇迹般地重新站了起来。在罗伯特的精心照顾和鼓励下,在病室中被禁锢了24年之后,她终于可以凭自己的双脚重新走到阳光下了。
勃朗宁夫妇一起度过了15年幸福的生活,在这15年中,从没有一天的分离。1861年6月29日,勃朗宁夫人永别了她的罗伯特。那夜,该是星淡月明,屋里该是没有开灯,但升着炉火,闪闪跳跃的火苗,抚在恋人的脸上,更显祥和。一片柔光中,惟有他和她彼此相望,一片静寂中,惟有各自甜蜜的喘息,虽是微弱,却搏动着彼此的心房。
他们开始谈论消夏的计划,谈到潺潺的溪水,谈到静谧的幽谷,谈到田野的麦香,谈到清凉的树荫下牧羊人多情的歌唱。
“呵,我有些累了。”她突然疲惫地说,并顺势躺在他的怀抱,沉沉睡去,似是迫不及待地赶去赴那仲夏夜之梦了。安详的面容上还残留着淡淡的笑意。
他以为她是一时昏晕,但是她去了,再不回来了。她在他的怀抱中永远地闭了眼。但她的微笑依然像少女一般快乐、甜蜜。
也许是那梦太长,也许是那梦太美,也许……
合上的眼从此再没睁开。
我爱你,以我终生的呼吸,微笑和泪珠,
假使是上帝的意旨 ,
那么,我死了,还要更加爱你!
她实现了这誓言:她让生命最后的呵气温暖了他的心房,她让生命最后一抹微笑收敛在他的怀抱,甚至,她的体温,她的心跳,她流动着的血液与眼眸中射出的最后一抹绮丽的火花全都静息在他的心房,如一朵疲惫的睡莲甜蜜地拢起花瓣,把自己整个地交付给厚实的夜空。而他的怀抱,被她拒绝过、仰望过、沉醉过的天堂,如今,终于迎来了自己圣洁的使者。
罗伯特·勃朗宁至死都还爱着他的妻子,再未结婚。
最真挚的情会浸透于血液里,也会融注于灵魂中。她在他的怀抱中重获新生。深情中,女诗人的一句:“假使是上帝的意旨,那么,我死了,还要更加爱你!”情幽空绝,感人涕零。她在他的怀抱中安然长眠时仍残留淡淡笑意。这样的情纵然是凄哀,也已然是爱的最高诗意,生命的无限慰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