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入那间“MO”(美国的一种小型超市),我和女友W的目光,就不约而同地落在那只漂亮的包上。
那是一只中年女性的两用包,大约有一尺半长,一尺高。乳白色的漆布包面上竟然亮出了波光粼粼的效果,流淌着初夏的明媚;四周镶着半寸宽的金灰色皮边,中间还系着一只维多利亚风格的细带花儿,简直是把粗犷不羁的老美风格与考究细腻的欧式传统集美于一身。它使人想起了“知识女性”、“高雅”、“娴静”、“恬淡”、“气质”等一类词汇,还有美国东海岸的蓝天、海水、阳光、沙滩、槟榔、山桂花……女友W身高1.75米,一身素雅的职业装再配上这样一只绝色的大包,可以想见其穿行在北京大街小巷的效果,回头率不猛冲到2000点才怪呢!
而且,它还是一个“品牌”的家族成员,英文叫做“LizClaiborne”,包装袋上印着公司董事长非常帅气的英文签名。品牌的东西就是高级,做工精湛,每一个线段都均匀扎实,宛如电脑打出来的一般,质量说实在的没得挑。
于是W也不考虑1比8的汇率比价了,当下就掏钱,毫不犹豫—这在女士的购物中属于第一境界,叫做一眼看中,百分百满意,行话说是“不是人买东西,而是东西找人”。匆忙中,W似乎笑着嘟囔了一句:“不会又是Made in China吧?”我调侃道:“那可难说。”然后,也买下同一品牌、同一风格的一只大钱夹,捏在手上,翩翩然离去。
回到车上,我俩就像捧回了奥斯卡奖,兴奋得面若桃花,双眸炯炯。一边说着“买得真成功真高兴”,一边向其他成员展示开来。翻译小X心细,在一通审核之后,郑重宣布:“又是Made in China。”
我们同时大笑起来。
但这笑声,不是失落的笑、无可奈何的笑,而是高兴的笑,自豪的笑。
随着高新科技的灵光越来越深入地洞烛我们的生活,这世界变得越来越快,思想观念也随之扯起胀满的征帆,水一再涨,船次第高。如今,已有相当一部分意识“先进”的中国人不再对Made in China说“No”,而是同老美一样,采取了与三两年前完全不同的欢迎的心态—仅仅三两年前,那时你出国要是买回Made in China的商品,会遭人嘲笑,白送给人家,人家白接受还要饶上一个二等的感觉。可是今天,亲戚朋友,七大姑八大姨,都已越来越智慧地认识到,从国外买回的Made in China,也是不可多得的好商品,具有如下优点:
一是有些品种是外国的专利,国内根本没有。比如切药片用的小器械,我在北京跑了多家药店都一问而三不知,这回一下飞机就在纽约的超市中发现了。我心下怎么也整不明白,这个家家都需要使用的Made in China,为什么不也在国内销售呢?二是商品的样式普遍都比国内的好,用料是真货,质量亦上乘。三是价实,虽然1比8的汇率每每在价格乘以8以后,立马就变成一座火山,其喷出的灼人的霸道,着实让人心跳;但是4毛6就是4毛6,9块8也一定是9块8,不会跟你多要或少要1分钱,并且还一定把你缴了多少钱的税也报告得明明白白。决不像我们国内,越来越多的商场、包括大商场,价格都是虚高的,需要购物者自己凭本事讨价还价。
以至于我都有些杞人忧天了:如此下去,会不会发展到国人都打“空的”上美国赶集去,去争购Made in China呢?
话说回来,这当然也是符合辩证唯物主义基本法则“存在决定意识”的。想那2003年秋我初次访美时,大街上想打听个道儿,晃过来晃过去的全是金发碧眼。因为见到的中国人少,老美那时也真是热情极了,常常主动来个灿烂的微笑:“Can I Help You?”(我能帮助你吗?)记得十几天里,只在哈佛校区见到了一位能说汉语的大陆同胞,让我们一行人激动了老半天。这回,虽然仅仅只隔了短短的两年多,风云际会,天下局面已是大不同了,在华盛顿、纽约、哈里斯堡、波士顿、洛杉矶、拉斯维加斯……我们遇到了一群又一群身材苗条的、黑头发黄面孔的吾国同胞(大陆的、台湾的、港澳的乃至于来自全世界各个国家和地区的)。走遍美利坚,你简直不用讲英文,连大卖场里的美国小贩妹,都能跟你讲一口流利的汉语。最让我惊心动魄的是那天走在好莱坞星光大道上,围着“HOLLY WOOD”山的经典位置照相时,前后左右“咔嚓”“咔嚓”的,竟全是讲中文的,虽然风格稍有差别,有以北京语音为基础的普通话,还有广东话、闽南话、台湾国语、香港粤语……但到底是炎黄子孙的大中华啊。
后来,连不是炎黄子孙的老美也来加入了。当我在好莱坞掏10美元买下一座奥斯卡金像BEST FATHER(最佳父亲)时,卖货的黑人帅哥突然朝我绽开笑脸,一连说了4个中文短句:“谢谢!”“你好!”“欢迎!”“再见!”,把我高兴得眉毛都跳起来了,同时亦在心里“报怨”说:唉,简直就不让你找到人在异乡为异客的感觉嘛!
在波士顿,我到一位朋友家做客。夫妻俩是一对来自陕西师范大学的留学生,20世纪90年代来美,学成后双双留在大学里教授汉语,先生黄伟嘉在布朗大学东亚系(Brown University),太太敖群在布兰黛斯大学(Brandeis University)。一进门,只见满屋满桌椅满地毯上,全是A4打印纸,铺得没地方下脚,就像一场大战役前的前敌参谋部。小心翼翼地问“这是干吗呢?”笑呵呵地答:“铺在地上的,是一套古汉语教材的编写稿;摊在桌上的,是一部汉字方面的教材。”已经和香港中文大学签了合同,出繁体字版的,北京商务印书馆也看了样稿,表示要出简体字版。同时,楼上电脑里,还有一套5本正在编写的汉语阅读教材,是跟一家美国出版社签的合同,催得更急,6月底之前就要交第一本。于是,夫妻俩不得不同时拼命。
我说嗬,你们俩简直是香饽饽呀,简直得长仨脑袋八只手呀!他俩就嘻嘻笑。我又问,看国内报纸说,现在美国是学中文热,请问是真有这回事,还是国人妄自尊大的毛病又膨胀了、抑或是出于宣传的需要呢?夫妻俩一起瞪起笑眯眯的眼睛,用当年“向毛主席保证”的虔诚态度说:“是真的是真的。美国人真的在学中文。现在能教中文的教师可好找工作了,哪座大学都抢着要,前几年还不这样呢。”
哦,我似乎又明白了点什么,因此就又想起了辩证唯物主义理论的又一经典教导—不单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上层建筑也会在一定条件下对经济基础起反作用。现在,这“一定条件”来了,已随着中国政治、经济的大发展而瓜熟蒂落,水到渠成。越来越多的中文学习者,肯定对触目可见的Made in China产生了新的深厚的感情,成为接纳和推动Made in China的新的和深厚的有生力量。如此鸡生蛋,蛋生鸡,良性互动,循环往复以至无穷,可真是激情“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了。
还说什么“天涯芳草无归路”呢?
当然,作为一个清醒的知识分子,我们一时也没忘记,这也是一块充满玄机和谲诈的美国魔镜,翻开它的背面,就不是那个笑嘻嘻的黑帅哥了。听说有一笔玩具的生产加工销售条款,是这样进行利润分成的:原材料1.5美元,加工费1美元,最后的销售价竟高达35美元。也就是说,我们Made in China所分得的,仅仅是1美元—这是多么让人疼彻肺腑的、廉价得没有道理的数字啊!
何时,我们能从Made in China(中国制造),变成Create in China(中国创造)就好了,那才真正是我们中华民族“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呢!
而且,如今老美玩的还是更赚钱的游戏:当我回到北京家中,把那BEST FATHER的金像奖杯捧给父亲时,父亲马上就在金像的底座上发现了Made in China,马上就问我花了多少钱买的?我没敢告诉他,不然他肯定心疼死了:花80块人民币买这么一个半尺高的塑料制品,不是让老美赚得太疯狂了吗?
可是有什么办法!你自己不是没有吗?你不是技(高科技)不如人吗?你不是还处在粗放型加工业经济的起步阶段吗?你不是还没有掌控知识经济时代的钥匙吗?你不是因落后受人欺负了一百多年、内战内耗了数十年、又自己犯错误浪费了几十年,而今刚刚开启改革开放航船、刚刚驶过28年吗?是的!是的!我们还得赶啊我们还得追,还得老老实实地从头做起、从打好地基开始。稳步前进而后,才能“千里江陵一日还”,轻舟才能畅畅快快地飞过万重山!
所幸,中华民族已经起步了,解除了思想桎梏,步子就飞快,惊人地快。回到北京的第一天,我见到《参考消息》上有这样一篇文章,标题《全世界都在谈论中国》,作者是一位留英台湾学生。他以自己某一天在剑桥大学内的经历—上午出席研究生的正式餐会,到院长室与院长会谈;下午与来院的外交官们会面聊天,之后到酒吧与各国留学生交谈。他竟然发现,几乎有1/3的人,在用英语夹杂着清楚的汉语,在讨论着有关中国的问题。这些问题,既包括古老中国的历史和文化,也包括崭新中国今天的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以至于使他在心里惊叫:“天啊!世界要变了?”谁知,这还没有完,等他晚上回到宿舍,打开电视看BBC,节目又是在报道中国大陆的事情!因而,这位台湾留学生无限感慨地说:“经济崛起的中国大陆,不得不让我重新思考自己的定位了……”
伟大的变化常常是朴素的,在貌不惊人的平常岁月中静静地流逝过去,却深刻地孕育出一座座顶天立地的丰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