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锁愁
宁王府厢房,一片熏香缭绕。
湘湘轻轻撩起幔帐,推了推沉睡中的女子,“雪捕头,喝药了。”
雪韧昏昏沉沉地睁开眼,觉得浑身火烧一般疼痛,勉强起了一次,没能撑住身子,湘湘打算去搀扶,却被她闪开,“别碰我。”
小丫头扁扁嘴,眼圈****,扑通一下跪倒,“捕头嫌湘湘办事不力么?王爷回来一定会……”
“你——咳咳——”雪韧胸腔郁闷,忍不住一阵干咳,“站起来,我不是你的主子,不用跪来跪去,是我讨厌别人触碰——咳——就是你的主子也不例外——咳咳——”
虽然雪捕头那张温雅的外表下很疏离,事实上却不冷漠,心很软,还在安慰她呢!又想到主子,湘湘哭笑不得,“王爷对捕头很诚心的,不仅如此,他对待每个人都很好,婢子不是担心受到惩罚才难过,只是不愿意看到王爷失望,捕头把药喝了,好不好?”
雪韧反感地摇头,“我死不了,用不着喝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别让你家王爷再浪费。”
“不会啊。”湘湘吐吐舌头,“王爷对待朋友,一向很慷慨,别说那些药草,就是要他赴汤蹈火都没问题的。”
雪韧被她的稚趣逗得莞尔,“哪有让王爷赴汤蹈火的事?”
“有啊。”湘湘的双眼一亮,“以前十四小王爷生病,需要一种叫‘雪蹄莲’的草药,王爷听御医说罢情况,亲自跑遍了北狄,历尽千辛万苦才回来,王爷当时受了很重的伤,足足在府里休养了大半年。”
“雪蹄莲?”那不是在她居住的那座山顶所产的异草么?一甲子开一次花,一甲子结一次果,师父把雪蹄莲视若珍宝,从不让人轻易靠近,既然龙缱曾经得过此药,那一定是被师父刁难得不轻。他回来仅仅躺了大半年,这倒是师父手下留情了。
“小丫头,你不该把这种事情告诉我。”雪韧别过眼,掉头朝向屋外雪纷纷的世界,“那样只会让我更加想要利用宁王重情重义这一点。”
“雪捕头……不,私下里,婢子应该唤您雪姑娘才对!”湘湘仿佛没听到雪韧负气的话,凑到跟前,微笑着说,“姑娘那么美,可是不要轻易动怒,阿娘说,怒意会让女人变老,还是听王爷的,趁热把汤药喝下去,好不好?”
美?雪韧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男不成男、女不成女,这样都算是美,天下女人岂不都是国色天香?”
“美在于气质——”
听到有人推门进来,吓得湘湘一哆嗦,差点把手里的碗掉下去,幸亏来人手疾眼快,才避免碗碎药洒的结局。
“王爷恕罪。”湘湘一福身,“婢子不是故意的。”
“好啦,你的任务完成了,下去歇息。”龙缱摆手,“一会儿若是侍剑找本王,让他在听风轩等待。”
“是。”湘湘以袖掩唇,笑嘻嘻退去。
龙缱端着药碗,走到近前,“药是你自己喝下,还是要我使用非常手段?身为捕头,雪韧你应该明白,让一个人就范,尤其是女人,男人会有很多种办法。”
“你——卑鄙!”雪韧咬牙切齿地要挣扎起身。
龙缱扶了她一把,“有精神骂我,说明你的伤不要紧。”
“放开你的手!”雪韧不忘拍开腰间那只温暖的大手。
“要我放开可以,但也要你可以自己坐好。”龙缱索性圈住她的腰肢,一提劲,她整个人都从被窝里拉出,然后稳稳被他安置在后面的垫子上。
雪韧使不上力气,只能干瞪眼,“登徒子,你一早就看穿我是女儿身?”
“差不多罢!”龙缱微微一笑,“别泄气,雪韧,你的女扮男装还算成功,只不过我们曾经近距离接触过,所以你的小秘密就没有逃过我的双眼!”
“什么叫‘近距离接触过’?”雪韧激动地抗议,双手一拍床榻,“我跟你只是萍水相逢好不好?王爷,注意你的措辞!”
“我没有说假话的习惯。”龙缱依然风度翩翩,“你回忆一下,当初在客栈里起了争执,是不是曾经和我交手?那次……咳……”
“不准再说了!”雪韧被他一提醒,顿时满脸飞霞,“出手下流!”
“此言差矣,战场之上拳脚无眼,换作是你,也会毫不留情往我心口所在的位置打,是不是这个道理?”龙缱向她一揖,“不知者无罪,雪捕头不是这么小家子气的人罢?”
“这不是小气不小气的问题!”雪韧没好气地偏过脸,索性不去看他。
“我说过,要对你不利,大可在你昏迷的时候下手,还是,你认为我可以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利益?”龙缱似笑非笑地为她顺好零乱的发丝。
那温柔的动作令雪韧心一颤,当即拍开他的手,“王爷请自重!雪韧虽然女扮男装,也绝不是随便女子!”
“我从未把你看成轻浮之人。”龙缱叹了口气,“为什么我们之间不能和平相处?和宁王对立的结局,事实上,你心里很清楚。”
“不就是死?”雪韧冷笑,“别人怕,我不怕。”
“不怕死固然好,但,不死不活却不是一般人承受的。”龙缱的脸色黯淡下来,“雪韧,这世上有许多人,活在生不如死的环境中,比起他们,你我又当如何?”
“苟且存于尘世,难道不是不死不活?”雪韧露出一丝悲戚的苦笑,“宁王,如果你不打算杀我,那就请你放了我。”
“我会放了你的。”龙缱微微一笑,目光中饱含了很多情愫,“不过不是现在,要等你身上的毒彻底干净。”
“我无事。”雪韧倔强地扬起面颊,声音却低缓下去。不知是否是他的表情太过柔和,竟然让她原本满腔的怒火无法发泄,融为一池春水。
“你知道你中的是什么毒?”龙缱问。
“至少不是中原的毒。”雪韧十分笃定这点。
“嗯,你猜得不错,那是西域的‘分筋噬骨粉’。”龙缱眉宇间多了一丝褶皱,“目前只能依靠调息真气来控制毒素蔓延,却不能根除,所以你才会不时感到痛楚。”
“你的意思是无法可想?”雪韧反倒笑了。
“你在笑什么?”龙缱不喜欢她那种什么都无所谓的笑容。
“笑现在愁眉不展的人不是我。”雪韧一点他的眉心,“王爷,不要以为我会被这种同情在心的假象感动,虽然你不能从我这里得到任何利益,但是,任人翻手云覆手雨也不是雪韧的一贯作风。”
“哎,真是个顽固得让人头痛的姑娘。”龙缱轻轻拂下她的手,“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对王爷指手划脚是很危险的事?”
“你不是也说,在我眼里,你根本不是个极贵的王爷?”雪韧淡漠一哼。
“啊,是,不过没想到你会贯彻得这么彻底,雪韧,目前最好不要形成这个习惯,尤其是在京城,一不留神就会被人抓到把柄,然后永不翻身。”龙缱戚戚然地叹息。
“你是提醒我不要步太子的后尘么?”雪韧尖锐地笑了,看到龙缱骤然变色的脸,心情更是大好,“放心吧,没有几个人有那个机会……”
听她话里有话,龙缱一皱眉,“什么叫没有那个机会?”
“王爷是真的不知,还是有意闪烁其词?”雪韧的目光变冷,口吻也变得犀利。她就不信他看不出梅妃和尚家兄弟俩步步为营,到底是在图谋什么。
虚伪!
龙缱的身躯僵硬了一下,很快恢复了笑容,“不管是什么,喝下药,我再陪你聊。”
“谁要你陪!”雪韧脱口道,“治不好的病,喝药也是枉然!”
“原来你在担心这个……”龙缱为她掖好腰间的被褥,再次递上药,“这药是有一定抑制作用的,接下来这段时间,我会把你治好,相信我。”
他的眼神很平静很坚定,如同波澜不兴的湖面,淡淡的,却让人不觉沉醉。
雪韧很想打翻药碗,撕破脸,讨个彼此干脆,可他一点一滴的温柔有股强大渗透力,不知不觉蚕食了她——
拒绝或是破坏,一个都做不出,仿佛她真的很娇弱。罢了罢了,雪韧接过来,看都不看,闭眼一口气喝完。
“好孩子。”龙缱望着她不知不觉流露出的懊恼女儿心思,淡淡一笑,伸出修长的手指替她擦去唇边的药汁。
雪韧愕然,微张的唇忘记合住——
龙缱幽黑的眼神聚集在那殷红的唇上,内心一荡,兀地低下头,吻了上去。那唇十分的柔软,一点不像她为人的固执,只有冰冷的温度和她的人与名相符合,怜惜的心不受控制,反倒加深了那一吻。
雪韧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手脚不知如何放是好。
塞北的女子们不似中土保守,开心时不管男女都可以冲上去搂抱一下,喜欢对方的话会做得更加大胆,雪韧的师父是个桀骜的大男人,娘亲又从不提男女之事,她自幼孤僻,女扮男装后在江湖上也是独来独往,如何能明白什么是情不自禁?
如果——此刻他是碰她衣襟上的扣子,必然会被雪韧千刀万剐,可……他在碰她的唇……这又代表什么?
雪韧的意识一片空白,很不好受,呼吸快要被抑住了!
“王爷,这次是真的麻烦了——”厢房的门被“咣当”一下撞开,屋外的风雪涌进室内,顿时层层幔帐扬起,火盆中的星火又灭。
被人打断正在进行的好事,龙缱叹了口气,慢条斯理把心神迷乱的雪韧压入怀中,拉起被褥盖住脊背,轻轻安抚,另一方面转身看向门口,“侍剑,看来本王真的要将伏刀调走了。”
“王爷?”还沉浸在眼前一幕中的侍剑,听到好兄弟伏刀的名,立即醒过神,“属下不是故意的!请王爷继续,莫被不长眼的侍剑打扰了雅兴!”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站住。”龙缱哭笑不得地一挑眉,“现在离开还有什么用?有话随本王出去说。”
这时,小丫头湘湘红肿着双眼走进屋,“王爷恕罪,是奴婢失职,没有拦住侍剑护卫。”
“莫哭了,照顾好她,本王便不再追究。”龙缱揉揉眉心,对身边一群人颇感无力,看来抽空要好好整顿一下府里的人,不然,任他们无法无天下去,那还得了?
“是。”湘湘破涕为笑。
龙缱率先离开厢房,紧随其后的侍剑一边走一边问:“王爷,那位姑娘……好眼熟!”
“侍剑开始对姑娘家感兴趣啦?”龙缱好整以暇地反问。
侍剑忙不迭摇头,“不不不,女人爱哭又娇气,属下才不感兴趣!”
“既然不感兴趣,你从哪里对比眼熟与否?”龙缱似笑非笑,“爱哭娇气倒不一定,不过……闲话休提,说说什么让你大喊‘麻烦’?”
“王爷……”侍剑的脸色一变,“他在地牢中自行了断。”
“死了?”龙缱长睫颤动。
“没有,伏刀在给他疗伤,幸好发现得及时。”侍剑握紧拳头,“王爷,这样僵持下去,难免百密一疏。”
“我心里有数,你先去一趟太子府。”龙缱镇定了一下吩咐。
侍剑抓抓头发,“王爷,太子府被封了啊,属下去那里要做什么?”
“去查一下,还有多少潜伏的实力。”龙缱凝思了片刻,道:“大哥虽然入狱,兰氏一干族人被充军,却不能保证有没有漏网之鱼。”
“明白了,王爷是要一网打尽!”侍剑一拍大腿,“是不是?”
“不是。”龙缱叹了口气,“侍剑,说话之前先要动动大脑,本王是什么样的人,你会不清楚吗?”
“属下知错。”侍剑汗颜地一颔首,“王爷重情,这一点伏刀侍剑从小就看得清楚,只是身在皇族,王爷又在刀口浪尖,‘情意’二字,太沉。”
“本王知道很沉。”龙缱仰望彤云密布的长空,吸了口冷气,“只是,人生在世,总难免会有不得已也要为之的事,即使代价是命——”
侍剑听到此处,冲动地打断了主子,“王爷都不必勉强!伏刀侍剑会为王爷披荆斩棘。”
“你们对本王如何,本王心知肚明,快去罢……不想让本王走到那一步,就照本王的话去做,时间不多了。”
说罢,龙缱转身走向宁王府最隐蔽的一个宅院,里面看守的仆人们看到他纷纷施礼,龙缱一摆手,“打开门。”
“是。”有人赶快打开铁锁链,一股阴湿的潮气扑面而来,“密道的路坎坷不平,王爷千岁务必小心。”
“本王知道了,你们在此守候。”
龙缱单独顺着密道往里走,一路上,墙壁上烛火摇曳,映照在他俊逸的容颜上,有一丝的阴郁,一丝的触目惊心。兀地停下脚步,龙缱双手负于身后,长叹一声,“死真的能解决所有问题么?”
“我不死,只会带来更多问题!”牢笼内的男人双手被缚,脸上青青紫紫,不用猜也知道是宁王府那个以暴力著称的侍剑所为。
“问题总要由人解决,你死,不代表他就能脱身。”龙缱微微一闭目,“现在都是身陷囹圄,你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集中在他身上,这样的结果,应该不是你想要的。”
“宁王,你何必兔死狐悲?”对方睁开双眼,“玉玺是我偷的,把我交给刑部,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本王要是想那么做,就不会等到现在。”龙缱抿了抿唇,淡淡道,“你偷走玉玺的目的本王很清楚,那是他的主意不是你的,要打要杀当面来,我会给他这个机会,只是,谁也没有资格拿国祚拿百姓的福祉当陪葬!”
“哈哈哈哈,好一个冠冕堂皇的侧帽才子!”对方嗤之以鼻,“如今谁是阶下囚,谁是狱外人,还不明显么?宁王,难道你能放我离开?难道你能放太子出来?什么是当面来?当面就是面对面,公平对决,你,做得到吗?”
“太子不能放。”龙缱的睫毛颤动,摇了摇头。
“那就不必假惺惺在这里大放厥词!”对方用力地摇晃手腕上的铁链,“混账!放开我!要么你就杀了我!我受够了宁王府的虚与委蛇!”
“太子不能放,他马上就要被押解到西域,本王放了他,如何向皇上交待?”龙缱从袍袖中拿出一个瓶子,打开后将药涂抹在对方身上的伤口,“你的伤不要紧,很快就会好,时机一到我会放你。”
“放走我?为什么?“对方似乎被他的话震住了。
“不为什么,放走了你,以后你要做什么,都跟本王无关。”龙缱目光幽邃,“你该明白本王的意思……不过,‘日阎’这个名在外面来说必须要消失,否则,罪犯不死,罪责就须由他人承担。”
“找死囚代死对宁王来说很难么?”日阎冷笑,摆明了不信,“你不可能轻易放我!”
龙缱不以为然,“你心知肚明又何必问?拿解药来,本王二话不说,立即放你离开。”
“什么解药?”日阎一怔。
“那天追你归案的六扇门捕头被人暗算,毒乃是西域之物,据本王所知,太子府的门客大多来自西域,不要告诉本王,你不知情。”提到毒药,龙缱的表情凝重起来,眉宇间也多了一丝折皱,“你当然可以拒绝合作,那本王也只好追查到底,最多,还是那个玉石俱焚的下场。”
“这是威逼还是利诱?”日阎不无讽刺地扬起眉毛,“那六扇门的捕头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能令宁王容色变更,看来,实力不可小觑啊。”
龙缱不愿扯到雪韧,不着痕迹转移话题,“是对朝廷有用的人才,本王都不会吝惜,难道太子对待手下的人,不是如此?”
“用不着拿太子殿下堵人口实!”日阎愤怒地咆哮,“不是那些被收买的朝臣怂恿,太子如何会落得这个下场?宁王,杀人人杀,谋人人谋,总有一天你会尝到被信任的人背叛那种孤立无援的滋味!”
龙缱坦然道:“真有那一天,只怪我认人不清!一句话,解药给还是不给!”
“具体是哪种毒我没看到,不能下定论。”日阎哼了哼,“西域和南蛮的毒都产自各地,药草毒物不下千种,你要我凭空拿吗?”
“我带人给你看。”龙缱眼神犀利,“不要耍任何花招,留着你的命,对你的主子只要好处没有坏处。”
“你——”想起此刻生不如死的太子,日阎硬生生将到嘴边的恶言咽了回去。是的,大丈夫能屈能伸,既然是非常关头,小不忍则乱大谋!日阎缓缓低下头,一咬牙,“好,你带人来,我自会看个清楚!”
“一言为定。”宁王转身就走,
“等等。”日阎叫住了他,“宁王,丑话说在前面,人你带来了,我会看,但是不能保证毒一定可以解。”
“还有你不能解的毒,嗯,难道太子府另有高手未曾露面?”龙缱负手在身后,颇为玩味地挑了挑眉。
“胡说八道!”自知失言,日阎狼狈地低下头,“去带你的人,耽搁了,我不负责!”
龙缱垂目淡淡一笑,也不追问,径自离开。
“换上这件衣服。”
一进厢房,龙缱便丢下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然后很君子地绕到屏风外,只留下大眼瞪小眼的雪韧和小丫环湘湘。
“雪姑娘,快点换上看看,一定是很美很美的衣服!”湘湘兴奋地拿起来,在雪韧身前比来比去。
“有什么好看的。”雪韧有气无力地推开她,已习惯了这丫头毛手毛脚以及对宁王的异常崇拜,但她仍不至于被同化……
“哎?”湘湘愣住了,“这是……男装?为什么会是男装?婢子还以为王爷会让人专门给姑娘订做好看的雪缎裙呢!”
雪缎裙?雪韧冷笑一声,“那种东西不是我穿的,你们家王爷在这点上总算明智。”
“穿好没有?”龙缱在屏风外问。
“马上就好,王爷再等一下下!”湘湘吐吐舌头,赶快扶起雪韧,“姑娘别为难婢子,一定是王爷有事才会急着让您更衣。”
“你倒是他的肚中蛔虫。”雪韧也听出龙缱的声音有一丝异样,诧异之间,人已被她搭上了外套。
“湘湘,去伙房把药热一下,等会儿雪姑娘回来就喝。”宁王听她们的对话,确定里面已经穿着完毕,走了进来,伸手揽住雪韧的腰,“跟我来一个地方。”
“放开我,我会自己走。”雪韧的身子被他一碰,微微颤抖,撑起双臂便要下榻,可惜眨眼的功夫,双膝就软下来,寸步难移。
“躺太久了,行动难免僵硬。”龙缱微微一笑,在她耳边低低呢喃,“不要太倔强,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一会儿摔了跟头,没有面子的还是你。”
“你……”雪韧咬牙。
“要我扶你,还是要我找人来扶你?”龙缱佯装为难,“既然你这么讨厌我碰你,那叫我手下的人来好了。”
“不要!”下意识的抵触心理让雪韧抓紧了龙缱的袖子。
那眉眼间的惶恐让龙缱心下一动,理了理她披散的一头乌发,“一直这么抓着我,倒是可以考虑你的话。”然后从旁边的梳妆台拿起一根淡绿的丝带,熟稔地将发丝束好。
雪韧突然冒出一句:“身为王爷,这些下人做的事你倒是做的非常顺手。”
龙缱不以为意地耸耸肩,“你是我第二个亲自束发的女子,这个礼遇够不够优渥?”
那就是还有别的女人,他也这么亲近地对待过?又是那股难以言明的滋味席卷心头,雪韧握紧了拳头,“留着你的温柔给别的女人,我不需要任何施舍!”
“雪韧。”龙缱望着她难得一见的娇颜,不觉心头的阴云烟消云散,仿佛那些宫闱倾轧都已远离,他不是王爷,没有肩负西宫诸人的兴衰荣辱,而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子,与那心仪的女子耳鬓厮磨……心仪?放眼朝廷上下,王公贵族争先恐后将自己的女儿往他身边推,就算不记名分都可以接受,为何他偏偏对一个女扮男装的小捕快兴趣十足呢?
“别跟我说闲话,到底要去哪里?”发现暂时脱离不了他的支撑,雪韧只能隐忍下来,径自转回正题。
搀扶着她,龙缱向外走,“见一个能给你治病的人,不过,对方是狱下之人,所以要换回男装。”
“不是见狱下之人,我也是男装。”雪韧倨傲地扬起脸,奈何外面冷洌的风扑面而来,此时体虚气弱的她禁不住恶寒。
“女儿家还是罗裙漂亮。”龙缱一扬手臂,将肩头那件大氅转移到雪韧身上,“不管你身上发生过什么,天性都是无法改变的,我会让你重拾本装。”
“我……”
刚要辩驳什么,袖内的绣囊掉落,雪韧脸色陡变,着急地去捡,若不是龙缱从后圈住她纤细的腰,便要头重脚轻栽进冰冷的湖水中。
“一个绣囊,为何让你三番四次大动干戈?”龙缱袍袖一翻,把绣囊卷到手心,直接递到她的面前。
雪韧飞快地抓在掌心,闭了一下眼,“谢谢。”
“不能告诉我?”看她蹙起眉头,龙缱搂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
雪韧低头不语,睫毛轻颤。
“不愿意说就算了,走吧,外面风雪太大。”龙缱叹了口气,扶着她继续走。
“这是爹给娘的。”雪韧突然冒出一句话。
龙缱的脚步顿住,低头望向她,“不愿说的就不要说,我不想勉强你。”
“你勉强我的还少吗?”雪韧不无讽刺地扬起脸。
“不妨害到双方安危的前提下,我不会勉强任何人。”龙缱的眼眸越发幽邃,“对你,我只能说,发乎心,难止于行。”
雪韧脸上一热,知道他是说吻自己的事,可一句发乎心,无法控制,就能抹煞非礼之罪?只可惜,话到了嘴边,竟然说不出口。从认识到现在,这男人总能平息她的怒火,最终归于缓缓一川溪流。
为什么,她不能像往常一般出狠手,只是因为自己受了伤么?
“宁王,你会后悔的。”
龙缱闻言淡淡一笑,一只手握住她的手,“你在说谎么?不然为何在颤抖?”见她又要说什么,指尖一滑点在雪韧唇上,“别再说了,要后悔的事将来估计会很多,只是,别让我为眼下的这一刻后悔才是,过一刻,便是一刻。”
雪韧感受到他指尖的温暖,而传递来的远不止于此,还有许多未曾出口的无奈。
“嗯。”她难得柔顺地点了一下头,没有再抗拒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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