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我们在修行菩萨道,“杀一救百”时,除了动机要纯正,抱持大慈悲心之外,还要有心甘情愿接受因果制裁的胆识。日本的井上日昭禅师杀了一位奸臣,替万民除了百害。山本玄峰禅师说他“一杀多生,通于禅”。意思是杀了一个人,因此而救活许多人,是通于佛法的。佛教非常重视生命,不杀生是佛教徒共守的戒律,杀生是不道德的行为,但是如果本着大慈悲、救人救世的心去杀生,并没有违背戒律。
佛教的因果报应,不是只看行为粗细,更重视“心意”。善心犯戒、无记心犯戒或不善心犯戒,当然会有不同程度的轻重果报。道宣律师言:“害心杀蚁,重于慈心杀人。由根本业重,决定受报。纵忏堕罪,业道不除。”(《四分律删繁补阙行事钞》)真正的佛教徒是不会心存恶念的。像佛教国家柬埔寨的前领袖波尔博(红色高棉领袖波尔布特),曾疯狂杀了许多柬埔寨人,是万劫难赦的杀人魔王,根本不是佛教徒!相反的,法官判人死刑,如果不掺杂个人的恩怨、利害,完全基于维护社会的秩序、公理、正义,不得不如此做,虽然判决死刑,佛教认为并不违反道德。而执行死刑的人,是执行国家的法律,与罪犯无冤无仇,无杀心,行为属无记性,也没有罪过。
大师曾经说过:“自由民主诚可贵,和平与幸福安乐更重要。”请问大师,一个“自由民主”的国家,人民必然会幸福安乐吗?大师对“自由民主”的看法如何?
星云大师:民主国家里,最可贵的便是人民享有自由自主的权利!在自由主义高涨初始,许多人礼赞自由:“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也说:“不自由,毋宁死!”但是,走过几个世纪,自由主义从盛行而至泛滥,又引来人们摇头叹息:“自由、自由,多少罪恶假汝之名为之!”自由,从凌驾生命、爱情之上,到借自由而为非作歹,而让人诟病,其问题何在?
“自由”本身是极美好的事,但是,自由不能妨害别人。这一点,各国在进入民主宪政时,皆有明确的界定。如法国的《人权宣言》写道:“自由是指有权从事一切无害于人的行为。因此,人的自然权利之行使,是以保证社会上其他成员能享有同样权利为限制。”孙中山先生在其《民权主义》里也说:“侵犯他人的范围,便不是自由……自由不是一个神圣不可侵犯之物,所以要定一个范围来限制它。”从这些引文可以看出,自由与法治二者不可分,须有法治的约束,才是真自由,才能建立真正自由民主的国家。不过,法律终非究竟,无法完全保障人民的生命、财产及行使自由的权利,佛法却能改善世道人心,达至和平安乐的境地。连将中国推向民主宪政的孙中山先生都推崇:“佛教乃救世之仁,佛学是哲学之母……佛法可以补法律的不足。”又说:“法律防范犯罪于已然,佛法防范犯罪于未然。”
我常鼓励佛教徒皈依三宝之后,要进一步发心受戒,因为“戒”是一切善法的根本,也是世间一切道德行为的总归。受戒好比学生遵守校规,人民恪守法律一般,不同的是,校规、法律乃外在的约束,属于他律;佛教的戒律,是发自内心的自我要求,属于自律。在人生旅途上,如果不持戒,随时会有犯过招祸的可能。在监狱服刑,失去自由的人,不都是违法、犯戒的人吗?如:杀人、伤害、毁容、殴打等,是犯了杀生戒;贪污、侵占、窃盗、抢劫、绑票等,是犯了偷盗戒;强奸、嫖妓、拐骗、重婚、妨害家庭等,是犯了邪淫戒;毁谤、诈欺、背信、伪证、倒会等,是犯了妄语戒;贩毒、吸毒、运毒、吸食烟酒等,是犯了饮酒戒。这些罪行都离不开五戒。“戒”的根本精神,就是不侵犯而尊重别人。能认识并受持五戒的人,才能享有真正的自由。如果社会上每个人都能谨守五戒,也就不会有这许多让人忧心的乱象了。
另外,我们个人的能力、知识有限,也难免有偏差,一意孤行,未必能圆满解决问题。在民主政治里,不能独断独行,凡事应群策群力,集思广益,取长补短,异中求同,融个人于团体中,方能达到共同的目标。所以,无论是政府机关、企业公司、民间团体,还是学校、家庭,都应重视会议。
前面提到佛陀开示“治国七法”,第一条就是“数相集会,讲议正事”。而且,僧团也经常举行会议,佛陀还为僧团制定会议的程序、制度;僧伽会议可以说就是今日民主会议的鼻祖。例如“羯磨”是用于授戒、说戒、忏悔、结界及各种僧事处理的会议法。有所谓的“单白羯磨”,如同“唱言”,是向大众宣告常行、惯行、应行的事,不必征求同意,唱说一遍即成,有如现代会议中的例行工作报告。“白二羯磨”,是宣告一遍,再说一遍,征求大家的同意,如同一般会议,凡有提案须交由大会讨论、接纳,才能生效。“白四羯磨”,是一遍宣告后,再作三读,每读一遍,即作一次征求同意。若一白三羯磨后,大众默然,便表示无异议,而宣布羯磨如法,一致通过议案。僧团的羯磨犹如现代议会的三读,以大众的意见和力量圆满解决僧团里的各种事情,成就大众过六和敬的生活,可说发挥高度的民主精神。
此外,佛陀说法时,也常采取自由、民主的形式,有时以反问的方式,为弟子、听众晓以大义;有时通过当机由众发问,应机解惑;也有闻法者现身证道,提供见解看法。说法会场俨如学术研讨会,通过活泼互动问答的方式,增长智慧。而佛陀就是一位最善于掌握会场气氛,善知与会者心念根器的主持人。佛陀入灭后的经典结集,也是先后召开四次会议,经过大众共同审核后才确定下来。这些都是佛教尊重个体,重视集体创作,且遵守法制的民主态度。
今日的民主国家,事事讲求公开、公正、公平。因此,上承佛陀尊重民意的理念,佛光山也向来注重民主。在会议中,大家都能坦述己见,有时也不免有言辞相向、针锋相对的情形,但大家秉持“少数服从多数,多数尊重少数”的态度,以及宗教涵养,一决议,即携手同心,合力完成会议讨论的提案,这就是民主风度的表现。我们也常举行各种会议,不分种族、地域、宗派,大家本着尊重包容、欢喜融和的心,让来自全球各个国家地区的代表,经过不断的交流研讨,建立共识。
总之,自由民主的意义,是让人民幸福安乐。即使不能完全自由民主,但人民觉得很幸福、很安乐,那也无妨。如有人说新加坡不民主,也不自由,是一种专制的民主。但是新加坡人走出来,都会有优越感:“我们是新加坡人!”为什么?因为其国是有法度的国家,他们的社会福利做得很好,百姓过得幸福安乐,这是最重要的。
大师出生在中国大陆,却在台湾弘法五十多年,对于海峡两岸长久以来因为政治因素阻隔,造成很多人的天伦梦断,想必大师一定比一般人有更深刻的感触。请问大师,您对中国未来的发展有何看法与期许?
星云大师:谈到这个问题,真让我不胜感慨!五六十年前,我在中国大陆时,曾被逮捕,说我是国民党的间谍,要枪毙我。那时我才20岁,我12岁就出家,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政治斗争。到了台湾,国民党又说我是匪谍,也逮捕我,关了我23天,一样要枪毙我。还好佛祖保佑,才没被枪毙。我是中国江苏扬州人,但是二十出头就来台湾,在台湾住了将近六十年,现在却是“两岸都不是人”!我从台湾回到大陆,他们认为我是台湾来的和尚;在台湾,台湾人说我是大陆来的外省出家人。现在我到美国,美国也不认为我是美国人,因为头发没有黄,鼻子也不高。所以,我自许为“地球人”,只要地球不舍弃我,我就做个同体共生的地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