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星云大师谈当代问题2:心净国土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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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佛教对宗教之间的看法(2)

所以,对于一些人常引用《金刚经》的“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来指责佛教徒不应该执着一尊佛像。对此我也引用一个譬喻:“一个人要渡河,不能没有船;一旦过了河,当然不需要把船背着走。”

“不着相”是指果位上,是菩萨悟道的境界,是要在得度以后才说的;没有得度之前,这尊佛像是很重要的,就像渡船一样,没有它就到不了彼岸。所以不可以用“不着相”来要求因地修行的佛教徒,否则不着相,又何须上教堂,又何须佩戴十字架呢?

还有一则公案。唐朝宣宗皇帝尚未即位时,曾经因为避难而隐居在佛寺丛林里,担任盐官禅师的书记。他对禅门所谓“不立文字”“不着形象”“不假外求”那种天真洒脱的禅道,颇为欣赏。当时该寺的首座为黄檗禅师。有一天,这位天子书记看到黄檗禅师以七尺之躯,五体投地地礼拜佛像,便问道:“首座禅师!你过去一向教诫我们不着佛求,不着法求,不着僧求,现在你这么虔诚地礼拜,你究竟所求为何?”

黄檗禅师听后,立即呵斥道:“不着佛求,不着法求,不着僧求,应该要如是求,你懂吗?”

宣宗听后不服气,用讥讽的口吻责问道:“既然如此,那禅师礼拜又有什么用呢?”

黄檗禅师听后毫不客气地用力打了宣宗一个巴掌,这位天子书记愣了一下,便非常不高兴地批评道:“还亏你是个修道人,怎么这样粗暴呢?”

黄檗禅师又是给他一个耳光,说道:“这是什么地方,你居然敢在这里说粗说细!”

宣宗不甘示弱地抗辩道:“你能拜佛、拜法、拜僧,我为什么不能说粗说细?”

黄檗禅师听后非常欢喜,笑道:“你说得不错,我可以拜佛、拜法、拜僧,你也可以说粗说细。”

语言文字虽系工具,不是目标,但就刚才所说,河尚未渡,何能舍船?一旦到达彼岸,自当舍船而去。黄檗禅师说:“不着佛求,不着法求,不着僧求,当作如是求!”此一句“当作如是求”,实是着力之处。

总之,佛教徒拜佛,不是盲目地崇拜偶像,而是与佛接心的过程与方便。当他借着香与佛菩萨来往,“香”就如现代的电话,形式是表达情意的最好方式。因此,关于偶像观念,对一个不懂得宗教与信仰意义的人,是不值得一谈的啊!

道教曾经主张“三教一家”,甚至后来又有“五教同源”的言论。请问大师,您对宗教的分合有什么看法?

星云大师:禅宗有一则公案:有一天,傅大士身着和尚的袈裟,头戴道士的帽子,脚穿儒家的鞋子去见梁武帝。武帝见他一身奇异的打扮,问道:“你是和尚吗?”大士指一指帽子。武帝又问:“你是道士喽?”大士指一指鞋子。武帝再问:“那么你是方内之士了?”大士又指一指袈裟。武帝终于不耐烦地说:“你到底是哪一家之人?”傅大士于是作诗曰:“道冠儒履佛袈裟,会成三家作一家。”

“三教一家”“五教同源”的说法,由来已久。明末四大师之一的莲池大师,曾在他的《竹窗随笔》《竹窗二笔》《竹窗三笔》里提到“佛儒相资”“三教合一”的说法。之后憨山大师又把莲池大师的“相资论”“合一论”,进一步推演成儒、释、道“三教同源论”。

所谓“三教”,释教即指佛教,为释迦牟尼佛的教法。儒教其实是指孔孟重伦理、礼治等儒家的教化而言。道教则以贵生为主旨,包括以丹鼎、斋醮、符箓、积善、经戒为道法的各道派之教。儒、道属于中国本土文化,佛教则传自印度,因此,三教不论在教义思想或信仰仪礼方面,多有差异。

只是三教历经时代文化的融会后,修行的立论、济世的宗旨难免会有相互比附之处。比如:儒说“正心”,释说“明心”,道说“炼心”;儒以“治世”,释以“治心”,道以“养性”;儒近“人道”,释近“佛道”,道近“天道”;儒曰“独善其身,兼济天下”,佛曰“上求菩提,下化众生”,道曰“清净安然,无为而治”等。如果仔细探本溯源,三教说理的浅深,陈义的归趣,还是迥然不同。儒教说:“未知生,焉知死。”举凡有关宇宙来源、神秘现象、生死问题皆置之不理,一切顺天由命。道教则以“一气化三清”的理念,将宇宙的生成与神仙思想结合,并认为天地万物皆由三清尊神所化,这是唯物思想的体现。佛教则揭示“缘起性空”之理,以解答宇宙成、住、坏、空的因缘观,并以善恶因果、三界轮回的学说,打破人们对生死的迷惑。

所谓“五教同源”,则是延续“三教一家”之说而来。内容即指“佛教的慈悲,道教的无为,儒教的忠恕,耶教的博爱,伊斯兰教的清真”。根据马宗德先生的《台湾民间信仰论集》读后感说:“五教原为一理所生,虽分门别户,但皆以劝化人心为主宰,普唱仁风而立基,以正心、修性为悟道之本。从‘心’‘性’处多下工夫,以蓄养至大至刚的人格,虽然功夫不同,但是化殊而旨同,其理‘一’也,即‘真理’。”

其实,“五教”泛指世界各大宗教,都是以善为出发点。举例说,儒家思想可纲维人伦,等于佛教的人乘思想;天主教、耶稣教主张生天,等于佛教的天乘思想;道家的清静无为,任性逍遥,等于佛教的声闻、缘觉乘思想。各宗教在多元化的人间,均扮演着导人向上、向善的角色,或为身教,或为家教,或为含容各门学科的心灵教育。人间佛教重视当下的净土,致力于解决人间各种问题,所谓以“出世思想”,做“入世事业”,属于菩萨乘的思想,主张“人成即佛成”,也就是以声闻、缘觉出世的思想做人天乘入世的事业,进而实践菩萨道的慧业。

以上是将各大宗教汇归为五乘佛教,皆可引导众生到达各自向往的理想世界,其根本究竟乃觉行圆满的大乘佛道,故曰“五教同源”。

谈到宗教分合的问题,自古以来,经常有附佛外道“寄佛偷生”的现象,主要是佛教的发展并不是靠神通、灵异。佛教有组织、有教义,像“因果报应”的道理,便是颠扑不破的真理。举凡世间任何事物,都离不开“因缘果报”的定律,所以很容易取得一般大众的信仰。

然而,有些宗教因为本身教义不太俱全,所以很容易依附到佛教的身上,像刚才讲的“三教一家”“五教同源”。甚至岂但是“三教一家”“五教同源”的说法而已,现在还有不少的附佛外道,不下几十种。这许多的宗教基本上可合可分,有些地方可以合,有些地方必须要分。记得有一次,天主教的罗光主教曾在台北天主教的公署举办一次“宗教联谊会”,大家针对“三教一家”“五教同源”进行讨论。基本上我也是赞成宗教之间要和谐、尊重,彼此要包容、交流,但有时也不能一概而论。

那天,罗光主教担任主席,我做主讲人。当与会人士都讲过以后,我问罗光主教说:“如果现在把释迦牟尼佛、耶稣、孔子、穆罕默德、老子,一排供在这个地方,您愿意拜吗?”他说:“我拜不下去!”可见宗教事实上是难以混合在一起的。

如果你反问:“既然合不起来,那么就彼此分裂、斗争吗?”也不见得。凡是一个宗教的成立,必定有它应具备的条件,也就是要有教主、教义、教史,再发展到信徒。

我的意思是说,教主不能合,耶稣就是耶稣,佛祖就是佛祖;教义也不能合,就好比文学就是文学,科学就是科学,医学就是医学。天文、地理,性质也不一样,根本就不必合!但是教徒可以互相来往,彼此可以做朋友,你信天主教、基督教,我信佛教、道教,我们可以在一起谈话做朋友,彼此可以互相来往。

也就是说,你尽管信你的教主,但我不能信,因为那是你的爸爸,不是我的爸爸!我把你的爸爸当成是我的爸爸,这就不伦不类了,所以是行不通的。

因此,各人的爸爸,就归各人去礼拜,不必一定要“同”。让其各自存在,各具特色,不是更好?甚至各家的教义就归各家去信仰,你要相信、不相信,你要这个、要那个,你要空、要有,你要三论、要唯识……所以教义也不一定要合。

我的主张是“同中存异,异中求同”。在“同”的里面,宗教都是劝人为善,目标一致;但是“同”中也有“不同”,各个宗教各有教义,彼此说法也有不同。正如交通,有飞机、船筏、火车、汽车,都能当交通工具,但功能性不同。宗教也是一样,所以佛教有五乘,大小乘、人天乘等,包容性强。佛教的“五乘共法”,其特色就在于人乘、天乘、出世的声闻、缘觉乘之间,还有一个“菩萨道”,它把出世与入世调和起来,当然人生就更加圆融了。

过去天台宗、华严宗都讲究“判教”(注:判教也称为“教相判释”、“教判”,意为对各种佛教经典进行总结、分类,并且判定其类别、先后及其地位),现在我对各种宗教的看法,觉得不应该去分谁大、谁小、谁高、谁低,彼此各有所专。就像现在的儿童文学、青年文学、妇女文学,不要分哪一个好,哪一个不好,各有特色。所以,最好就是建立“能分能合”的宗教观,这才合乎中道。

宗教有所谓“正邪”之别,请问大师,“正邪之间”到底要如何分辨?佛教对正信宗教与邪教有什么样的定义?

星云大师:平时我们做事讲求效率,有益处的事才做,无益之事自然不做。同样的,有益处的宗教才去信仰,没有益处的宗教绝对不去信仰。

谈到信仰,有的人一开始信仰宗教就走错了路,信了邪魔外道,这就是“邪信”。比邪信好一点的是“不信”。不信仰任何宗教固然不好,但是至少他没有走错路,没有中毒,将来再选择一种正确的信仰,还有得救的机会。另外有一种信得很虔诚,不知分辨而“迷信”的人;迷信比不信又好一点,因为虽然迷信了,但总还有一种信仰。像老公公、老婆婆们,手里拿着一炷香,虔诚地跪倒在神明面前,口中喃喃有词,在我们看起来是迷信的行为,但是他们那一片纯真的心,是非常可贵的。至少宗教劝善止恶的观念,已深植在他们的心中,因此即使是迷信也比不信好。当然,比迷信更好的还是“正信”,能够对佛法生起正确的信仰,才能获得佛法的利益。

所谓“正信”宗教,“正”是正常、正当、正确;正就是对的、好的、善的。例如我们建一栋房子,要强调“正”,栋梁要正,门窗要正;宁可“正而不足”,也不可“斜而有余”。“正”的重要,由此可见。

信仰宗教,尤其要选择“正信”的宗教。所谓“正信”的宗教,必须:

(一)信仰具有历史考据的。

(二)信仰世界公众承认的。

(三)信仰能力威势具备的。

(四)信仰人格道德完美的。

这是说,我们所信仰的对象,必须是历史上经得起考据证明的,必须是经过举世共同承认确实存在的,必须是具有高尚品德与圣洁人格的,必须是能够自度度人、自觉觉人的大善知识,如此才能引导我们走向正道,才是值得我们信仰、皈依的对象。

例如,佛教教主释迦牟尼佛,历史上明确记载着他的父母、家族、出生地、诞生的日期,乃至他出家、修行、成道。他所成立的教团是举世公认的四大宗教之一——佛教;他的道德是圆满清净的;他具足智德、断德、恩德,是功行圆满的觉者;他所宣说的三法印、四圣谛、八正道等教义,及因果、业力、缘起等,都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可以引导我们转迷成悟,离苦得乐,所以值得信仰。

信仰宗教的层次有种种的不同,就如同学校的教育有小学、中学、大学等高低的分别。宗教的上等者,以正知正见指导我们的生活,以六度万行开发我们的佛性;中等者,以教条仪规约束我们的行为;下等者则沦于神通、灵异的外道邪说,使人迷乱心智,产生恐惧的心理。因此,如何辨别正邪之道,不可不慎!现在的宗教,好像多数都介入了贪心、诈欺、迷信,甚至“邪教”横行。近几年来发生的“邪教事件”,如美国的“戴维教派”,自称上帝,能死后三天复活,造成八十多名教徒被活活烧死;日本的“奥姆真理教”教主麻原以基督自居,要求教徒膜拜他的肖像,花数十万的日币买他的洗澡水,谓之“神水”,藉此加强功力,由于麻原的心理扭曲,最后造成五千多人死伤的东京地铁毒气事件;台湾的一些神棍则或以放光分身、灵异相片,眩惑民众,或以消灾避祟,巧立名目,让人产生畏惧服从的心理而借以敛财骗色,也造成一些社会乱象。

所谓“邪教”,就是怪力乱神,甚至假借宗教之名,意图达到敛财、图利、骗色、求名等目的。邪教所散播的异端邪说,都是违背正知正见的思想与见解,如拨无因果、谈玄说异、卖弄神通、否定轮回等四颠倒和六种邪见,使得我们光明的本性被障蔽。所以《华严经》说:“正见牢固,离诸妄见。”正见即八正道、三法印、四圣谛,使我们正见缘起法,了解宇宙万法生、住、异、灭的实相。

一个人一旦错信“邪教”,就像吃错药,不但病无法治愈,甚至有中毒毙命之虞;又像一个人要到远方去,结果走错了方向,永远也达不到目的地,所以信仰要正信,“正”很重要。我发觉现在皈依三宝的人很多,不管到哪里举办皈依,都有几千人报名参加。他们好像在卡位一样,想要赶快找佛教卡一个位子,表明:“我是正信的。”

其实,在佛教里还是有很多人“迷信”。只不过迷信也不要紧,迷信只是“我不懂”。因为不懂,我拜妈祖、拜城隍、拜土地公,我信仰民间宗教。虽然我不懂,至少求神拜佛,发心向善,做好事,所以也无伤大雅。

有个笑话,有一位地理堪舆师,一天不小心被倒塌的围墙压住,整个人动弹不得,只好大声对着屋里的儿子大叫:“赶快来救我啊!”只见儿子慢条斯理地拿出黄历,对着爸爸说:“爸爸!请您忍耐一点,不要急,让我查看一下黄历,看看今天适不适合动土。”

人基本上是很迷信的。例如,过去有人喊:“我们为某某主义牺牲!”“我们为国家牺牲!”下面再问一句:“为什么要为某某主义牺牲?”“为什么要为国家牺牲?”国家为什么要我去牺牲?国家为什么不保护我呢?有时候是经不起一问的。但是,人就是要有为国家、为民族、为主义牺牲的这种信仰。

迷信不要紧,怕的就是不信,不信则什么都没有。邪信更糟糕,信错了就是“差之毫厘,谬之千里”。所以现在台湾的邪教横行,当局也不管,任凭它们披着“信教自由”的外衣,打着这样的旗号,到处散播邪说歪理,这是很可怕的。所以今后佛教要“驱邪显正”,正派最好,凡是具有教育性,能引导人向上、向善、向美、向解脱的目标迈进的,就是最好的信仰。

其实认真说来,佛教徒也很辛苦,一面要行正,一面还要驱邪;就如一个修行人,一面修行,一面要和烦恼魔军战斗。你看,多少贪、嗔、痴等烦恼统御了我们的心,多少我慢、嫉妒在我们心里蠢蠢欲动。做人不但很辛苦,而且很可怜,一不小心就会被烦恼扰乱、打败,所以要修行,要行八正道、六波罗蜜、四摄法,要训练很多的正规军,才能压制许多猖狂横行的魔军。

可以说,人生本来就是一场战争,心里充满矛盾、冲突,常常在天人交战、正邪交战。所以人要学会转,心中要会转,不要执着,不要自以为是;不要认为“我已经信了”“我已经改不了”“我已经认定了”,这是不行的。人要顺从真理,真理才是人生的道路。

佛教经典常常提到“外道”,外道是什么意思?佛教对友寺、异教、外道,乃至“附佛外道”,到底是如何分别的?

星云大师:“外道”不是骂人的话,也不是标榜自己,排斥别人;外道是表示“我的道之外”的其他宗教。因为佛教乃心内求法,佛陀在各经论中,都说佛法只在自己心中,不向外求;中国禅门也说:“不着佛求,不着法求,不着僧求。”可见佛法即自己的真心自性,若在此以外谈法论教,都是心外求法,故被视为“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