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全然接受:18个放下忧虑的禅修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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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安住于自己的身体(3)

根据神经心理学的说法,创伤性伤害会影响我们的生理机能、神经系统和脑中的化学物,因而导致永久性的变化。在记忆成形的正常过程中,我们通常会依据自己过去形成的某种世界观,去评估每一个新的情境,但是在受到创伤时,这样的认知过程就会因剧烈痛苦的刺激而短路。未经消化且深锁在体内的创伤有时会不请自来,出现在我们的意识中,甚至在危险事件发生过许多年之后,受害者心里还是会重新经历那些痛苦,就好像这些痛苦历年来都持续存在一样。

未经处理的痛苦,会让我们的自卫系统处于随时警戒的状态,除了突如其来的记忆之外,各式各样的情境,即便是毫无威胁性,都可能会启动储存在身体内极高度的痛苦和恐惧;我们的伴侣可能只是因为心烦才提高嗓门而已,但是我们过去的伤痛——住在我们体内所有的惊恐、盛怒或伤痛——可能会在一瞬间如脱缰野马般奔腾而出;无论当时是否危险在即,我们都感觉仿佛处于绝对的险境,非得想办法逃离这痛苦不可。为了熬过这些剧烈的痛苦,受创伤者刻意麻木自己的生理感受;有些人会感觉“很不真实”,仿佛抽离了身体,从远距离经历自己的生命一样,他们尽其所能避免去感觉体内恐惧与痛苦的原始感受;他们可能会大肆侵犯他人,或在沮丧与困惑之中钻牛角尖;他们可能也会有自杀的念头,或用酒精麻醉自己;有些人会暴饮暴食、滥用药物,或迷失在种种执著的意念中,然而,痛苦并未因此消失,而是蛰伏在暗处,随时会出现,控制人的身心。“分裂”的现象虽然有某种保护作用,但是也导致受苦,当背离自己的身体,我们就背离了真正的“家”。由于排斥痛苦,将之从自己的生命中抽离,我们必然要因此经受寂寞、焦虑和羞愧等不安的情绪。瑞士心理学家艾莉丝米勒告诉我们,身体内发生的一切是根本无法回避的,我们应该付出关注,否则就会自食恶果:

我们童年的真相全都储存在身体里,虽然我们可以压抑它,却不可能改变它。我们的聪明才智总会被欺瞒,感觉可以被操控,概念可以被迷惑,身体也会为药物所哄骗戏弄;但是,总有一天,我们的身体会要我们付出代价。因为,我们的身体就像个心灵健全的孩子,无法收买,不会妥协或接受任何借口,它会不断地折磨我们,直到我们停止逃避事实为止。

当罗莎莉开始跟我共同面对一切时,这个重大时刻显然已经到来——她的身体开始要她付出代价了。头几次协谈时她就全盘托出自己一生的经历,她非常聪明,能清楚表达自己的问题所在以及问题成因,但她的态度却像是在谈论别人的生命一样。她也让我知道,在协谈时,她无法察觉自己身体的感受,但是治疗结束之后,有时她会马上陷入恐慌或无名怒火之中,这种情形发生时,体内的感觉是如此强烈,她只想一死了之。

我则建议她,我们可以一起合作,让她逐渐对自己的身体产生安全感,也告诉她,这样的方式跟她之前所接受的治疗不同,会有不同的功效,她一口就答应了。接下来的几周,我们从基础打起,我得尽可能深入了解罗莎莉的一切,她也得对我产生安全感和自在感。当她准备就绪时,我建议我们先进行一段引导式心灵之旅,探索她意识上有可能忽略的部分内心世界。

进行这段心灵之旅当天,我请罗莎莉舒适地坐着,闭上双眼,我用来引导她的催眠式影像,是请她缓缓走下蜿蜒的长阶梯,阶梯尽头是一扇紧闭的门。

我建议她每踏出一步就抛下一些散乱的念头,让自己愈来愈放松、充满好奇,等她走到阶梯最底层时,身体已经变得非常平静,她的眼皮跳动着,脸颊微微潮红,我问她是否看到了一扇门,她点点头,然后我就告诉她,在那扇门后面,她将会发现能够疗愈心灵的一些重要事物,是来自她潜意识的礼物,我提醒她,无论她经历了什么,都不必担心安全,我们两个在一起,只要她愿意,随时都可以停止,然后我告诉她,她一准备就绪,随时都可以打开那扇门。

突然,罗莎莉整个人僵住了,“你看到什么?”我柔声问道,她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一个小女孩,躲在衣橱里。”我问她小女孩在躲什么,她轻轻地摇摇头。好一会儿之后,我又问她小女孩几岁,“7岁。”她回答,很快又说:“她在躲她爸爸,她怕爸爸找到她之后会伤害她。”我再度跟她保证,小女孩现在很安全,并建议她放松,只要专注在接下来发生的事,就可能会找到帮助小女孩的方法。等她呼吸较为平顺之后,我又问她小女孩在做什么。“她在祈祷,她说,这实在太痛苦了,她再也受不了了。”

我又等了一会儿,轻轻问道:“罗莎莉,什么才能帮助小女孩纾解痛苦?”

她皱皱眉头:“她孤零零一个人?没人陪她。”然后缓缓说道:“她需要有人照顾她。”

“那么,谁最能做好这工作呢?”我问道,她又停顿了一下,热切而专注,突然间,她脸上洋溢着惊喜与欢愉:“有个好心的仙女!我看到她跟小女孩在一起?她们两个都在衣橱里。”罗莎莉等了一会儿又说:“闪亮的蓝光包围着仙女,她手里挥舞着一根金色的仙杖。”

“罗莎莉,仙女是否想传达什么信息给小女孩,她想说什么呢?”

她点点头,“她告诉小女孩,她可以帮助她,她有办法让小女孩暂时遗忘这些可怕的遭遇,让她能顺利长大,等到她更坚强时,再来处理这些事。”

我停顿了一下,然后柔声问她仙女准备怎么做。罗莎莉的声音镇静而从容:“她说,她要用仙杖碰触小女孩身上不同的部位,这些部位就会起变化,变得能够替她承受所有可怕的感受。”她停了停,往内仔细倾听,继续说道:“仙女说道,虽然这种束缚的感受很不好受,但是这能让她生存下去,让她静默不语,并能控制她内在发生的一切。”

沉默良久之后,我问罗莎莉发生了什么事。“嗯,仙女把小女孩的愤怒和恐惧全都放在小女孩的肚子里,然后绑好,要它们好好待在那儿,之后,又在小女孩的骨盆和阴道装了神锁,这样她的性欲就不会给她惹来麻烦了。”罗莎莉的呼吸开始有点急促,我轻声问道:“还有呢?”

泪水从她脸上滑落,她说道:“仙女说她必须把小女孩的肋骨锁紧,这样,小女孩就不会感受到心碎的痛苦。”罗莎莉先是沉默无语,然后以更坚定的语调说道:“她说小女孩的脖子会像碉堡一样,有着坚固的圆形围墙,这样她就不会再呼救或愤怒地尖叫了。”罗莎莉又陷入沉默之中,而我也只是静静地坐在她身边。

“你做得很好,”我告诉她,然后继续补充道,“仙女还要你知道其他什么呢?”罗莎莉点点头,“她说,小女孩总有一天会无法再将这一切闷在心里,然后她的身体会开始吐露所有的秘密,她会放下长久以来尘封心中的一切?她这样做是因为,在内心深处,她真的想要变得完整且真实。”罗莎莉开始轻声啜泣,她的双肩颤抖着,“仙女叫小女孩别担心,她会找到一些很关心小女孩的人,在小女孩找到自己的时候,这些人会拥抱她。”

罗莎莉再度陷进椅子里,我问她,现在发生了什么事。“好心的仙女双手抱着小女孩,哄她上床睡觉。”过了一会儿,她继续轻声说:“她告诉小女孩,醒来之后她就会忘了一切,一直到她准备好的那一天,才会再度想起。”罗莎莉沉默下来,等她继续开口时,语调显得很温柔:“好心的仙女告诉小女孩,‘在那之前,我都爱你,而且永远永远。’”

罗莎莉仿佛刚读完一本爱不释手的书,然后,伸手拿起我留在沙发上的披肩,披在身上,躺了下来,蜷曲着身子抱着抱枕,“这样可以吗?”她轻声细语地说,“我现在只想休息一下。”她的面容安详,仿佛这是她长久以来第一次尝到自在放松的时刻。

接下来几周的心灵之旅,罗莎莉缓缓地破茧而出,甚至连身体的动作都变得轻快流畅多了。我问她是否愿意让我跟禅修班的学生分享她的“仙女故事”,她非常乐意——她很希望其他人也能得到她最近感受到的内在解脱。我复述这段故事的时候,许多人都哭了,因为他们发现自己也是这样脱离身体,也是这样封闭自己的能量,并未全然活着。这个故事令许多人有机会得以原谅自己,原谅自己并未面对深刻的伤痛,也帮助大家了解,遭遇难以承受的苦痛时,寻求纾解是一件多么自然的事情。

生命中有许多时刻,我们无可避免地都会撒手不管那些难以负荷的生理与心理苦痛,但我们的疗愈力却来自于重新联结身体中贮存痛苦的所在。

对罗莎莉以及我们所有人而言,想要朝自在解脱迈进,需要的是彻底接纳那些封闭在恐惧中的痛苦。无论我们被伤害得多深,当我们仔细聆听内在的声音,一声声呼唤着我们安住于自己的身体、寻回完整的人格时,我们就踏上了自己的心灵之旅。

疗愈我们的伤痛

罗莎莉的心灵之旅使她了解到自己身上发生的事,以及如何帮助自己。我们接下来许多次的协谈都着重探索一些技巧,让她能够重新认识自己的身体,对之感到更自在。

我首先教她的是“扫视禅修”,引导她慢慢扫视全身上下,专注每一个部分——双脚、双腿、上半身、肩膀、手臂、手掌、颈部、头部。我鼓励罗莎莉,想象一下自己吸气时,把能量和光吸入正在观照的部位,呼气的时候则全然放松。随着她愈加深入观照每一部分,我建议她只要觉察该部位的感受,如实接纳它们原来的面貌即可。

罗莎莉告诉我,观照腹部和骨盆的感觉时,她觉得很难受,我问她觉得哪一种颜色最具疗效,她立刻想到那个周身发着蓝光的仙女,我建议她可以想象身体的难受部位都沐浴在蓝光之中,让这色彩透过每一次呼吸来洗净全身。

过了一会儿,罗莎莉很紧张地说:“我真的感觉有点酥麻。”然后说:“目前这样就可以了。”虽然罗莎莉尚无法长时间观照刚被唤醒的部位,可是她对自己初次的努力已经感到很骄傲了。要重回那些感觉很危险的地方,的确需要非常大的勇气。

罗莎莉下一次来协谈时,很兴奋地谈到了新近认识的一位男士,但是接下来的那个星期,兴奋已转为焦虑不安,身体也因为担心害怕而变得僵硬。她真的很喜欢这个男人,不想轻言放弃:“塔拉,如果不想办法跟这种恐惧平静相处,我是绝对撑不下去的。”罗莎莉已经知道她需要以彻底接纳的态度来面对自己身体的感受。

我建议她做停歇练习,深入体内,感受一下究竟是什么在请求她的专注与接纳。这对罗莎莉来说是新的一步,截至目前为止,她只在相对放松的状态下,透过觉察力来探索自己的身体,这种方式很安全,不过,要去感受赤裸裸的恐惧,恐怕会引发许多痛苦万分的联想。

她闭上双眼,静默不动,大约一分钟之后,她把双手放在腹部,“就在这里,”她说,“我真的很害怕,觉得自己快吐了。”我鼓励她,用手的温度和温柔的抚触,帮助自己以全然的觉性来觉察这些不愉快的感受。我让她从体内感受那个部位,然后只要注意发生什么事即可。

罗莎莉深呼吸了好几次,再度陷进沙发中,接下来的几分钟里,她一一列举了当时的感受:腹部中央感到疼痛紧绷、胸口随着深呼吸上下起伏的感觉、胃中的硬结逐渐松弛消失、一种震动与跳动感从胃里往外扩散、心里“或许他就是我的真命天子”的念头、锥心刺骨的恐惧、颤抖、一个孩子独自在衣橱里的影像、“我受不了了”的念头、灼热感往上扩散到胸口和喉咙、有人勒住喉头的感觉、吸入蓝光、喉咙变得开阔柔缓、油然而生的悲伤等。等她终于抬头往上看时,双眼发亮:“这一切都在我体内发生了,而我也只是将小女孩拥在我怀中。”过了一会儿她又说:“我觉得我可以接纳这些痛苦,我能处理好自己的任何感受。”

在佛教心理学和西方临床治疗中,接纳并产生感官觉知的过程,是转化的重要因素。情绪,是生理感受和情节妄想两者的结合体,它们会不断引发痛苦,除非我们能在其所出现的部位去感受它们。

倘若我们可以稳定地观照当下情绪所带来的生理感受,那么,那些与之有关联的关于过去的感受与情节妄想,虽然封锁在身心之中,仍旧得以解除。层层叠叠的昔日伤痛、恐惧或愤怒可能会因为觉性的开启而自我释放;就像罗莎莉一样,当我们能感受并释放封闭在体内的昔日伤痛时,就能够愈来愈自在地以一颗觉醒仁慈的心,去面对当下的感觉。我们就会发现,正如诗人鲁米所写:“痛苦的解药正是痛苦。”

为了能够彻底体验痛苦,以便得到“解药”解除痛苦,罗莎莉需要某种程度的安全感,自从踏上心灵之旅之后,她已经逐渐发展出基本的信赖感,我们之间的关系成了她的避难所——她相信我真的很关心她,有我的支持协助,她才能安心地重新进入自己的身体。她和仙女相遇的经历,其实展现了她内在的智慧、想保护自己的迫切需求,以及渴望觉醒、变得完整的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