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注意他人的缺失。俗话说,世界上只有一种人,就是认为自己一向正确的人。我们愈是自感有缺陷,就愈难以坦承自己的过失,而怪罪他人却能帮助我们暂时卸下失败的重担。令人难堪的真相却是,上述种种对策只不过强化了不安全感,持续支撑着我们缺乏自我价值的迷惘;我们愈焦虑地编织故事,告诉自己未来可能会遭遇失败,或者不断地注意自己和他人的毛病,就愈习惯性地认为自己有缺陷。我们愈是掩藏自己的失败,那种觉得自己有所欠缺的恐惧就会愈发强烈;当我们努力想获取他人的好感,或亟欲超越他人时,我们就愈发强化了“自己本身根本就不够好”的潜在信念。并不是说,我们跟他人不能有良性竞争、不能全心投入工作、不能承认自己的才能并为之自豪;而是说,假使我们的一切努力建立在害怕自己有瑕疵的动机上,就会加深缺乏自我价值感的迷惘。
朱尔斯菲佛(1929~),美国漫画家、作家暨剧作家,其漫画作品结合了社会、政治及个人观点,融合为极其幽默的漫画。
视他人为假想敌
本章大部分篇幅将集中讨论,我们如何因恐惧而将矛头指向自己,把自己当成敌人、视自己为问题的根源。但我们也会把这些感受向外投射,视他人为假想敌,恐惧愈甚,敌意愈深。我们的假想敌,还有可能是从未尊重我们的父母、阻碍我们成功的老板、剥夺我们权力的政党,或是对我们的生命造成威胁的国家;在这个“双方大对决”的世界中,缺乏自我价值感的祸害就在“外头”。
无论是家庭失和或族群间的世仇之战,制造假想敌带来某种程度的掌控感,让我们产生了一种优越感,觉得自己在做正确的事,相信自己正在处理问题。将怒气发泄在假想敌身上,暂时减缓了我们的恐惧感与脆弱感。
这并不表示真正的威胁不存在,我们的确有可能危害自己,而他人也可能伤害我们。然而,倘若我们任凭自己以仇恨与暴力来反击,便会引发更多恐惧、惯性回应和痛苦折磨。只有当我们能以理智的心来面对自己的脆弱时,才能让自己从恐惧与疏离的迷惘中解脱。
迷惘的根源——视自己为分离的个体
两千五百多年前的北印度,佛陀在菩提树下彻夜禅修之后,达到了圆满开悟;他知道他找到了“正道”,因为,他的心宽广自在了。几天之后,他初转法轮倡导教法,开启了人类心灵发展的新纪元。在这历史性的重要时期,佛陀教导我们:要深入痛苦的根源,看清这根源即是解脱自在的开端。这就是佛陀开示的第一圣谛“苦谛”:痛苦或感到不满足是普遍的现象,彻底认清苦的存在,就是觉醒的第一步。
佛陀彻夜禅修时,深入观照了自己的痛苦,他惊奇地洞察到,一切痛苦或不满足都源自于错误的见解:误以为自己是独立存在的自我。这种想法把我们禁锢在贪求与嗔怒的轮回中;我们会因为独立存在感而遗忘了慈爱觉性,但慈爱觉性才是我们的本质,它把我们跟所有的生命联结在一起。
我们所体验到的“自我”,其实是种种熟悉的想法、情感以及行为模式的集合;心把它们全部联结在一起,进而捏造出一个存续的、私人的、独立的故事。我们将所经历的一切纳入这个自我故事,变成了“我的”经验。例如:我很害怕、我想要这样等等。当代泰国佛教禅修大师暨作家佛使比丘把这种将自我感加诸生活经历之上的习性,称为“我执”与“我所执”,也就是说,我们认为自己的所思所感,以及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一切,在某种程度上为“我”所有,或因“我”而产生。
我们最习惯且最强烈的感受与想法,形成了心目中的“自我”。倘若陷入了缺乏自我价值感的迷惘,我们就会觉得这个自我是有瑕疵的;当我们从“我执”与“我所执”的角度来看待生命,那么,一种“总有什么出了差错”的感觉,很容易就会具体固化成“我一定是哪里有毛病”。
有时我们实在无法明确指出自己究竟有什么不足之处;然而,光是这种与他人有所区隔、分离的自我感,就足以引发一种基本假设,也就是“我不太对劲”。我们可能因此焦虑不安、忙碌不堪;也可能由此产生深刻的寂寞感,好似由于身为“我”,而无法有所归属、无法感到健全完整。
认为自己是分离的、不完整的、岌岌可危的信念,并非本质的机能失常所致,相反地,这种信念并非人类独有,而是所有生物与生俱来的一部分。
禅观生物学家和作家戴维达林指出,即使是最早出现的单细胞生物,也已经“在自己和外界之间建立了屏障,某种明确且持续不衰的分界?二元论的基础,即自我与外在世界两者分离的信念,就此产生。”这种存在的区隔感,就是我们这神秘大千世界的主题曲。单细胞生物会推拒有害物质,趋向滋养之物,人类也有同样的本能回应,只不过我们是透过某种复杂得惊人的生理、心理与情感活动的配置,来展现执著与嗔恨,这其中有许多状态是我们无法察觉的。
欲求和恐惧是与生俱来的能量,是生物进化的一部分,用来保护我们、帮助我们茁壮成长。但是,当这些成为“自我感”的核心时,我们就看不到自身存在的全貌;最多只能认同自身的禀性,而我们的禀性是把自己看作一种不完整、岌岌可危且遗世独立的存在。
譬如,假使我们的自我意识建立在需要外界关注及对外界的不安全感上,那么,我们就会忘记自己其实也是好奇、幽默且充满关爱之心的,我们遗忘了滋养我们的呼吸,遗忘了把我们联结在一起的爱,这些都是我们在这世间的共同体验。最可惜的是,我们遗忘了清净的觉性,灿烂闪耀的觉知,也就是,我们的佛性。
对不完美无需忧虑
许多人告诉我,等到他们终于能够看清,长久以来自己的生命都禁锢于自我憎恨与羞愧感中时,除了感到哀伤之外,也涌现了一丝恢复生机的希望。犹如从梦魇中醒来一般,当我们能够看清自己的牢笼时,也得以觉察自己冲出牢笼的潜力。七世纪知名的禅观大师僧灿教导我们,真正的解脱自在就是“对不完美不忧虑”,也就是说,如实接纳我们身为人的存在,如实接纳所有的生命。不完美并非我们个人的问题,它原本就是存在的一部分;我们都会被欲求和恐惧束缚,我们都会无意识地采取行动,我们都会生病,也会衰老。倘若我们能够轻松看待所谓的不完美,就不会再浪费自己的生命追求与众不同,或迷失在担心出错的恐惧之中。
劳伦斯②曾将西方文化描述为一棵被连根拔起的巨树,树僧灿(530~606),禅宗三祖,本为居士,由禅宗二祖慧可赐名,隐居安徽皖公山,著有《信心铭》。
暴露在空气中,“由于无法满足内在更重大的需求,我们正在凋萎。”他写道,“我们切断了内在滋养与新生的重要泉源。”只有重新发现自身的良善真谛,以及我们与所有生命固有的联系,我们才能重生。只有透过与人相互关爱以待、全神贯注于当下的每一刻、觉知身心的欢愉与痛苦,我们的“重大需求”才能得到满足,正如劳伦斯所说的,“我们必须把自己再度植入宇宙中。”
尽管我们生来就有分离感与缺乏自我价值感的迷惘,但我们同样有觉醒能力。当停止与自己为敌,学习以充满智慧的慈悲心来面对生活时,我们便能从迷惘的监狱中解脱出来。本书所呈现的就是拥抱生命的过程,当我们学会彻底接纳自己的生命,便能重新找回伊甸园——这为世人遗忘却又令人珍视的完满、觉醒和爱。
觉察自己究竟希望他人如何看待我们,以及不想让他人看到哪些部分,往往最能让我们看清自己的迷惘所在。回想最近跟你相处的某个人——某个你欣赏、尊敬但交情还不深的人。你最想要这个人从你身上看到什么?(比如说,你很有爱心、慷慨大方、魅力十足?)你最不想要这个人从你身上看到什么?(比如说,你很自私、没安全感、有嫉妒心?)
偶尔停下来,问问自己:“此刻,我是否如实接纳自己的本来面目?”不要批判,只要清楚察觉我们如何对待自己的身体、情感、念头和行为表现就好。只要你愈来愈意识到自己确实因缺乏自我价值感而倍觉迷惘,这种迷惘感将渐渐地再也无法掌控我们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