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三十功名尘与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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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二零零七(1)

纪事

2月应美国国会邀请,与妻赴华盛顿出席“全国祈祷早餐会”,感叹其“盛大活动”之简朴,又赴佛罗里达圣彼得堡与奥兰多,又与王文宗参观Armish村庄。3月赴广西参观“布罗陀祭祀”大会,亲见“祭黄陵”的小克隆及宗教后果。4月赴浙江大学出席“文明和谐与创新”国际论坛,编《信仰20讲》(中国青年出版社,2008年)。7月赴香港汉语基督教文化研究所参加“青年神学工作坊”,以《江山代有才人出》为题演讲,又赴长沙中科机器厂演讲,完成《宗教辞典》修订工作。10月赴德国海德堡大学出席学术会议,发表《LoveandLawinChina》。会后游维也纳。

《信仰20讲》序

“信仰”的意思远远不只是国人日常所说的“相信”。它涉及人生的根基,即古人所谓“安身立命”之所在。

在英文中,它也用一个很庄严的词来表示,即faith,尽管中文和合本《圣经》常常只用一个单纯的“信”字,但却有深刻丰富的内涵。《新约·希伯来书》有言:“信就是所望之事的实底,是未见之事的确据。古人在这信上得了美好的证据(No wfaithis beingsure of whatwe hope forandcertain of wha twedon ot see.Thisiswhatthean cien tswerecom mendedfor)。”(11:1-2)这让我们想到康德在其宏大哲学体系中要解决的人生三大根本问题:“我能知道什么?”“我应做些什么?”“我可希望什么?”这三大问题,都与信仰有关。第一,“未见之事”或“看不见的东西”提醒我们,人在感性和理性上都是有限的,如果不超越感性和理性的局限而进到信仰,我们即便能认识许多东西,也不能认识“道”本身,即便能知道事物,也不能知道“道”本身!第二,“所望之事”或“所希望的东西”

提醒我们,人生在世总处于死亡、罪过和空虚的威胁之下,如果不超越此世的短暂和有限而依靠信仰,我们即便能指望“立功、立德、立言”等其实能朽的所谓“三不朽”,也不能逃脱“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的无奈,就是说,不可能希望脱离死亡、罪过和空虚的辖制!第三,同这里所谓“信”和“望”密切相关的“爱”,作为“神学三德”之一提醒我们,人常常不去做“应做”的事,反而常常去做不应做的事,用不义取代了正义,用自我中心取代了仁爱之心,如果不超越自我中心而走向对宇宙本源的信仰,我们是不能履行自己作为人的责任,实现自己作为人的本质的。

难怪康德最后会得出结论说,他要限制或扬弃理性,以便为信仰留出地盘。

《希伯来书》提到的“古人”,多半是《旧约》时代以色列人的祖先、英雄、先知,以及《新约》时代受迫害的基督徒,说他们如何“因信得了美好的证据”。

然而,信仰既涉及人生的根基,就绝不仅仅是以色列人和基督徒才会关心,也不仅仅是探寻“安身立命”之所在的中国古人和儒家学者才会关心的事情。

在基督教诞生之后的整个西方文明中,信仰一直被视为人生最重要的基础,事实上也成了整个社会生活的基础、文明维系的基础、历史发展的基础、文化创造的基础。因此,毫不奇怪,在近两千年之中,有无数贤哲智者都对信仰及相关的问题作出了无数的论述,同样毫不奇怪的是,其中有无数论述已经成了西方思想成果的瑰宝中的瑰宝,成了人类文化遗产精品中的精品!

这些贤哲智者或思想大师,也可以说是“因信得了美好的证据”!他们的种种论述的“美好证据”,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的确构成了人类思想领地中最为美丽动人又最为有益身心的一座花园!

读者手里的这本小书,不过是从这座巨大花园中采摘而得的几朵小花。希望你能从中领略几分那座花园景象的壮美、花朵的明丽,呼吸几口那座花园草木的芬芳、空气的清新。有朝一日,你也许会自己步入其中,徜徉花间,深长呼吸,心旷神怡……

在这个真正是万紫千红、无比宏大壮美的花园内,在这个游人一旦入内,即使漫步千年,也还是难尽其妙的花园里,只采摘几朵小花,就企图反映全貌,肯定是绝不可能。所以,读者可以想象得出编者的难以下手,无所适从,甚至惶惑惶恐!

当然,既然有了要同年轻朋友们一起领略一起呼吸的愿望,这次小小的但却艰难的“采摘”活动,就总得进行下去。幸好,有我长年风雨同舟、共同跋涉的妻子从头到尾的全力帮助,还有一位深有信仰体验、阅读面广的博士生在初选时奉献心力,我经过反复思索,筛选斟酌,终于按照总主编或出版社限定的数目选出了二十位杰出思想家的名篇片断。

这些名家名作,在这次重读时又如此深深地打动了我,以至于常常忘了出版社规定的限期,以至于总把这些贤哲的话语同自己的生活相对照而深感羞愧,以至于虽然在书页上划了很多横道道,打了很多惊叹号,甚至批了不少字句,但真要写下这些感受时,却更感到无从着手、感到惶惑惶恐!觉得还是让读者自己去阅读思索为好。毕竟,每一个人对于每一朵花,对于它的色彩、形状、光辉和生命,都会有不同的感受。

这二十位作者全都属于历史上最着名的或影响最大的人物之列,其中既有哲学家、神学家,也有文学家、音乐家,既有数学家、科学家,也有神秘诗人和社会活动家,还有为正义的事业,为爱和信仰而献出生命的烈士和圣徒……但就其对信仰思考的深度而言,他们全都属于人类最杰出的思想家,可以给我们无穷无尽的光照和启迪。他们在年代上分别属于古代、中古、近代和现代,但就其均已去世而言,又都属于前面所说的对我们而言的“古人”。无论如何,他们的这些作品真的犹如“美好的证据”,向我们见证了信仰的价值。这让人想起《圣经》所载大洪水退后,彩虹出现在天空中,作为上帝与人和动物美好约定的记号。这些作品真的就像大小不同、形态各异的水滴,映射出了信仰彩虹的七色光辉!

作为一位拉幕人,我只该让这些即将登台的大师直接向观众说话。作为一位入迷的观众,我又忍不住想同观众朋友说几句自己的观感。

读奥古斯丁,我惊异于两千年来时代、地域、民族、文化相去如此遥远的人们,竟面临如此相同的诱惑、考验和追求,古代圣贤的教导,竟如此适用于当代众生!

读阿奎那,我叹服一种铁骑军团似的步步推进的坚强理性,竟能同一种铜墙铁壁似的坚定信仰结合得如此完美!看得出,前者需要后者,正如一个军团需要一个基地。

读马丁·路德,我永远感佩这句完全矛盾又完全和谐的话:“基督徒是全然自由的众人之主,不受任何人管辖;基督徒是全然忠顺的众人之仆,要受所有人管辖。”前半句是因为他只有一个非人间的主人,后半句是因为他的主人要他爱人并服侍人。这句话是我见过的最富于信仰精神的思想对联,是我听过的最惊世骇俗、最振聋发聩的复调音乐。

读加尔文,我发现原来神学应该成为人学,而人学也应该成为神学;而不能像费尔巴哈的解释者们那样,只看着硬币的一面。

读多恩,我要记住他说的:“如果没有信仰的犹豫、软弱与不足,就没有帮助的需要;但是如果没有信仰,帮助便无从谈起”,“哭嚎是地狱之声,而歌唱才是天堂之音”,“这世上善良的灵魂的喜乐,就是天堂的喜乐。”我还记起了他说的:“不要问丧钟为谁而鸣,它是为你而鸣。”我又想起了曾译过而未发表过的他的一首诗,那表明了这位头号“玄学诗人”的信仰根基。

读帕斯卡尔,我们可以看到这位同莫扎特和梵高一样早逝的天才,其惊人的天赋不仅表现在科学和哲学上,也在宗教和信仰上,他不仅预示了20世纪初的大哲人威廉·詹姆士的思想,而且预示了20世纪末“改革宗认识论”的思路。至于他的思想和情感之敏锐,试看:“两种过分:排斥理性,仅仅承认理性”;“耶稣基督和圣保罗都有仁爱的顺序,但不是理智的顺序;因为他们是要温暖人,而不是要教诲人”!读牛顿,我们可以看到这位科学大师的视野超越了星空,这位数学大师的依靠也不仅是理智。他的科学活动最大的动力,竟然是他的信仰!

读卢梭,除了深为他的“三个信条”的论述折服,更为他对良知与自由的论述击节:“人啊,别再问是谁作的恶了,作恶的人就是你自己!”“良心,你是圣洁的本能,永不消失的天国的声音!”“我为什么还要向他(指上帝)索取他已经给了我的东西呢?他不是已经给我以良心去爱善,给我以理智去认识善,给我以自由去选择善吗?”“悔恨才是人的自由的表现!”

莫扎特普通的家信,加上孔汉思深刻的解说,使我们明白了这位“上帝的宠儿”的音乐之美,为什么成了“超验者的踪迹”,为什么会使人为无法表达的奥秘所感动,为什么会让人体验到那至深之深或至高之高者的临在。

还有,克尔凯郭尔令人战栗的尖锐、深情的和悖论式的表述,表达了超乎常人的信仰体验,揭示了基督教最深的信仰本质。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大法官”被人们引用太多了,而他的“佐西马长老”更应该仔细地阅读——他一点也不过时,而是像一位伟大的先知,在19世纪就预言了制造“需要”、“使需要不断增长”的“目前世界的新信条”,切中21世纪的时弊!他痛心于祖国人民的腐败,但却相信拯救会来自人民,“因为他们保持着信仰和谦恭”。

俄罗斯在20世纪初叶看到了他预言的失败,20世纪末叶却看到了他预言的实现!他有最深刻的生态思想,还有令人震撼使人敬畏的信仰:“正直的人逝去了,他的光明仍将留存下来。人们总是在拯救他们的人死后才得救的。”听听他对“地狱是什么”的回答:地狱是“由于不能再爱而受到的痛苦”!

他的同胞托尔斯泰也是一位先知,永远也不会过时。在我们选用的这篇作品中,托翁论证了人类现行秩序的过时乃至危险:“旧房子要倒塌,要压死住在里面的人,这不仅可能而且是确切无疑。那么,人们还要坚持从前习惯了的生活条件吗?还不需要毁掉它,创造全新的更好的生活条件吗?”(可见前苏联批判托翁为“保守”、“反动”,是何等荒唐!)当然,托翁所说的旧房子,是指数千年来“忙于建设我们无常的肉体生命、社团生命、国家生命”的制度,他要我们开始的新生活,是服务于心中的“天国”,是打破人与人、团体与团体、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壁垒,建立“所有生灵的最广泛的团结”。“人的生命的意义,就在于用协助建立天国来为世界服务”,只有我们这么做了,托翁的话才会过时——我希望他早些过时!

读别尔嘉耶夫,我们不免感叹:20世纪初叶的思潮所需要的澄清,怎么在21世纪的初叶仍然需要呢?其实,回顾中国社会思潮一百年,又何尝不是如此?回顾世界文明史数千年,又何尝不是如此?人类太健忘了——所以需要永恒者的惩诫!

蒂里希的几篇讲道,同样显示出先知的气质,表明他绝不像一些宗教人士误认的那样,是一个无信仰的自由派或隐蔽的无神论者。他一面抨击说:“假如宗教是特殊的人的特殊关切的对象,而不是每一个人的终极关切的对象,那么宗教就毫无意义,或是对神的亵渎”,但在另一方面,他又说:“在这个时代,根基确实在动摇。让我们不要掉开目光,不要捂住耳朵,不要紧锁唇舌吧!让我们睁开眼睛,让目光穿过正在坍塌的世界,看到永恒的护佑和无限的拯救吧!”这需要何等的存在的勇气,何等的坚定的信仰!

T·S·艾略特作为现代诗歌大师和诺贝尔奖得主,早已誉满天下,在中国诗界也早已尽人皆知。但是他的写作之信仰背景和信仰根基,在我国却甚少有人指明或研究。这里选入的“小吉丁”,是其晚期代表作《四个四重奏》之一,鲜明地体现了他的宗教信仰——在那似乎毁灭一切的纳粹德国飞机的狂轰滥炸中,诗人依然写道:“而一切终将安然无恙/世间万物也终将安然无恙/当火舌最后交织成牢固的火焰/烈火与玫瑰化为一体的时候。”

C·S·路易斯,《纳尼亚传奇》的作者,在英语世界无人不知的学者、作家和神学家,在中国大陆才刚刚开始翻译介绍。这里谈信仰、希望和爱的几小段演讲,会让你不能不钦佩他的思考之清晰合理,表达之明白易晓。我每一次读C·S·路易斯,都感到他真正是一位可遇而不可求的良师益友,难怪港台的很多译者,都把他的名字译成“路益师”!

朋霍费尔的着作,在中国大陆出版的已有两三部,其中《狱中书简》的几首小诗和几封信被收在这里。由此,我们可以窥见这位最谦卑的年轻神学家,是怎样依靠信仰,成为一位反抗暴政的烈士和真正灵性的英雄!

西蒙娜·薇依(按姓氏习惯译法,也许该译为维尔),是选入作者中唯一的女性——我曾经认真考虑选入特蕾莎(德兰)修女的言论,但又觉得她的信仰主要表现于行动而不是言辞。而薇依同历史上诸多女性神秘主义作家一样,是以其天赋的文才所表露的虔敬信仰来给人以光照的。从这里所选的两篇文章中,我们处处能发现这种光辉的闪耀。十分有趣的是,托尔斯泰在其汇编的《福音书》前言中也认为,“主祷文”概括了其信仰的全部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