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门,迎头一盆鲜血泼来,方玉成被泼了一身。空气静谧了片刻,他看着那些街坊邻居,袖子一甩,血溅满天:“你们干什么?!”
大家本来怒气冲冲,突见他浑身是血、宛如修罗,斗志锐减。胆小的马上就跑了,胆大的骂了几句也跑了,不一会整条巷子都空空的。
他看了看周围,门上鲜血直流、墙上符纸飞扬,地上堆积着雄黄、硫磺、苍术、大蒜等物。围墙边堆着木材,旁边还摆着几坛酒……这些人,想放火烧府不成?!
同样被溅了血的管家道:“大少爷,你先回去洗干净吧。”
“这是什么东西?”他擦了一下脸。
“应该是黑狗血……”管家心下感慨,前不久他为了二少夫人撵墨魄,跑到这个位置打了二少爷……本想一辈子忘掉,现在却觉得那时候很不错。
方玉成没有回去,直接上街。顶着一身狗血,谁敢惹他?顺利走到铺面,慢慢开了门,马路上有人偷觑,但不敢进去。
他到后院洗脸、换衣,在铺子里呆坐一整天,看着门外偶尔仓皇而过的行人。
大家突然明白,他受伤不小。和蛇妖睡了五年的是他,与蛇妖相亲相爱的是他……他才是整座城最难受的人。
晚上,他将孩子抱回自己房间,听着孩子的哭声,居然无比平静。
那年那夜,成排的花灯,辉煌的灯火之中,她巧笑嫣兮、美妙绝伦,他心房撼动、一眼万年……
彻夜未眠,天一亮,他负手走向练府,练府已被焚烧殆尽,到处都是断壁残垣。
他身子一晃,这就走了……这就走了……
他颤抖着朝里走了几步,突地转身离开,回家驾了马车,向北疾奔而去。出城门,沿山路绕行两三个时辰,到了穿山洞。
那年遇见她,他千方百计打听到她的住址,带着人来提亲。阡陌纵横,满山油菜,她荆钗布裙,挎着篮子在田里摘菜。
她初始不同意,躲到屋里。等了一阵,七七来告诉他:“东西留下,择个好日子来娶她吧!”
他留下东西,沿着小路往回走,转了两个弯,听她在背后叫方公子。回过头,她疾步走来:“你娶了我会后悔的!”
那时,她就是指她的身份吧?
他回的什么?
“不后悔。”
“那我等你来。”她说,“不来也没关系。”
现在,她是否回来了这里?再次等他来?
满怀希望地走到那片田野,却不见那座房舍。他心中一空,发疯一样跑过去,那原本盖着木屋的地方长满野草。
扒开草丛,什么也没有,他跪在地上,仰天大吼:“练一——”
你来做什么?你来这里做什么?将我撩拨到这步田地,自己走了……
以天为被,以地为席,他在草丛里睡了一夜,第二天行尸走肉般地回去,路过练府,如游魂一样下了马,推落那半边大门,缓步走进去。
穿过一片废墟,往原本的后院走。恍恍惚惚中,听到一片水声,他定睛一看,眼前的景物和从前一样,没有哪里塌掉,更没有哪里烧毁。
叮叮咚咚,一阵悦耳的水声响起,他循声跑去,见人工湖边的桥栏上坐着一个女子。
“一一!”他跑过去,握住她肩膀。
女子扭头,却是练三。
练三满脸泪光,泪水如断线的珠子一般坠落,原来刚刚那些水声就是她眼泪落进湖里所致。
“你来了……”练三哭得更厉害,仿佛天都要塌了,“只有你来了……同样是男人,同样是妖,为什么只有你来了?”
方玉成猛地收回手,也收起了脸上的情绪,冷漠地问:“你大姐呢?”
练三回过头,身子一跃跳入湖中。他吓一跳,伸手想拉她,却见她变成蛇在水里游摆。
他胸中霎时有些怒意。这群妖孽!她们多大的本事,哪会受伤?他从前关心过她们多少,她们是不是都当笑话一样看?
呜……
耳边响起悲切的哭声,湖中的蛇张大嘴巴,着实吓人。他心下一颤,快步往里走,穿过一个亭子,看见七七趴在石桌上,对着一本书慢慢地念:“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你大姐呢?”他怒吼。外面翻了天,她们姐妹倒在这里逍遥。
话音一落,就见一群人朝这里走来,自是练一和练四她们。练一走进亭子,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无法说话。
他道:“孩子一直哭!”
练一肩膀动了动,他是什么意思?
他冲过去,一把拉了她往外走。练一脚步踉跄一下,抬头紧紧地盯着他。
他下颚紧绷,冷冷地道:“看路!”
练一身子一颤,低下头去看路。
出了门,他抱起她扔进马车,然后将车帘拉严实,驾着车回方家。
跳下车,他扯开帘子:“下来!”
练一咬着唇爬下来,他抓住她的手往前走,直走到方老爷和方夫人房中。若兰也在这里,三人正手忙脚乱地照顾孩子,突见练一出现,惊了一下。
方玉成把哭泣的孩子抱过来,往练一怀中一塞。练一的眼泪倏地滚了下来,哽咽着轻拍孩子,孩子慢慢地不哭了,抓着她的手指一个劲吮.吸。
方夫人看着方玉成:“你……”
他喉头滚动,沙哑地说:“孩子总要娘的。”
练一的泪又一阵猛掉。
方老爷握着拐杖的手一颤,一声叹息,叫练一。练一一惊,望着他:“爹……”叫了半个字,突然卡住。他还愿意认这个媳妇吗?
“以后跟着玉成好好过日子。”方老爷说,“像人一样,不要为非作歹,听玉成的话。”
练一愣了一下,眼泪扑簌簌直掉。使劲点头:“是!我记住了……”她看向方玉成,方玉成却撇开了头,忍不住心中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