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爱灵魂自我教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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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从理想到现实(2)

这种双重视角也可以用来回答另一个有趣的问题,这个问题涉及婚姻与这门课的整体结构的关系:考虑到婚姻与我们讨论的其他三个主题(爱、性与友谊)的关系,婚姻应该被安排在哪个位置?正确的回答取决于我们采取的是纯哲学的(康德会称其为“先验的”)视角,还是比较现实的、心理学的(或“经验的”)视角。从前一个视角看,厄洛斯构成理想之爱的起点;而从后一个视角看,良好的友谊,而不是理想化的爱情,更应该成为健康的婚姻的起点。按照前一种视角,课程的编排顺序就应该跟现在的顺序一样:爱的理想在两个人之间点燃了性的火花,两个人的蒸汽般的关系变得异常“热烈”,因此他们决定结婚;然后,他们的婚姻要想持续的话,他们必须学会成为朋友。而采取后一种视角的人会采用相反的顺序:两个朋友变得非常亲近,于是决定一起度过余生;他们等待着,直到婚礼之后才开始对他们的关系中跟性有关的大部分元素进行探索,最后终于发现,他们的婚姻成功与否,取决于他们能否在厄洛斯与阿加佩的矛盾的理想之间保持平衡。无论采用哪种顺序,我们在这个过程中能够学到的关键的一课是:一个人不可能等到自己成为一个“完整的个体”之后才结婚,也不应该期待找到一个已经很完美的人做自己的伴侣;因为这些不切实际的期待要么会让人永远也结不了婚,要么会导致不可避免的失望,从而毁掉任何一种婚姻。

婚姻的主要问题之一是:它取消了(至少是在象征意义上取消了)性的最基本的也是最隐蔽的目标。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要把对婚姻的讨论放在对性逻辑的讨论之后。当两个人进入一夫一妻的婚姻关系后,他们“变成了一”:他们同意,从今以后,他们“在生活这场游戏中”只打一张牌。所有那些为他们的婚前的性交互(无论他们到达了性交互的哪个层面,即便他们在婚礼之前从来没有亲吻过)带来生机和活力的关于未来的问题,都被眼前“一体”的确定性所取代。已婚夫妇在财产上的一体性进一步加强了这种结合:他们不仅一起生活,而且一起拥有;他们不仅在性上是一体的,他们的家也在同一个地方。一切都与过去相反,难怪很多新婚夫妇会觉得他们的配偶在婚后不久突然变了。他(她)当然变了:你的爱人成了你的家人!

在第三部分的第一讲结束之前,我要解释一下这一部分看上去有些奇怪的标题:婚姻的科学。我曾在《树》的第20讲提到,英语的“science”(科学)一词源自拉丁语单词“sciens”,意思是“知识”(knowledge);然后我把“智慧”(《树》的第三部分的目标)定义为:知道(know)如何把知识付诸实践,以便能更好地生活。知识(科学)与智慧的这种紧密的联系也关系到爱的哲学,因为,正像我们在第2讲看到的,爱的冲动与我们获取知识的冲动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其实,这两者的关联如此之密切,我们甚至可以说:富有智慧地认知就是爱。

你们也许还记得,我在第二部分的结尾说,婚姻是打开明智的爱之门的最终的钥匙。如果拿婚姻跟爱情作一番比较,这一点就显得更加正确,因为我们都知道,爱情会让人以爱的名义做各种各样的傻事。那么,爱情与婚姻的区别在哪里?我已经在第9讲触及过这个问题,但现在让我们作一个更深入的比较。在爱情中,爱人感到完全的自由,理想地避免了向对方施加要求的必要。这是因为他们都把对方奉上神座,心甘情愿地让自己“盲目”,无视爱人的缺点。在婚姻中却相反,爱人们从结婚的那一天起,就用终生的允诺把自己跟对方捆绑在一起。结婚戒指是这种允诺的象征,我们有时很恰当地称其为“婚姻的纽带”。这种纽带要求爱人们放弃曾使浪漫爱情成为可能的自由;当人们这样做时,先前的盲目也消失了。于是,婚姻伴侣开始在比以前深入得多也现实得多的层面上了解对方,这是他们在浪漫时期未曾做过的。

在这个过程中,夫妻会开始向对方提出要求,这些要求有时甚至会很强烈,而在结婚之前,他们做梦也没想过要把这样的要求强加给对方。反讽的是,当两个人一起踏上这条通往对彼此最亲密、最真实的了解的布满荆棘的道路时,先前对他们起到保护作用的界线,也许会变成让他们相互疏离的因素。如果爱的这些新要求过于苛刻,那么他们想要保护的爱反而很可能会被杀死。事实上,正如我们会看到的,我们有很好的理由相信,这是任何一对看重婚姻的夫妇都必然会面临的局面。在婚姻中,智慧和愚蠢的区别在于,是否知道怎样对这种疏离作出反应,让爱回到两个人之间,从而解决问题。如果不明白这一点,“婚姻的纽带”就会彻底地杀死爱,最终导致婚姻失败。怎样避免这样的命运,这是我们在第三部分要讨论的主要问题。

20. 婚姻:促成自身发展的坩埚

心理学家卡尔·荣格(1875—1961)有一种关于婚姻的理论,虽然也许很多人都会觉得他的理论很奇怪,但我却相信,如果我们愿意把婚姻视为通向智慧的道路,愿意接受它的挑战,那么荣格的理论就为我们提供了至关重要的洞识。智慧来之不易(如果我们真的有可能获得智慧的话),因此荣格的理论与我们上一讲提到的关于婚姻的本质和目的的、相对“美好”的理念大相径庭。他借用了炼金术中的术语,把婚姻描述成促进人的自身发展的“坩埚”。坩埚是炼金术士用的容器,他们把各种各样的成分放在坩埚里,让它们在极高的温度下熔化,希望通过这种办法把低等金属变成黄金。显然,坩埚必须是高强度的、极度耐热的器皿,否则它会跟金属一起熔化,或者在高压下碎裂。在某种意义上,我们可以说,当所有的含有杂质的金属在器皿中翻滚、气化时,器皿本身必须仍然保持冰一样的冷与硬。在荣格看来,坩埚是一个绝好的象征,代表着正常的、健康的婚姻应有的角色。

在亲身经历婚姻之前,大多数人都会对“婚姻的福祉”充满憧憬。尽管很多人都知道,“糟糕的”或“麻烦不断的”婚姻要远远多于美满和谐的婚姻,但大家都会想:“我们是不同的,因为我们相爱!”而荣格想提醒大家,前者才是而且也应该是婚姻的正常状态;后者虽然看上去很好,但它也许意味着它没能实现婚姻的真正目的。婚姻关系如果过于惬意,这很可能意味着婚姻中缺少足够的“热度”来鼓励夫妻两人成长为更成熟的个体。我曾参加过一次婚姻课程,课程的导师说过一句让人警醒的话,非常恰当地表达了同样的观点,她说:“婚姻的这种设计,就是要把我们身上最坏的部分清除掉!”这不仅仅是因为受苦会使我们在心灵更坚强,也不仅仅是因为受苦与激情之间有着内在的联系(见第18讲),这种说法的合理性还在于,忍受磨难会净化人的灵性。布莫很好地表达了同样的观点(TML 231):“通过磨难,我们能够……‘以赤裸的灵魂’站在神的面前。”我们将在本周第三讲讨论神在这幅画面中的位置。

今天,大多数人的配偶都是自己选的,人们从美妙的爱情开始,发展到希望能“越来越快乐地共度一生”……既然如此,婚姻为什么会困难重重?在父母安排婚姻的文化里,夫妻间存在问题是可以想象的;但在婚姻自主的时代,我们有理由认为我们可以把事情做得更好!然而,一个社会越是西化,离婚率也就越高,如果这种现象可以作为判断的依据,那么,父母安排的婚姻似乎比以爱情为基础的婚姻更有和谐的可能。在少数几位高度关注爱的本质的现代哲学家当中,叔本华(1788—1860)对这一现象做出了解释,他的解释对荣格“婚姻的心理学基础”理论的形成产生了重要影响。

叔本华论证说,我们的生物属性会让我们受到跟我们的特征相反的人的吸引:出于完全无意识的原因,虚弱的人容易爱上强有力的人,以便弥补自己的虚弱;情况也可以反过来。叔本华相信,这种倾向是由生物的进化机制决定的,其目的是尽可能让生出的下一代身体健康、发育完好——科学家已经在认真地对待这样的假设,而且已经找到了实质性的证据。换言之,把婚姻(以及随后的生育)建立在爱情的基础上,这对人类物种而言是有益的,因为每一代人都会比上一代更强壮、更健康。然而,因为这种婚姻的感情基础完全根植于人的无意识层面,所以这种机制会导致颇有讽刺意味的扭曲:结婚后,夫妇间的关系更多地以意识层面的交互为基础,因此他们会发现,正是因为他们截然不同,所以不能很好地相处。这对夫妇一旦有了孩子,这种变化一定会发生,因为,恋爱时感觉到的吸引力的唯一目的,就是告诉我们通过其他方式无法知道的东西,即,谁最适合成为孩子的父母。这个目的一旦实现,爱情也随之而去,只剩下醒悟过来的夫妇,清楚地看到他们之间原来毫无共同之处(参看SWL 200)。叔本华认为,这可以解释为什么大多数夫妇不能很好地相处:让两个人在生物层面上相互吸引的因素,恰恰让他们在心理层面上不相容。叔本华是个一贯的悲观主义者,他对婚姻的态度也是如此,所以他终生未婚也不足为怪。

荣格关于无意识的原型理论(详见《梦》第17讲)在某些方面与叔本华的理论非常相似,但荣格的理论要深入得多,也积极得多。在荣格看来,每个人的无意识层面都深植着异性的性格特点。每个男人的无意识中都活着一个“小女孩”,那是他的“女性特质”,而每个女人的无意识层面都活着一个“小男孩”,那是她的“男性特质”。一个人的异性原型会具有哪些特征,这受制于很多因素,但最重要的,也许莫过于这个人在童年时与父母中的异性一方的关系。就是说,男孩在五六岁之前与母亲的关系将决定他的女性特质,而女孩与父亲的关系将决定她的男性特质。但因为大多数人对自己的异性特质都没有意识,因此会把它们投射到一些异性身上。当我们把自己的异性特质投射到某位异性身上时,我们会觉得对方很有吸引力,甚至会 “爱上”他(她)。有时,接受投射的人的确具有我们投射给他(她)的那些特征;但更常见的情况是他们没有。这可以解释,为什么投射(以及浪漫爱情)可能会很危险;也可以解释,为什么结婚没多久你就发现你的伴侣似乎发生了“变化”。变化的其实不是对方,而是两个人之间的投射。

投射也不总是有害的。比如,有时它会使人找到跟自己的心理类型(见《梦》第22、23讲)刚好互补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不那么精确的投射即便消失了,这对夫妇也可能会发现他们的个性配合得恰到好处。如果一对夫妇幸运地属于这种情况,那么他们很可能会体会到,他们在婚姻中遇到的矛盾是再自然不过的、促进个人成长的创造性手段。投射的根源在于一个人与自己的父母的关系,这一现象也许可以成为《圣经》的这句话的心理学解释:“人要离开父母,与妻子成为一体。”(《创世记》2:24)遗憾的是,在大多数情况下,夫妻的个性并不十分吻合,他们之间的冲突往往太剧烈、太痛苦,而他们的婚姻根本无法吸收这样的冲突并最终达成和谐。然而,荣格在一篇关于婚姻的论文中论证说,每种婚姻都应该起到坩埚(或容器)的作用;在婚姻中,冲突的高温可以净化夫妻双方的人格。

荣格的理论给了我们一些有实际用处的提示,有助于我们选择婚姻伴侣。首先,在决定结婚之前,要注意观察一下你的爱人跟他(她)父母之间的关系。荣格认为,如果一个人跟父母的关系总的来说是积极的,那么他(她)会比较快地适应新的婚姻关系;然而,他(她)对婚姻关系的介入程度也可能会比较浅(见MPR 190-194)。相反,跟父母的关系不太愉快的人,虽然他们的适应期可能会比较长,但也往往能够对婚姻关系产生更深刻的心理体验。你应该把你的爱人的情况跟自己的情况作一番比较,考虑一下,这些情况对你们对待婚姻的方式有什么影响。婚前对这类问题讨论得越多,当你们真正进入“坩埚”时,你们的心理准备就越充分。

第二个提示来自荣格的补偿理论。这种理论认为,我们的无意识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抵消我们的意识领域的失衡部分,这样,我们的整个心灵——意识和无意识的总和——就会保持平衡(见《梦》第12讲)。父母与孩子关系在有些方面可以跟一个人的意识和无意识之间的关系相类比。这是因为父母往往会鼓励孩子们做到他们自己没有做到的事情,以弥补自己的不足。一个从童年起就想成为芭蕾舞演员但从来没能实现这个梦想的女人,也许会让自己的女儿去上芭蕾课,尽管她的女儿一开始对芭蕾没有特别的兴趣。而一个没能实现自己的音乐潜质的父亲,他的儿子也许成了了不起的音乐家,间接实现了父亲的梦想。父母与孩子之间的这种对比会表现为各种各样的形式,有好的,也有不好的。例如,一个小偷的儿子也许会对父亲的不诚实感到厌恶,因此一生都在努力做一名诚实的商人。或者,一位牧师的女儿觉得父母因为献身教会而忽略了她,因此决定放弃童年的信仰,有意去过放纵的、不负责任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