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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老顽童

钱钟书的《写在人生边上》有说:“从整个历史来看,古代相当于人类的小孩子时期。先前是幼稚的,经过几千年的长进,慢慢地到了现代。时代愈古,愈在前,它的历史愈短;时代愈在后,它积的阅历愈深,年龄愈多。所以我们反是我们祖父的前辈,上古三代反不如现代的悠久古老。”这话听起来似乎显得有些犯上,没大没小的不懂规矩,但是细究起来却又不无道理。我们常说的代沟,就足以体现这一点。落后于时代的往往总是长者,于是在许多时候年长的并不一定为师,而年幼的并不一定为弟子。然而成年人落后于时代的原因倒不是因为年龄的增长,而是学习热忱的减退。他们不容易适应新环境和新情境,对周围环境的态度和方式逐渐趋于被动,依恋已有的习惯,较少主动体验和接受新的生活方式。但是,我们也不乏遇到一些好学的长者,因为执著于学习,执著于迎接新的事物,于是他们的生活不会沉闷呆滞,每天都会有涓涓而来的源头活水,他们的生活很清闲,他们的步调很轻盈。这些人,很可爱,他们的举止有时候显得特别天真,而且年纪越大越天真,于是我们称其为老顽童。

从工布江达前往松多的路上,我们在上坡的时候碰到了一个骑得特别慢的身影。骑行眼镜和头盔盖遮着他大半个脸,我们从剩下的地方看出他是一个老汉,道声加油后,我们就从他身边骑了过去。

在加兴等待吃中饭的时候,老汉也到了。当他摘下了头盔和眼镜,我们才发现那是一张被岁月摧残过的脸,时光在他的脸上划出了一道道褶,仿佛是树的年轮。当老汉的脸上浮现出笑容时,那一道道褶像是在池塘里投了一颗石子儿,只是波纹散开后,湖面却恢复不了平静。老汉讲的是四川话,重庆牌。言语间,我们才得知老汉已经65岁了。他一个人从重庆出发,一路上,骑得了就骑,骑不动就搭车。老汉说到搭车的时候,似乎带着几分无奈,带着几分感慨。我们对老汉表示出了深深的崇拜之情。川藏的路上,搭车的人占了大多数,即便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也会因为经受不住意志上的考验而选择了搭车。老汉以65岁之躯,挑战这雪域高原上的低氧运动,即便全程都搭车,也足以让我们肃然起敬。我们好奇老人家怎么会有骑车去拉萨的想法。老汉说:“退休了没什么事干,想骑车出来走走,于是就骑了。”老汉的回答简简单单,但是在这简单的答案之中却包含着岁月里沉淀下来的那份厚重。

吃完饭,老汉说不想爬后面的坡了,想直接塔搭车到垭口,然后再从垭口骑下去。老汉说话的时候,表情显得很可爱。那表情容易让人想起小朋友走不动的时候,伸出双手等待家长将其抱起来的场景。我当时在想老汉对这样的旅程是否会有伤感,过去骑得动,没有机会骑,现在有机会骑了,身体却已经不允许自己这样做。如果时光倒退40年,他和我们一样正青春,我确信他一定不会选择搭车,但是时光却不允许倒退,只会一直往前。不过,从老汉的脸上,我读到了一种满足感。因为在他的同龄人里,能做这样的事情的人,实在是屈指可数。

人生像是一本书,在没有翻到之前,我们无法知道下一页写的会是什么,而在生命结束之前,我们也无从得知哪一页会是最后一页。40年前,老汉和我们一样正青春的时候,忙着干革命。如果当时有一个人对他说:“40年后,你会从重庆出发,骑着自行车去拉萨,你会遇到许多骑车的年轻人,而且你会搭车翻越米拉山。”他肯定不会相信,甚至会对说这话的人说:“毛主席教导我们,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你怎么能开这种玩笑?”但是事实却是真的这样发生了。于是有时候我们会觉得回忆比幻想更不真实,甚至让人怀疑在人生这本书的扉页上会不会写有“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的字样。

此刻的我们,二十多岁,正青春,而我们同样无法预知40年后我们是否继续快乐地生活着。于是,当你走到我面前,对我说:“40年后,你会买一头骆驼骑着它穿越北京大沙漠,你会遇到许多骑着骆驼的年轻人,而且你会在那里看到海市蜃楼。”于是我会对你说:“别闹了,40年后我房子贷款还没还完呢,买什么骆驼。”但是当40年真的过去以后,哪一句话是真的,哪一句话是玩笑,我们还真无从判断。只有当生命翻到了那一页才会明白。

艾里克森认为一个人进入成年早期的主要任务是获得亲密感,避免孤独感,良好的人格品质是爱的品质;一个人进入成年后期的主要任务是获得完善感,避免失望感或厌恶感,良好的人格品质是智慧、贤明的品质。艾里克森说的没错。只是艾里克森不知道我的书翻到第三章和那个老汉的书翻到第七章,居然会不谋而合地出现类似的情节。

40年后的我,会是个什么样子,我不知道。也许我也会像一个天真的孩子,被年轻人称为老顽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