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层军官和士卒的起义,也是唐中期人民反抗斗争的一个组成部分。这些以兵变形式出现的起义,是由上层军将和唐王朝的压榨造成的,唐王朝也不得不承认“战士暴露,颇闻阙乏,或有结聚,及有违军令”。有的这类起义并有不少贫苦农民参加。至德二载(公元757年),唐王朝流亡政府所在地的蜀郡(今四川成都)连续发生剑南健儿贾秀等五千人、行营健儿李秀,以及蜀郡军人郭千仞等发动的兵变,唐玄宗甚至亲自“招谕”,也无济于事。这些兵变最后都被唐统治者武力镇压。宝应元年(公元762年),绛州(今山西新绛)将士因“粮赐多阙(缺)”,突将王振利用他们的怨怒鼓动闹事,夜烧牙门,劫杀朔方等诸道行营都统李国贞父子及三员大将。广德年间,江左兵荒,领汴滑军的宦官马日新贪婪暴虐,萧廷兰“乘人怨诉,逐之而劫其众”,发动兵变,大历初年,番禺(今广东广州)冯崇道、桂州(今广西僮族自治区桂林)叛将朱济时等“阻洞为乱,前后累岁,陷没十余州”。建中四年(公元783年)十月,泾原兵五千,在奉命征讨卢龙朱滔等藩镇叛乱时,因不满朝廷的菲薄待遇,在长安哗变,推举原幽州节度使朱泚为主,国号秦,改元应天,德宗狼狈逃至奉天(今陕西乾县),后天逃至梁州(今陕西汉中),唐王朝调集重兵,经过八个月的苦战,才将泾原兵镇压下去。兴元元年(公元784年),沧州刺史李固烈离任时,准备拿走军府绫、缣和珍宝数十车,士兵们愤怒地说:“马瘠、士饥死,刺史不弃毫发吾急,今刮地以去,吾等何望”,遂共杀李固烈,举行兵变。元和八年(公元813年),振武节度使李进贤不恤士卒,判官严澈“以刻剥为能,边军苦之”,出兵备回鹘时,所给资装多虚估,将官杨遵宪住在屋里,而士卒露宿屋外,怨气满腹的士卒们,在苏国珍倡议下,夜间焚杀杨遵宪,回军驱逐李进贤,不久这次兵变被朝廷血腥镇压。
此外,还有手工业者的反抗斗争。如贞元十六年(公元800年)七月,商州(今陕西商县)红崖冶铜丁匠李藏芬等三十一人,杀死长吏,他们后被官府杖死。下层僧徒发动的起义,如大历末年,东阳捍狼山僧惟晓等,联合数郡的造反。
二、三大起义
在唐中期人民反抗斗争中,规模最大的重要起义有以下三次:
1.浙东袁晁起义
唐代宗宝应元年(公元762年)八月,台州(今浙江临海)人袁晁据翁山县(今浙江舟山岛)起义。他原是一名县衙小吏,因同情起义农民受到鞭背而造反。起义军攻占台州,刺史史叙狼狈逃走。九月,攻占信州(今江西上饶)。十月,攻占温州(今浙江温州)、明州(今浙江宁波),“尽有浙江之地”。袁晁改元宝胜,以建丑月为正月,建立农民政权,数十名公卿,均由百姓担任。起义军攻城陷州,烧毁和没收官府、地主豪绅及寺院的厅、钱财,有些地方长吏被杀死,不少有钱人纷纷逃亡,“江介大恐,民斯绎骚”。而广大“疲于赋敛者多归之”。德清县(今浙江临溪南)人朱、沈皓等聚众响应袁晁,分守两洞,攻占城垒。“宜春盗帅,家兵遍山,吏不敢问”。袁晁起义军迅速扩大为二十万人,声势浩大。
东南地区燃起的这一团巨大烈火,使唐统治者极为惊恐和仇视。因为自从安史之乱爆发后,北方兵燹连年,州县为墟,社会经济残破。朝廷的兵食所资在东南,而东南地区的军事力量一直比较薄弱。“江淮三十余郡,仅征兵二万,已谓之劳人。将卒不相统摄,兵士未尝训练”。地方长吏也不大称职,“淮左江东三十余郡,无一良二千石,岂唯不才,乃皆中人以下之不逮,其间败衂,略难胜述”。如果东南半壁为农民起义军所据,朝廷财政主要来源被切断,不仅即将平定的安史之乱有卷土重来之患,而且唐王朝的统治也将受到严重威胁。因此,尽管当时唐统治者内忧外患不迭,但刚即位的唐代宗,还是急忙从平叛前线抽调李光弼的军队渡江镇压袁晁起义。李光弼遣其部将张伯仪将兵,与袁、王栖曜、李长荣、柏良器等诸军从衢州(今浙江衢县)和婺州(今浙江金华)两个方面向起义车发起攻势。
李光弼是与郭子仪齐名的所谓“中兴”名将。所部兵将是平定安史叛乱主力之一,战斗力较强。浙西和其他一些州的地方长吏整军配合作战,有的地主豪绅也据险自保,对抗农民起义军。袁晁起义军人数不少,却是一哄而起,缺乏必要训练和作战经验。袁晁又没有及时提出明确的政治纲领。宝应元年十二月,唐军与起义军大战于衢州(今浙江衢县),起义军失利。翌年四月,起义军与唐军再次会战,经过“联日十余战”的殊死搏斗,起义军战败,袁晁不幸被俘,后在长安就义。其弟袁瑛率领五百骑兵,突围至宁海县(今浙江宁海),占据县西北四十里的险要紫溪洞。唐军驻兵洞口,封锁粮道。袁瑛和义军将士在外无援兵,内尽粮草的情况下,英勇奋战,不肯屈膝,最后全部饿死洞中,表现了农民英雄的高尚气节。
这次起义对唐统治者的打击十分沉重。因此袁晁被镇压后,唐王朝将其首义之地——明州翁山县废除,并留下一些镇压袁晁起义的将领兼任当地州县长吏,以继续镇压人民反抗斗争,如张伯仪任睦州、杭州刺史,王栖曜任常州别驾、浙西都知兵马使。此后,来浙江供职的官员,也往往以袁晁起义为戒。如唐德宗时,出任浙江东西观察使的韩,“时里胥有罪,辄杀无贷,人怪之。曰:‘袁晁本一鞭背史,禽贼有负,聚其类以反。此辈皆乡县豪黠,不如杀之,用年少者,惜身保家不为恶。’又以贼非牛酒不啸结,乃禁屠牛,以绝其谋。婺州属县有犯令者,诛及邻伍,坐死数十百人。又遣官分察境内,罪涉疑似必诛,一判辄数十人”。贞元年间任台州刺史的陈皆,“以台州有连山负海之固,尝为袁晁、龚厉所据,不有备预将虞后艰”,出钱募兵,以加强武备。
2.宣歙方清、陈庄起义
唐代宗广德初,苏州(今江苏苏州)人方清“因岁凶诱流殍为盗”,义军依黟(今安徽黟县)、歙(今安徽歙县)间,“据山守险,州郡不能制”,发展到数万人。与占据广德县(今安徽广德)山洞的陈庄和陈五奢领导的义军联合,以宣州秋浦县(今安徽贵池)西一百四十里的乌石山,并太平等古城为据点,“遂绝江路,劫掠行旅日久”,严重威胁长江航道。永泰元年(公元765年),方清义军攻占歙州,歙州人杀其刺史庞濬以应义军。吴仁欢组织地主武装,据八乡之地,倚休宁山险对抗起义军。方清屯兵祁门县,并于此“置昌门县,以为守备”。陈庄连陷江西州县,及长江以北的舒州(今安徽潜山)。淮南节度使崔园以张万福为舒州刺史,“督淮南岸盗贼,连破其党”。官军偏将吕太一、武日升相继倒戈,归附义军,义军声威达于今江苏、安徽和江西的七州之地,并有“跨据大江,吞噬东土之计”,所谓“残害生人”,“东南厌苦”,说明义军对地主豪商等的打击十分严厉。唐代宗采用江西观察使判官李芄提出的“以秋浦置州,扼衿要,使不得合从(纵)”,亦即用置州防守要地,将方清与陈庄两支义军分割开来,以便各个击破的谋略,将宣州的秋浦、青阳、饶州的至德合置池州,命李芄摄行州事。并命正在江南镇压人民反抗斗争的李光弼分兵围剿方清、陈庄起义军。李光弼在镇压袁晁起义后,立即遣其行军司马袁傪将兵前往宣、饶,同时征调诸道兵协同作战。左武卫中郎将柏良器、江西观察使李勉、歙州刺史长孙全绪等相继出兵。永泰二年(公元766年)官军攻破起义军据守的石埭城,方清牺牲,陈庄在乌石山降敌,起义失败。
3.西原人民起义
唐代西原,在“广、容之南,邕、桂之西”,即今广西僮族自治区西部左、右江流域一带,是我国古代僮族聚居的主要地区之一。
唐初,唐王朝在此设置羁縻性的西原州,领罗和、古林、罗淡三县。州县长吏均由原溪洞首领充任,推行“以夷制夷”的政策。西原人民不仅遭受本族首领压榨,而且要向唐统治者“纳质供赋”。
安史之乱后,由于财政困难与日俱增,唐统治者对西原人民的搜括也显著加紧。有的地方官不按“夷獠之户,皆从半输”的规定征收税米,私自“遂勒全输”。一些贪官污吏还“别竖名色,妄配乱征”,邕管经略使“多不得人”,这些封疆大吏的“侵欺虏缚”,在西原人民中积下了深重的“怨恨”。特别是其中某些将官为了“邀功求赏”,向朝廷“争献谋计,惟恐后时”。因此镇压西原人民的战争连绵不绝,弄得州县残破,田畴多荒,抛妻弃子,“十室九空,百姓怨嗟,如出一口”。此外,邕、容、桂、广等道“观察使所奏监州官,多是本土富豪百姓兼杂色人……既不谙熟文法,又皆纵恣侵欺,多取良家以为奴婢,遂使豪酋搆怨,溪洞不安……,生人转困”。据史籍记载,这种“虏劫溪洞或典买平民”为奴婢供官吏家内使唤,和转卖给长安等地贵族官僚和富豪之家充当奴婢的现象十分盛行。正是这种阶级和民族的双重压迫和剥削,逼使西原人民不断掀起大规模反抗斗争。
安史之乱爆发后,尽管岭南一带远离叛乱前方,但唐统治者仍多次下达诏令,强行征发丁壮,命其自备资粮奔赴北方参与平叛。唐玄宗天宝十五载(公元756年),由岭南、黔中丁壮组成的五万唐军,在河南叶县(今河南叶县南)地区,被安禄山的叛军打得几乎全军覆没,军资器械,弃如丘山。败讯传至岭南,引起西原人民极大愤怒,他们立即拿起刀枪,“相挺为乱”,掀起了反抗唐王朝的英勇斗争。
唐肃宗至德初(公元756年),西原人民在黄乾曜、真宗郁领导下,与陆州(今广西僮族自治区合浦西)、武阳(今广西僮族自治区罗城北)、珠兰(今广西僮族自治区珠兰)、金溪和黄澄(今广西僮族自治区扶绥)等一百余洞共同起义,推举武承斐、韦敬简为帅,号中越王。其他领导者也多称王侯:廖殿为桂南王,莫淳为拓南王,相支为南越王,梁奉为镇南王,罗诚为戎成王,莫浔为南海王。署置官吏,建立政权。义军旌旗蔽野,鼓角沸天,攻州陷县,焚烧地主和官家宅舍,诛杀地主官吏,并将他们掠夺来的财帛分给穷人。“方圆数千里,控带十八州”,义军迅速壮大为二十万人,并打算“先破岭南,后图岭北”,声势十分浩大,地主豪绅之家坐卧不安。
由于西原义军凭借山险与官军周旋,使官军往往陷于被动挨打的困境,历时四年,也未将义军镇压下去。唐统治者遂在军事进攻的同时,加强政治欺骗。乾元初,先后派遣中使魏朝璨等,对起义军领袖“慰晓”,饵以官爵,“赦其罪,约降”。义军领袖不予理会,率领起义军进攻连州(今湖南连县)。唐统治者恼羞成怒,增调广(今广东广州)、柳(今广西僮族自治区柳州)、梧(今广西僮族自治区梧州)等州兵,以及西原、环(今广西僮族自治区环江)、古等州首领的部众共二十万人,向西原起义军发动大规模进攻。在强敌面前,西原起义军毫不畏惧,英勇抗敌。“自春徂冬,凡经二百余日,前后苦战,各三十余阵”。在敌人以昼继夜,或围或攻的打击下,起义军终于战败,黄乾曜、真郁崇、廖殿、莫淳、梁奉、罗诚和莫浔等不幸牺牲,五千余名将士惨遭杀害。尽管武承斐、裴敬简面缚降敌,但是广大起义军将士誓死不屈,“或连袂坠谷,自成积观之尸;或带刀投江,有同漂杵之血”,显示了惊天地、泣鬼神的英雄气概。
“农民被打败了,但是他们还要不断地起义,他们决不会因为第一次的失败而灰心丧气”。张侯、夏永、梁崇牵、覃问和吴功曹等,将被打散的义军重新集结起来,并联兵向官军发起新的攻势。唐代宗广德元年(公元763年)十二月,西原义军一举攻占了道州(今湖南道县西)“据城五十余日”。桂管经略使刑济击败西原义军,执吴功曹等。翌年,西原义军复围道州,刺史元结坚守一百余日。遂转攻永州(今湖南零陵),打下邵州(今湖南邵阳市),留数日而去。
唐代宗大历初年,唐代人民反抗斗争的浪潮在全国、尤其是江淮一带更加汹涌澎湃。在此大好形势鼓舞下,西原人民的斗争也逐渐与当地汉族等民族的斗争相结合,彼此呼应,共同杀敌,取得了更加辉煌的战果,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时期。
大历五年(公元770年),湖南观察使辛京杲命其牙将王国良戍守邵州武岗(今湖南武冈西南),阻遏西原义军北上,因辛京杲染指王国良家财,遂加以死罪,并“虐其士卒”。王国良“因人所苦,遂散财聚众,据县以叛”。他与西原义军联合,保守山险,攻州打县,声势所及,“濒湖千里”。唐王朝命荆南、江西、黔桂出兵共同镇压,却“连年不能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