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后期严重的社会危机,更突出的表现在统治阶级与被统治阶级之间矛盾的激化上。具体来说,就是(1)苛重的赋税和差役,(2)剧烈的土地兼并(这两方面,请阅本书第七章第三节)。刘允章《直谏书》中所说的人民“八苦”:“官吏苛刻,一苦也;私愤征夺,二苦也;赋税繁多,三苦也;所由乞敛,四苦也;替逃人差科,五苦也;冤不得理,屈不得伸,六苦也;冻无衣,饥无食,七苦也;病不得医,死不得葬,八苦也”,典型地反映了唐后期广大劳苦人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悲惨处境。这就是唐末农民战争爆发的主要原因。
唐后期严重的社会危机,从统治阶级和被统治阶级两个方面同时表现出来了,一场急风暴雨式的阶级大搏斗即将来临。
早在唐文宗时,刘于太和二年(公元828年)应贤良方正科的著名对策中就向唐统治者发出了警告。他说:“今海内困穷,处处流散……加以国之权柄,专在左右,贪臣聚敛以固宠,奸吏因缘而弄法”,“土崩之势,忧在旦夕”,如果遇上天灾、瘟疫,则“恐陈胜、吴广不独起于秦,赤眉、黄巾不独起于汉”。刘的话,切中时弊,但执政者恶而不听。
“不忍见国难危”的刘允章,唐僖宗时再次冒死上书,尖锐地指出,唐末“(人)有八苦而无一乐,国有九破而无一乐”,对于那些“哀号于道路,逃窜于山泽,夫妻不相活,父子不相救”的天下黎民,如果朝廷再“不理,何以归哉?”终日只知“专务游戏”的唐僖宗,报本“不理”。当然,几声逆耳的忠言岂能打动昏君之心;病入膏肓的唐王朝,也不是任何人间的灵丹妙药所能起死回生的。将它抛入坟墓的历史任务,就理所当然地落到了揭竿而起的千百万唐代劳动人民的肩上。
§§§第二节唐后期人民反抗斗争
唐王朝进入后期后,人民反抗斗争进一步发展,唐末爆发的以王仙芝、黄巢大起义为中心的全国性农民大起义,将有唐一代农民战争推向最高峰。
唐后期人民反抗斗争主要集中在江淮地区。自安史之乱后,江淮地区成为阶级矛盾最尖锐地区,人民反抗斗争也最为剧烈。尽管唐中期人民反抗斗争被唐统治者用剿抚兼施的手段镇压下去了;但是导致起义的各种社会矛盾没有消除,至唐后期,这些社会矛盾更加尖锐。在藩镇割据越来越严重,唐中央势力越来越衰弱的趋势下,唐统治者在江淮地区的军事力量仍然不强。农民利用这些有利条件,不断发动新的斗争。唐穆宗长庆二年(公元822年),和川(今安徽和县)发生饥荒,乌江县“百姓杀县令以取官米”。江州(今江西九江市)和舒州(今安徽潜山)的农民起义军,劫持向京师长安运输贡物的船只,亳州(今安徽亳县)农民起义军,攻打地主豪绅的宅舍,没收货财,历届刺史擒捕不获,被统治阶级诬为“剧贼”。唐敬宗宝历二年(公元826年)九月,新任刺史李繁“潜设机谋”,袭击义军大本营,才将其镇压下去。唐文宗太和初,鄂州(今湖北武昌、岳州(今湖南岳阳)一带农民起义军众多,他们利用这里“囊由带江,处百越、巴、蜀、荆、汉之会”的有利地理条件,夺取来往舟楫上官府或富商的财物。太和五年(公元831年),新任鄂岳观察使崔郾,训卒治兵,依据江湖萑蒲丛生不便巨舟航行的特点,建造灵活快速的蒙冲小舰,采取严刑竣罚、跟踪穷追策略,将农民起义军镇压下去。吉州(今江西吉安)赤石、徐庄等地的农民起义军凭借险要的山地洞穴,筑栅七所,一面从事农业生产,一面进行反抗斗争。
唐武宗时,全国各地农民反抗斗争掀起新高潮,江淮一带更是如此。刘大扑领导的数百名义军,以江州与洪州交界的彭蠡湖附近的山洞为据点,进行斗争。从其被统治阶级诬称为“剧贼”,并作为镇压者江西观察使周墀的一大所谓“政绩”来看,这支队伍相当精干、善战。在江南西道和岭南地区,因天旱乏食,饿殍遍野,农民为求生存而相聚起义,“荡覆乡县,势如燎火”,唐王朝命诸道节度、防御使,在辖区山河江海“切加警备,仍差巡检,更于要害处,加置军镇捉搦”,“如能设计擒获贼党二十人已上,并获赃物推问行劫纵迹分明者,量其功绩节给优赏,仍与迁职;如界内有劫杀不能捉获者,亦节级重加惩责,仍委出使郎官御史及所在巡检院切加访察,不得更使因循”。
唐宣宗大中年间,衡州(今湖南衡阳)邓裴“以湖湘早耗,百姓饥荒”而聚众起义。起义军“剥乱乡间,陵惊郡邑,徒坚党合,事巨寇牢,或据深山,或闭官道,遂使湖岭之外”的地主豪绅惶恐不已。大中六年(公元852年)四月,在湖南团练付使冯少端的围剿下,邓裴被俘,起义失败。寿阳(今安徽寿县)发生饥荒,农民聚众起义,被司农卿浑偘镇压。山南西道的蓬州(今四川仪陇南)、果州(今四川南充)农民,迫于饥寒,依据州境内的鸡山,不仅进攻剑南东川、四川和山南西道广大地区,而且言辞悖慢,深深地刺痛了唐宣宗,他极为愤怒,欲发兵围剿。宰相崔铉建议遣使招降。而当起义军受唐王朝使臣招诱,皆投弓列拜请降时,唐将王贽弘与宦官率领的官军,已偷偷进至山下,将已解除武装的起义军将士竟击灭之。大中十二年(公元858午),山南东道“封疆险阔,素多盗贼”。该道的襄州(今湖北襄樊市),每年秋天,常有众多的农民起义军“张旂结党,夜出昼藏,谓之山栅”。他们焚烧地主豪绅的庭院,没收其资财,遭到冲击的有产者惶恐不安,到处设置警备。山南东道节度使徐商,挑选精兵,别置营屋,列垛设摽,经常训练,又不杂抽差,故行动迅速,作战能力较强。徐商依靠这支“捕盗将”,把起义军打垮。
在江淮地区人民反抗斗争中,私盐、茶贩占有突出地位。唐后期,随着朝廷对盐、茶控制日趋严格,对私盐、茶贩的镇压也不断加强。唐文宗时,已不是把私盐、茶贩视为一般走私活动,而是按“光火贼例处分”,即视为与农民造反一样血腥屠杀了。但是,无论朝廷刑法怎样苛酷,私盐、茶贩的斗争非但没有停止,反而愈益活跃。
唐武宗执政初,江淮地区私盐、茶贩的活动更加频繁。池州刺史杜牧在“寻穷询访”后,向执掌朝政的李德裕上书,详细论述了“群盗如麻”的私茶贩概况:一、江淮私茶贩都是结伙而行,挟持兵杖,与巡查官府进行武装斗争。二、私茶贩在江中劫取财物,入山博茶水劫不便时,则于草市陆劫,杀死富豪,取其钱财。濠、泗、亳、徐、汴、宋等州私茶贩多劫江南、淮南、宣、润等道;许、蔡、申、光等州私茶贩多劫荆、襄、鄂、岳等道,劫得财物,都是尽贩私茶,北归本州货卖。三、私茶贩与江淮船夫、小商贩及广大民众互为表里,乡村均有兵仗,地方官吏不敢冒然前往捉拿私茶贩。四、江淮镇戍兵力单薄,戍卒宁愿纵容私茶贩而自身受罚,也不敢与其相斗,故难镇压。杜牧认为,“若令宣、润、洪、鄂各一百人,淮南四百人,海船以三十人为率,一千二百人分为四十船,择少健者为之主将,仍于本界江岸,创立营壁,置本判官,专判其事,拣择精锐牢为舟棹,昼夜上下分番巡检,明立殿最,必行赏罚。江南北岸添置官渡,百里率一,尽绝私载。每一宗船,上下交送,是桴鼓之声千里相接,私渡尽绝,江中有兵,安有乌合蚁聚之辈敢议攻劫”,这样,不仅能将私茶贩彻底镇压,而且茶利尽入朝廷公室。李德裕等大臣也向唐武宗当面奏请于淮南、浙西、宣歙、江西和鄂岳等五道,设置游奕船,沿江要害处扎营,经常在江中巡查,严惩贪赃和纵容私茶贩者,酬赏能将私茶贩完全镇压下去者。
唐宣宗即位后,“茶、盐之法益密。粜盐少私盗多者,谪观察、判官,不计十犯”,“有盗坏与鬻鹻,皆死,盐盗持弓矢者亦皆死刑。”为加强巡查缉捕之力,唐统治者还命专管盐务的巡院,与当地州县联防。又与群臣杂议镇压措施。史称,“今日刑法颇峻”,而“盗贼益烦”,寿阳“有货茶盗斗变难制”。
唐王朝戒备森严的宫廷屡遭冲击。长庆四年(公元824年)四月,在即帝位仅三个月的唐敬宗身边,爆发了一次宫廷工匠起义。染工张韶与占卜者苏玄明“阴结诸工(匠)百余人,匿兵车中若输(染)材者,入右银台门,约昏夜为变。”守卫者疑其载重而诘查,张韶以为事已暴露,遂杀其人,拿出车中兵仗,大呼攻入皇宫。正在清思殿与宦官击毬的唐敬宗“震惊”万分,急忙关闭殿门,狼狈逃至左神策军避难,旋将二太后也接至军中。阉臣仓猝由望仙门出奔,“宫门皆闭,上(唐敬宗)宿于左军,中外不知上所在,人情骇”。张韶等攻入清思殿,登御榻而食皇帝御膳,将各种宝器分给大家。他们又攻打弓箭库,击败卫士的抵抗。左神策中尉马存亮遣左神策大将军康艺全、将军何文哲、宋叔夜、孟文亮,右神策大将军康志睦、将军李泳、尚国忠等率骑兵前来助战。日暮,张韶和苏玄明不幸中箭而死,起义者仍英勇搏斗,至翌日,起义才最后失败。唐敬宗回宫时,宰相帅百官诣延英门庆贺者,亦不过数十人,充分暴露了唐统治集团的腐朽和虚弱。史称张韶是“染坊供人”、“染署工”,则他当是在皇宫染坊服役的工匠。唐代官府手工业中的工匠,有短期服役的短番匠和长期服役的工匠,有些短番匠也常被以“和雇”的名义强迫留下继续服役。服役期间,倍受压榨,“工匠莫学巧,巧即他人使,身是自来奴,妻亦官人婢”的民谣,就是唐代工匠痛苦生活的真实写照。因此张韶一挑头,就有许多染工毅然随着他造反。
三个月后,染工们的壮举在李唐统治集团中引起的惊悸犹未完全消除,宫闱深处又发生了一次“妖贼马文忠与品官季文德等凡一千四百人将图不轨”的事件。
唐文宗即位时,京师行政长官就向他奏报长安郊区经常有农民起义军出没,建议官健子弟若要习射,请令本司各制射垛教试,不得将弓箭出城,以防止有人假托习射把兵器送给农民起义军。太和四年(公元830年)底,“如闻近日京城频有寇贼”的诏令,说明唐文宗认可的上述禁令难以阻遏农民起义军的发展壮大,并由京畿逐渐潜入京师活动了。深感威胁的李唐统治集团,认为现有京兆府县的有关镇压机构太少,“防制实难,须假军司,共为捕察”,同时指令皇帝的御林军——左、右神策军,与京兆府联兵追捕农民起义军。凡是他们认为“是杀人及强盗罪迹分明,不计赃之多少”,便予决杀,并将这一诏令颁布全国,“其外县有军镇处,亦准此处分”,妄图以此高压手段,扑灭京师和天下的人民反抗斗争火焰。
唐武宗崇奉道教,热衷烧炼金丹,以求长生不老。为便于向道士询问神仙之事,迎其“下凡”,他命左、右神策军每日派军健三千于皇宫内苑运土,兴建高一百五十尺富丽堂皇的望仙楼,唐武宗求仙心切,欲楼早成,每日下敕令催筑,甚至取消每年寒食节放假七天的惯例,强迫军健拼命干活。军健“怨恨,把器仗,三千人一时衔声”愤怒抗议,唐武宗非常“惊怕”,急忙赏赐每人绢三尺,放假三天,以免事态扩大。
少数民族反抗斗争十分活跃。唐后期少数民族起义主要集中在剑南、关陇和岭南三个地区。
剑南。唐文宗开成年间,剑南东川一带“岁饥,盗赘结,酋豪自王,伪署官吏,发敖,招亡命,联蓬、泸、嘉、荣诸州,蛮落摇乱,根株磐炽”。剑南东川节度使卢弘宣发布告示,进行招谕和威胁,受骗投降的起义群众,强壮者被编入官军,体弱者被遣归乡里,首领遭到捕杀。唐宣宗大中末年,昌州(今四川大足)、泸州(今四川沪州)刺史贪残,以弱缯及羊强迫僚民购买,米麦一斛得钱不及一半,僚民愤怒异常,遂立酋长始艾为王,焚掠梓、潼一带,后被刺史刘成师诱降,七十余名首领牺牲。余部撤至剑南东川,又为节度使柳仲郢招降。唐懿宗咸通三年(公元862年),资州(今四川资中)。泸州夷起义,攻打巴川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