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解洛阳之围,义宁元年五月,隋炀帝命监门将军庞玉等将关内兵援救东都。柴孝和说李密曰:关中阻山带河,地势险要,西楚背之而亡,汉高祖建都于此以成霸业,又是杨隋西京,若亲率精锐袭取长安,业固兵强,然后东向平定河洛,传檄而定天下。李密虽说这“诚为上策”,他也考虑很久了,却又说义军都是山东人,见洛阳未下,不肯随他西行,留下的诸将,必然“各竞雌雄,若然者,殆将败矣”,没有采纳这个富有远见的谋略,仅命柴孝和率数十骑西行试探,瓦岗军主力仍继续围攻洛阳。所谓义军不肯西行乃是藉口,实际上是李密本人“顾恋仓粟,未遑远略”,一心想入东都称帝。越王侗使段达等与李密战于回洛仓西北,李密大败,死伤甚众,弃回洛仓遁回洛口。六月,李密帅众又与隋军大战于平乐园,复取回洛仓。七月,隋炀帝复命江都通守王世充“率劲卒五万”,将军王隆帅邛黄蛮,河北大使韦霁、河南大使王辩等各率所部共同驰援洛阳。九月,河南、山东大水,灾民“死者日数万人”,饿殍满野。徐世乘机对李密说:“天下大乱,本是为饥,今若得黎阳一仓,大事济矣”。李密遂命徐世率兵五千自原武(今河南原阳西南)渡过黄河,会同郝孝德、李文相、张升和赵君德等部义军,共同袭取黎阳仓(在今河南浚县西南),“开仓恣食,一旬之间,胜兵二十万余”。武安、永安、义阳、弋阳和齐郡相继降于李密。窦建德、朱粲等部义军,亦遣使归附瓦岗军,李密以朱粲为扬州总管、邓公。
同年十月,王世充率各路隋军十余万击李密于洛口。二十五日王世充夜渡洛水,扎营黑石(今河南巩县西南)。翌日,两军在洛水北岸会战。王世充军戈矛多,利于险隘。李密军长枪马骑占优势,宜平原作战。而会战之地,北限大山,南临洛水,地势褊促,骑兵难以驰骋。王世充则充分利用有利地形,扬其所长,纵兵猛击李密,瓦岗军迎战失利,大将柴孝和溺死于洛水。可是当王世充围攻月城(今河南巩县西北)时,李密出奇兵偷袭王世充黑石大本营,惊恐万分的守军“连举六(次)烽(火)”告急,王世充狼狈撤围,狂奔四十余里回救,被瓦岗军击败,大丧师徒。十一月初,李密与王世充夹石子河再战,瓦岗军先败后胜,王世充惨败西逃。十二月,王世充芻粮将竭,夜袭仓城,中瓦岗军埋伏大败,“斩其骁将费青奴,士卒战溺死者千余人”。
武德元年(公元618年)正月,王世充在补充七万兵力后,营于洛北,令诸军临岸布兵,各架浮桥,准备大举进攻瓦岗军。由于桥成有先后,先成者即渡,缺乏统一指挥,混乱不堪,虎贲郎将王辩击破李密外栅,营中惊扰将溃,王世充不知,鸣角收兵,李密帅敢死士乘势出击,隋军大败,“士(卒)争桥,溺死者数万,洛水为之不流”,大将王辩等被杀,洛北诸军皆溃。是夜疾风寒雨,冻死者数以万计,王世充率残部数千人逃至河阳(今河南孟县),不敢还京都,自系于狱请罪。越王侗遣使慰抚,赐以金帛、美女,召还。此后,王世充龟缩于洛阳北的含嘉仓城,不敢出战。
李密则乘锐攻占偃师,修金墉城(今河南洛阳东),有众三十万,征鼓之声,闻于东都。瓦岗军阵于北邙山,南逼东都上春门,继续围攻,隋金紫光禄大夫段达、民部尚书东都留守韦津出兵拒战。段达见瓦岗军势盛,惧而先退入城,李密顺势追击,隋军大溃,韦津死于阵。于是隋将作大匠宇文恺子儒童,河南留守职方郎柳续,河阳独孤武郎,河内郡丞柳燮等投降瓦岗军。“东至海、岱,南至江、淮郡县,莫不遣使归(李)密”。窦建德、朱粲、杨士林、周法明、卢祖尚、孟海公、徐圆朗等,均遣使通表,劝李密建尊号,李密属官裴仁基等,也上表请其正位号。这时瓦岗军已成为中原地区最强大的一股政治势力,它是瓦岗军最兴盛的时期。
李密,字法主(或云玄邃),本辽东襄平(或云陇西成纪)人,后徙家长安。出身贵族名将世家,开皇年间袭爵蒲山公。大业初为隋炀帝左亲卫府大都督,东宫千牛备身。李密“多筹算,才兼文武,志气雄远,常以济物为己任”;礼贤下士,散家资养客,深得权臣杨素器重,与其子杨玄感为“刎颈交”。因遭炀帝猜忌,称病失意于家。杨玄感起兵时,奉李密为谋主。但谋略未被采纳,不被重用。杨玄感败死后,李密被隋王朝逮捕。在押送高阳途中,以金贿使者而穿墙脱逃,投奔平原义军郝孝德,因其出身、经历,义军对他不大放心,故郝孝德“不甚礼之”。李密又见王薄,“亦不之奇也”,当时正值饥荒,李密落魄,至削树皮而食,亡匿淮阳村舍,变姓名为刘智远,聚徒教书。因吟诗哀其遇云:“此夕穷途士,空轸郁陶心,眺听良多感,慷慨泪襟”,为人告发,逃至妹夫雍丘令丘君明处,又为丘君明从子告发,被官府追捕。大业十二年(公元616年)十月,通过王伯当献“指罪诛暴,为天下先,杨氏不足亡”之策,翟让才允许李密进了瓦岗寨。
翟让根据当时斗争形势需要,派李密游说侧近小股义军,联合起来,共同对敌。当时在今河南一带,有外黄(今河南民权西北)王当仁、韦城(今河南长垣北)周文举、雍丘(今河南杞县)李公逸等部义军,李密往采其间,说以取天下之策,“所至皆降”。翟让很高兴,“始尊敬焉,召与计事”。他虽然谢绝了李密提出的席卷二京,诛灭暴虐夺取杨隋天下的建议,却接受了他提出的“不如取荥阳,休兵馆谷,待士逸马肥,乃可与人争利”的策略,取得一系列胜利。李密“形仪眇小、(翟)让弗之忌”。杀张须陁后,翟让准许李密建牙,别统所部,号“蒲山公营”。破刘长恭后,李密被翟让推为瓦岗军最高首领。
出身大贵族的李密,是个有政治野心的人。尽管他起初投奔瓦岗军,完全是为了找个人出路。他为翟让出谋划策,在巩固和壮大瓦岗军的斗争中,起过积极作用。但是随着瓦岗军的迅速发展,不断获得翟让信任,尤其是逐步掌握了这支义军的大权后,李密的私人打算遂日益暴露出来。为了保住个人独揽大权,他挑选“勇士尤异者”八千人为“内军”,使骁将秦叔宝、程咬金(二人原为张须旧将,曾残酷镇压过农民起义军)等统领,作为私人武装,常说:“此八千人可当百万”。重用贵族豪强地主和隋朝降官降将房彦藻、郑、祖君彦、时德、常何等,并“厚抚初附之兵”。
李密的这些作为,引起了翟让等瓦岗军老将士的疑忌、不满和反对。大业十二年十月,翟让部下与李密之兵发生磨擦,翟让对李密说:“今资粮粗足,意欲还向瓦岗,公若不往,唯公所适,让从此别矣。遂帅辎重东行,李密亦引兵西进。后翟让虽“寻悔,复引兵从密,但彼此之间已貌合神离。义宁元年九月,瓦岗军捉住奉隋炀帝诏令“安集、洛,追兵击(李密)”的摄江都郡丞冯慈明,李密待以客礼,慰其劳苦,温言相劝,反被冯慈明斥为“不义之言”。李密虽不高兴,犹盼其回心转意而“厚加礼焉”。后知其“潜使人奉表江都,及致书东都留守,论贼形势”,仍然“义而释之”后,冯慈明被翟让乱砍而死。翟让旧部司马王儒信劝翟让为大冢宰,“总秉众务,收(李)密权”。翟让之兄翟宽也不满其大权旁落,说:“天子止可自作,安得与人,汝若不能作,我当为之”。翟让“但大笑,不以为意”。而李密却“闻而恶之”,遂与心腹房彦藻、郑等策划谋害翟让的阴谋。义宁元年十一月,在击退王世充进攻后的宴会上,李密先将翟让左右侍卫引出,然后拿出良弓让翟让赏玩,“让引满将发,(李)密遣壮士蔡建自后斩之”,翟让兄、侄、司徒府长史摩侯和王儒信等同时遇难。李密虽亲为受重伤的徐世上药,抚慰欲散的翟让麾下,命徐世等分领其众,但李密的“将佐始有自疑之心矣”。
起初,尽管李密为翟让所推,恐其图己,故比较谨慎,“恭俭自励,布衣蔬食,所居之室积书而已,子女珍玩,一无所取,赈贷贫乏,敬礼宾客,故河、汴间绝粮之士,多往依之”。而谋杀翟让后,李密以兵强粮足,炀帝远在江都,“颇自骄矜,不恤士众;仓粟虽多,无府库钱帛,战士有功,无以为赏”。又蓄“美人珍宝”。李密复排斥异己,如徐世曾在宴会上讥刺李密的短处,他很不高兴,让徐世镇守黎阳,“虽名委任,实亦疏(远)之”。“人皆谓明公(指李密——引者注)弃恩忘本”。这一切,严重破坏了瓦岗军的内部团结,致使组织涣散,士气不振,伏下了失败的祸根。同时,由于瓦岗军内外一些首领对李密的阿谀奉承,李密的政治野心更加膨胀,自恃兵强,妄自尊大,以“四海英雄共推盟主”自翊,以“执子婴于咸阳,殪商辛于牧野”在望,根本不把包括李渊父子在内的任何人放在眼里;且“注意东都,无心外略”,打算攻下东都称帝。当时李密虽据洛口仓等大粮仓,却“无防守典当者,又无文券,取之者随意多少;或离仓之后,力不能致,委弃衢路,自仓城至郭门,米厚数寸,为车马所践。群盗来就食者并家属近百万口,无瓮盎,织荆筐淘米,洛水两岸十里之间,望之皆如白沙”。泰山道士徐洪客献书于李密,认为“大众久聚,恐米尽人散、师老厌战,难可成功”,劝其“乘进取之机,因士马之锐,沿流东指,直向江都,执取独夫,号令天下”。由于李密满足于粮食如山,就食者如流的表象,盲目乐观于“东都兵数败微弱,而将相自相屠灭,谓旦夕可平”,并认为只要占领东都,天下就易为己有。因而没有乘当时有利形势,采纳徐洪客提出的南下江都、推翻隋炀帝夺取政权的建议;而是长期顿兵防守严固的坚城之下,与隋王世充军“前后百余战”,贻误了发展机会,又极大的消耗了自己的力量。
义宁二年(公元618年)三月,禁军将领宇文化及等,利用禁军将士思归的不满情绪,在江都策动兵变。缢杀隋炀帝后,立秦王之子杨浩为傀儡,率隋百官及禁军十余万人北上,欲回长安。“来次彭城,所经城邑,多从逆党”。五月,称帝于洛阳的越王侗(即皇泰主),异常恐惧。他采纳了太府卿元文都献的一箭双雕计:以高官厚禄招降李密,“使击(宇文)化及,令两贼自斗,化及既破,而密之兵固亦疲矣”,再“徐承其弊”,消灭瓦岗军。皇泰主命李密先“平化及,然后入朝辅政”。李密不利用敌人内部矛盾,使他们在相互厮杀中被削弱乃至同归于尽,反而认为这是实现自己政治夙愿的天赐良机,“遣使报谢”。皇泰主授其太尉、尚书令、东南道大行台、行军元帅、魏国公,还特意另写一信“以伸厚意”。李密“见使者大悦,北面拜伏,臣礼甚恭”,结果为敌人所用,堕入陷井之中。李密投降隋皇泰主,使瓦岗军丧失了反隋的斗争大方向,涣散了斗志。六月,宇文化及攻占黎阳,并包围镇守黎阳仓的徐世。李密发兵二万援救徐世。李密知宇文化及乏食利速战,故深沟高垒,与徐世烽火相应,以疲其兵,又遏其归路。宇文化及攻打黎阳仓城,徐世于城外掘深沟固守,并穿地道不断出兵袭击宇文化及,焚其攻城战具。宇文化及屡攻不下,复中李密伪与其和、使其粮尽之计。七月初,两军大战于卫州童山(今河南浚县西南)之下,自辰至酉,李密被流矢射伤堕马,闷绝,为秦叔宝所救。宇文化及也“力竭粮尽,众多叛之”,其将陈智略、樊文超、张童儿以及留守滑州(今河南滑县)的刑部尚书王轨等接踵降于李密。宇文化及势穷,率残部掠汲郡后北逃魏县(今河北大名西)。李密认为宇文化及已无所作为,遂留徐世备御,西还巩洛。
李密在与宇文化及作战时,每获胜,必遣使告捷于隋皇泰主。此时则遣记室参军李俭朝东都,献杀炀帝的于弘达。皇泰主召李密入洛阳,师至温县(今河南温县东北)王世充杀元文都等,在洛阳抢先发动了宫廷政变。李密入东都称帝的打算化为泡影。
王世充占据东都后,“厚赐将士,缮治器械,人心渐锐”。九月,王世充欲乘瓦岗军在与宇文化及军作战中“劲卒良马多死、士卒疲病”、又未获必要休整之机,一举消灭它。他恐人心不一,遂诈称周公“显圣”,令其急讨李密,当有大功,否则“只皆疫死”。王世充部下多楚人,信鬼神,皆请战。王世充挑选精锐人马二万余人,屯兵通济渠南,在渠上架桥三座,以便进攻瓦岗军。李密亲帅主力出偃师,北阻邙山迎战。在商议作战方案的诸将会议上,裴仁基说,王世充全军而来,洛阳必定空虚,可分兵防守要道,使其不得东进;再挑选三万精兵,西逼东都,王世充势必还救,我则按甲不动,王世充再出,我又逼之,“如此,则此有余力,彼劳奔命”,必能取胜。李密觉得裴仁基话“大善”,认为王世充军有兵仗精锐、决计深入和粮尽求战三不可当,如果我们乘城固守,使王世充军欲斗不得、求走无路,不过十天,可以稳拿其头。而陈智略、樊文超、单雄信认为,王世充人少,又屡经摧破,全已丧胆,我军已超过敌人近一倍,而新归附的江淮将士也希望立功,可乘锐立即与其决战。“于是诸将喧然,欲战者什七八,(李)密惑于众议而从之”。裴仁基苦争无效。会后魏征再次提出以逸待劳奇策,指出瓦岗军元气未复,王世充“计穷,意欲死战,可谓穷寇难与争锋”,但也被人讥为老生常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