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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纯钧剑是宝剑(2)

于天赐看着那边返身行来的宋昀,忽笑了笑,“不如……我们将二位送到李氏酒坊或柳园酒肆去?听闻十一夫人随身盘缠不少,想来可以在那边醉生梦死好一阵了!”

越山那座竹楼,不过是宋昀的别院。他显然在绍城另有居处,于天赐摆明了不想韩天遥等去,不想再和他们有所牵扯罢了。

十一踢了踢倨傲打量四周的狸花猫,笑道:“醉生梦死……甚好,甚好!花花,以后陪我喝酒,天天醉生梦死可好?”

狸花猫半解不解地看着主人,然后弓起腰来,冲着于天赐苦大仇深地低吼一声,已是显而易见的敌视。

宋昀已走到近前,听得一句半句,不由皱眉。

他正待说话时,韩天遥忽道:“李氏酒坊或柳园酒肆虽好,但我在另一个地方喝过更好的酒。”

微微侧过头,他对着十一的方向,“或许,我们可以去那里?”

他的话语是一惯的低沉平静,却明显是慎重的商议口吻。

十一散漫的眉眼便冷下来,粗陋的面容如浮了层雪色的霜。她淡漠地盯着韩天遥,并不接话。

韩天遥目不能视,却已觉出她的冷漠和抗拒,眉峰微不可察地蹙了一蹙,很快恢复淡然。

只是袖中的手已攒握成拳,无声捏紧。

从未想过有一天,竟能被人无视得如此彻底,那人还是他名义上的妾……

小珑儿伸了伸脑袋,想说话,到底还能看出十一的冷漠和韩天遥的尴尬,又缩回了脖子。

狸花猫也伸了伸脑袋,当空嗅了嗅,发现主人和宋昀都是空手而返,也缩回了脖子。它拢着毛光水滑的两只前爪,高贵冷艳地看着连鱼都找不回来的主人。

不过,完全陌生的环境下,它难得地没有表现出它的睥睨和不屑来。

宋昀走到十一跟前,待要说话时,于天赐已道:“公子,望三思而后行!那是佟家,不是宋家!便是夫人,只怕也会因此为难。”

宋昀那雅秀的面容顿时浮上踌躇和尴尬,白净的面庞浮上浅浅的绯色。

韩天遥眉峰微挑,“不是宋家?”

于天赐道:“公子自幼失怙,夫人孤身抚育幼子不便,遂带他回了娘家……如今,公子正是寄居于舅父家中。”

宋昀忙道:“先生,舅父并非不通情理之人,咱们原也不用太过多虑!”

于天赐冷笑道:“令舅再怎么通情达理,也不敢拿全家性命开玩笑吧?”

宋昀道:“先生,韩兄乃是忠臣名将之后……”

他正说着时,韩天遥忽打断他的话,“于先生顾虑得有理。那些人既然敢杀我韩氏全家,自然也不会在乎再牵连几户良民。好在我们也不是无处可去。就请宋公子将我们送往相思巷的芳菲院吧!”

于天赐如释重负,立刻道:“好!”

宋昀还待说话时,于天赐道:“公子,既然他们已经有了落脚之处,我们还是尽快将他们送过去吧!若吃的用的有所短缺,悄悄预备了送过去也很方便!”

他招呼一声,那马车夫原是宋家的人,立刻拨转马头,径奔相思巷。

宋昀追上前两步,迟疑道:“姑娘,姑娘……”

十一听了很久的“十一夫人”或“十一”,总听他这一声声的“姑娘”倒也顺耳。

她静默片刻,从被风吹开的帘子后向他笑了笑,“芳菲院……其实是个好地方!那里虽然没竹子,却有一种罕见的三醉芙蓉,晨间白花,午间转桃红,傍晚则转作朱红……美不胜收!公子可要去看看?”

宋昀看着明暗晃动间那双清莹的眼,心头仿佛也有什么在明明暗暗地晃动。他微笑道:“好,我一定去看!”

他的笑容虚恍温润,如一帘若隐若现的故梦,无声无息地叩向谁尘封的记忆。

十一弯起的唇角便有些僵硬。

她近乎贪婪地再盯他看一眼,轻轻阖上车帘,伸手抓向酒袋,倒往自己口中。

可惜,酒袋早已空空。

芳菲院是间独门独户的小院子。三间正室与两间厢房围抱着小小的院落。

院中栽了一株枣树,隔了围墙犹能看到上面星星点点的褐红果实。

于天赐看着那紧闭的小院,皱眉道:“门锁着。”

韩天赐道:“这院子是我那九夫人所有。没事,砸开。”

“慢着!”

十一却喝止,然后在褡裢中掏了一番,便摸出一把钥匙丢了出去,“试试还能不能打开。”

于天赐忙和从人去试时,虽然费了番手脚,到底把那锈蚀许久的门锁打开了。

小珑儿忙扶韩天遥下了车,走进去瞧时,已忍不住讶叹一声。

韩天遥问:“怎么了?是不是屋宇太陈旧了?”

小珑儿环顾四周,低声道:“其实……还好。门窗都还看得出原来的颜色,雕花很漂亮。只是许久不住人,院子里的草有半人高。不过,十一夫人说的那个什么芙蓉,果然正开花呢,现在是粉红色的……”

再抬头看一眼那枣树,她更雀跃了,“这里还有枣树!枣子都熟了,一定很甜!回头我爬树上采了给公子煮汤补身子!”

十一在旁闲闲道:“小珑儿,你踩坏了我的枣树,我削了你做花肥……”

小珑儿顿时噤声。

事实证明,十一也就削起人的脑袋来比较利索。随后的收拾屋子、整理床铺以及打扫庭院什么的,还是小珑儿靠谱。

所幸雁词细心,当日嫁给韩家前将一应陈设动用之物锁的锁,收的收,大多保存完好,连棉被都还蓬松柔软着,稍事整理便能先住下来。

十一握着空空的酒袋,看小珑儿收拾片刻,并不觉得自己能插得上手,遂再也没了去削小珑儿的心思,见于天赐催着宋昀告别,便与宋昀一起离开。

小珑儿便有些慌张,悄声问向韩天遥,“十一夫人这是去哪里?她……她又打算撇下我们走吗?”

韩天遥卧于窗边一张竹榻上,听着那渐行渐远却绝无犹疑的脚步声,修长的手指抚向被包扎着的双眼,慢慢道:“小珑儿,她既已是我韩天遥的十一夫人,那么,她一直都会是我韩天遥的人。她撇不了我们。”

小珑儿便心神大定,“那么,她应该很快会回来吧?”

韩天遥听见被栓于窗下的狸花猫愤怒的嚎叫,淡色的薄唇柔软地向上一勾,“会。”

诚然,在那女子心里,他很可能还不如她的狸花猫。

可最危急的时刻,她到底不曾离去,嘴硬心软却拔剑相救,冒着风雨连夜觅药,直至担忧他继续留于竹楼有险,不顾病体未痊而带他赶来绍城……

宋昀与他们有恩无仇,他身边的人却意见相左,难保会因为担心受韩天遥连累而做出点什么来……

相对于韩天遥,十一这个不得宠的韩家小妾,应该还没被对手放在眼里。若撇开韩天遥独自离去,以她那身深藏不露的武艺,连她的狸花猫都可安然脱身。

小珑儿听闻他们没被十一撇下,顿时安心,也不嫌辛苦,勤勤恳恳地打扫收拾出两个房间来,铺上被褥,然后便站到檐下,眼巴巴看着院里的枣树,咽了下口水,问道:“公子,如果我爬树上去摘红枣,十一夫人会不会真的削了我?”

韩天遥柔声问:“你是不是饿了?”

小珑儿委屈道:“公子不饿吗?”

芳菲院里虽有厨房,根本未及收拾出来;宋昀被于天赐催逼着,将她们送到不久后便和十一离去,也未及给他们预备早饭。他们尚是出发前在越山竹楼吃的东西,奔波一路,再加上小珑儿内外忙碌这许久,自然早就饿了。

韩天遥沉吟,到底不敢让小珑儿冒着被人削的危险去摘红枣。他在身上摸了片刻,便翻出一枚玉佩来,递给小珑儿道:“去把这个当了,然后买些干粮和你爱的零食罢!”

小珑儿忙接过,雀跃问道:“公子爱吃什么?我也买去?”

韩天遥微微仰面,迎着外面阳光的暖意,缓缓道:“素食。粗粮淡粥即可。”

韩天遥眼前依然一片漆黑,偏又似灼起了火。

他所求的安谧平和,已在一夜间倾覆;他的家园和亲友,已在一夜间失去。

最后一眼看到的花浓别院,已经淹没于熊熊烈火之中;那些依仗便仰望他的亲人和侍仆,正一个接一个被砍翻在地,绝望地向他伸出求救的手……

不喊疼,不等于真的不疼;

不说伤心,不等于真的铁石心肠。

无法为他们报仇,不能让他们安息,他再无资格做他的富贵闲人,享他的尊荣无限。

小珑儿看着韩天遥沉静到淡漠的面容,再猜不出其中包含了多少不明意味,只想着两人饥饿已久,握紧玉佩便待飞奔出门。

这时,忽闻那暴躁地叫了一上午的狸花猫忽住了嘴,向空中嗅了嗅,然后柔和地“喵”的一声,绿目炯炯地看向门外。

虚掩的院门被推开,十一拎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及一个提盒行了进来,向小珑儿扬了扬手。

小珑儿也闻到了鱼香和肉香,几乎和狸花猫一样眼放绿光,连忙上前接过十一手上的包裹,又看向十一手中的提盒。

十一走到廊下,狸花猫也不顾正被拴着,伸过脑袋来谄媚地叫着,将绳索拉得笔直。

十一将它颈上绳索放开,打开食盒,从中取出一碗兀自冒着热气的清蒸鱼来,端到墙根边的地上,拍了拍狸花猫的脑袋,“不拴你了,记得别乱跑!”

饿了一夜外加哀嚎半天的狸花猫顾不得挨蹭几下以表忠心,便已迫不及待地叼了那鱼在口中,喉间呜呜作响,万分警惕地奔草丛深处大快朵颐去了。

十一嗤之以鼻,“贱猫!”

小珑儿已瞧见下面还有一碗粉蒸肉,也顾不得可惜喂猫的整条鱼,忙将那些包裹放到一边,先将食桌里的饭菜取出。

两素一荤,还有一钵汤色诱人的人参鸡汤。

十一顾自坐了,先舀了口鸡汤喝了,满意地点点头,向小珑儿道:“也坐下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