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不尽,魂不去,人不死。
可是夏誉宁,灯还亮着,你怎么能死呢?
手伸出去,空捶了片刻,终于探上他的。却在指尖碰触的一刹那,痛心,悔恨,瞬间全涌了上来。
“夏誉宁。你一定是故意的。”她轻轻说着,泪水已经模糊了视野,面前的男子恍惚间,变得好遥远。
“你好奸诈!先前骗我中了毒,妄想用毒药栓住我。现在,用你的命……困着我。”
“夏誉宁,你说,我究竟该怎么做,才能还清欠你的债?”
瞧着,愣着,她忽然嗤笑起来,撅着嘴,又仿佛回到以前与他斗嘴的时候:“做什么喜欢我?放着你好好的夏家二少不做!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怕吵不过我?”
她一人自言自语地说着,又是哭又是笑。
男子静静地躺着,仿佛只是一个认真的谛听者。
从怀中取出那淡蓝的布,他居然……偷了她的愿望。
吸了吸鼻子,开口道:“都怪你,那般无耻地将我的姻缘瓶给挖了,所以,我的愿望不灵验了,你该高兴了?可是,你又要还给我做什么,我哪里还有用呢?”
低头看着手中的布,清晰的“S”与“Y”呈现在眼前。当初她求的是苏水可以与闻君亦白首偕老呵,如今看来是不可能了。
“女人,我爱你了,夏誉宁爱你了……”
他的话,一句一句,都跳出来。
苏水缓缓地笑了,老人们说,人死后的三日内,灵魂还未走远,还能听得见世人说的话。夏誉宁啊,今天刚巧第三日。
你,听得见么?
手,移至油灯处,见火苗窜起来,越烧越旺。手一松,布条落在地上,瞬息,燃尽。
“夏誉宁,这个,当礼物送给你。”她看着地上的灰烬,缓缓说道,“我也要离开荆州了,不要问我去哪里,我还没想好呢。对了,记得用你的美色诱惑下阎王啊谁的,别下辈子又得什么奇怪的病,你可记得了?”
点点头,又道:“恩,今日真乖,真听话。不枉费我冒险来看你,你放心,我的命会很珍惜的,我会……好好活着。”
替你活着。
圣元三十七年,四月十三,夏太师的二公子殁,风光大葬。
苏水躲在山坡后面,看下面一色的送葬队伍,泪流满面。
很多时候,她甚至一直觉得这不过是个梦,可怕的梦魇。她只是在等,等着醒来的那一刻,上天会告诉她,一切都是好好的。
夏誉宁没有死。
闻君亦没有爱上芸英。
不忍心再看,低了头,任凭泪水滴落在泥土里,瞧不见,抓不住。
忽然,有谁的手搭上她的肩,猛然回头,见闻君亦忧郁的脸色。苏水抬袖,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冷冷地道:“你怎么来了?”
“我见你一个人出府,担心你,所以跟来看看。”他看了眼下面,原来是夏誉宁的葬礼。心里不是滋味,看来她真的是很在意夏誉宁,不然她的心如何会这般偏向他?
伸手拂去搭在她肩上的手,她向前走了几步,不屑道:“不用陪芸英么?这般有空倒管起我的事情来了。”说着,拂袖离去。
“等等!”闻君亦绕至她面前,为何她方才明明是伤心欲绝的样子。却在见到他之后,变得愤愤不堪?不解地开口,“你是不是对我有所误会?”
不然,又怎么会突然这样?
他去夏府带她出来的那一晚,还有他们双双被抓去凌云山庄的那一次,她对他,不是这个样子的!
可是,为何从他在姻缘树下将她带回慕容府之后,一切都变了?
误会?
苏水心里念着,嗤笑着,是误会么?
她忽然仰起头,看着他的眼睛,直白地说道:“我要走了,也许永远不会再回来了。我现在只问你,你愿意随我走么?”是不是误会,她一问便知。
闻君亦一怔,不解她居然好端端地要走,忙道:“为何忽然要走?”
“我问,你愿意么?”她不回答,又问。
“我……”他迟疑了下,缓声道,“现在,不行。”
“为了芸英么?”
好久好久,他终于点头,道:“我……”
没有等他说完,她凄凉一笑:“好,我知道了。”推开他,朝前走去。
哪里是误会呢?根本没有误会。
“苏姑娘……”
他欲跟上前,却见苏水猛然回头,浅笑嫣然:“我是你的结发妻子,你怎么不随我走?”答应了慕容千叶的话,她并没有忘记,所以只是笑着说完,凭他当真不当真。
闻君亦的心仿佛被狠狠地一抽,痛得令他蹙了眉,可是他没有说话,没有动。
苏水莞尔一笑,继续往前走,冷冷地道:“别跟来,让我一个人静一静。”走着走着,突然跑起来。怕他还跟着,却又怕他真的不跟来。
好矛盾啊,也许那一刻,苏水自己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奢求的。奢求他会放弃慕容芸英,奢求他会随她走。
可是,他没有。
兜兜转转,浑浑噩噩,又走去姻缘树下。这里很安静,安静得没有惹,只她一个人靠着树干坐着,呆呆地坐着。看着地上泥土颜色的深浅,知道那里埋了姻缘瓶,却不知道是谁的愿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