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凉如我心(左云染)
1
鞠梦卿……
小鞠……
小鞠……
我从梦境中惊醒,透过那映着一张灰白侧脸的玻璃窗,看见一片茫茫的夜色。冷冷的一束月光,明亮得让我心慌。
跪坐在靠着窗口的床沿上,身体僵硬的曲线在惨白的墙壁上落下一个深重的痕迹。
闭上眼,我的双手像藤蔓般,缓缓地顺着我的发、我的脸、我的脖子,一路抚摩到我的胸前。双手合十,冰冷唇瓣贴在枯玉般的手背上喃喃自语。
我祈祷,驱逐恐惧。
清晨的阳光,柔和而略带清冷。脸颊贴着抱枕图一丝清凉,我的手指落在昨夜没有念完的经卷上,一圈一圈……画出几个走样的圆。
合上书,安放在床头旁的书案上,让它和那盏小巧的台灯相依相偎。而我又下意识地抚摩了一阵手腕上的沉香念珠,挥不去心头的忐忑。
一别四年,我已经能安睡在这个城市的夜晚而不再颤抖。为什么,又会梦见他,梦见他的声音。这是预言吗?
还是不去想他,我的心才能好过一点。
从容地洗漱之后,到厨房热了一热昨天剩下的白粥,清水煮了一个鸡蛋,细细地切了一点腌在坛子里的小菜,简单地吃了早餐。
打开衣柜,随手拿起一件白净无饰的衬衫套在身上,衬衫的下摆收进过膝的咖啡色棉布裙子里。天气渐渐冷,我又罩上一件轻薄却保暖的针织外套。
随手抓起一个苹果塞进手提包里,看了看时钟,七点半。
只需二十分钟的车程,我就能到达上班的地点——海威购物广场。
海威广场是富豪的天堂,只要有钱,商场可以提供意想不到的周全服务。
我和其余的二十三个人组成了一个导购小组,就是专门陪那些在商场黄金名单上的贵客逛海威广场。这些贵客中,以富家太太、被金主包养的外妾和酒廊女子居多,她们并不仅仅是看中海威购物广场的好地段、好气派,还有我们这支精良的马屁队伍。
说穿了,我们导购小组的使命就是跟在贵宾身后,奴颜婢膝地讨好她们、奉承她们,任她们端出上帝的架子依旧还是要笑脸迎人。
当然,我们也不会白干,按这些贵宾的消费比例,商场也会相对地给我们极其优厚的回报。这其中当然不包括那些金主偶尔额外砸过来的小费。
二十四个人,一共分两班。商业人员是没有单独一天假期的,所以我们轮流休息。早班,九点到下午三点;晚班,从下午三点到晚上十一点。
而没有什么大客户的时候,就可以三三两两,躲在贵宾休息室内闲聊。值班经理也无可奈何,偶尔怒斥也是因为某几个人太不像样子,更多的时候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任我们摸鱼,不得不顾忌有些客户喜欢钦点她熟悉的陪购小姐的毛病。
由起初的极为不适应,到现在已游刃有余。我开始喜欢起这份工作,从拿到第一笔丰厚的薪水开始。
到了海威购物广场,我溜达着在后勤的值班室取了更衣室的钥匙,顺便和值班的孙阿姨聊了几句,就拐个弯去开更衣室的门。
一股浮尘扑面而来,还夹杂着鞋袜的味道,甚至参合许多不同牌子的劣质香水味道。
更衣室不小,但是进进出出的人却让它显得拥挤不堪。而我最不愿的,就是在那么多人面前无遮无拦地袒露出身体,所以只好提早来换衣服。蹬上工作时必须穿的细高跟鞋,把换下的平底鞋放进衣柜里,暗自鼓舞自己,今天又是新的一天了。我悠闲地晃到停车场的入口处,偌大的停车场上空无一人。我实在钦佩海威购物广场的老板,让我们这几个陪购轮流守着停车场。不用想也知道,一百个有钱人百分之百是私家车外带司机保姆,不在停车场恭候大驾,难道像警卫一样看大门吗?
“鞠姐,还有二十分钟才开门呢,怎么来得这么早?”许玫小步跑到我身旁,抬腕看了一下手表。
“你不也是一样。”我对她微微点头。
“今天居然没有塞车,所以来得早了很多。要是每天都这样就好了,能多睡十分钟我就心满意足。”许玫俏皮地笑着,她就是属于那种再美丽、再漂亮,也无法令人嫉妒,只会觉得可爱而打心眼里想去疼惜的女生。所以被她吃得死死的顾客,多半都是些上了年纪、老公不疼、子女不孝的阔太太。
“晚上早点睡不就好了。”我笑答,却心知这是不可能的。
“那怎么一样!”许玫嗔了一声,“我男朋友会用电话轰炸我的。”
我笑而不语,心里却退不下对“男朋友”三个字的感触。
“鞠姐,同事这么多年我也没见过你男朋友,听都没听你提起过耶。”她好奇地打量我。
我努力地眨巴眨巴眼睛,让自己看起来有些楚楚可怜,声调也尽是哀怨:“因为我没有男朋友啊。呵呵。”
若不是最后的笑声泄了底,恐怕许玫真的会抽出纸巾给我擦眼泪。她却不知,我早就欲哭无泪。
“鞠姐!”她顺便抛两个白眼,“就知道你不会说真话。”
工作开始时所播放的流行歌曲从喇叭中轻柔地传出,伍微微也没什么淑女风度地跑过来,在我们身边“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相对于许玫的娇美,伍微微更像个爱淘气的男孩子。
“拜托,你早起几分钟会死啊!每次都迟到。”许玫不悦地飞去一瞥。
“我又不是故意的。”伍微微把手里的头绳往我手里一塞,一边绾头发一边说,“我刚才差点被经理抓到耶!好惊险啊,李老头左瞄右瞄就是没发现我在门后面,哈哈,笑死我了。”
“哈哈,算你走运,你知道李经理最近被总经理训了一顿,正想找人做出气筒呢。你呀,整天迟到,小心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你。”许玫看不惯伍微微盘个头发都笨手笨脚的样子,索性帮她梳头。
“唉……我们这个工作连卖笑的都不如,本来就一肚子气,每天还要来受气。是不是,鞠姐?”伍微微从我手里又把头绳抓回去,理所当然地递给许玫。
“我还要伺候大小姐你梳头,不是比你更苦命。”许玫从口袋里掏出一面小镜子,递给伍微微。
“不错,就是比我梳得好。为什么我就老是梳不好?”伍微微左照照、右看看之后才把镜子还给许玫。
“咳咳。”我清咳一声,眼角瞟见一脸剽悍,俗称……不,群众送其昵称为“李老头”的李经理,他像一个****一样滚了过来。
“李经理早安。”
我们三个人鞠躬时故意把腰弯得很低,以免被他看见我们嬉笑的样子。
“伍微微、许玫,注意你们的举止,上班时间绝对不允许嘻嘻哈哈。今天早上伍微微你又迟到了对不对?不要以为我没看见你就算混过去了,我问过保安,他说你是过了九点才签到的,休想蒙混过关。”李经理哼道,一张圆乎乎的脸上就看见一张嘴不停地上下翻飞。
“啊……”伍微微惨叫一声。
“啊什么啊!下次再迟到你就准备到人事部领退职金吧!”说完,李经理就走人了。
“李老头跟我有仇啊!真是的。”伍微微咬着下唇,眉头越颦越深。
我拍拍她的腰,安慰她道:“工作就是工作,没有一点人情可讲,特别是我们这些小职员。以后慢慢习惯就好了,李经理也没说扣你的工资。”
“噢。我一定宰了那个保安,砍一千刀,砍砍砍……”伍微微还沉醉在她的幻想中时,就听见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我们身后响起。
“小姐,你今天签到时丢在桌子上的钥匙。”
“咳咳……”伍微微双手捂住嘴巴,小鸡啄米一样点点头,窘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许玫一个劲地笑。
我只好伸手去接过钥匙,不等我说谢谢,那个送钥匙的保安扭头就走。酷啊!
而后我狐疑地盯着伍微微玫瑰色的脸颊,蹙起眉头——有古怪哦!
许玫比我直接多了,毫不客气地质问:“伍微微,你是不是故意迟到,故意丢下钥匙的?眼光不错嘛!”
“我哪有。”伍微微哼哼唧唧地否认,却不敢正眼看许玫。
任两个小孩似的女生互相戳来戳去、咬来咬去地嬉闹,我并不是看好戏地等着李经理再来训斥她们,只是我已经深深被她们这无拘无束挥洒青春的天真样子所吸引。
快乐地随着她们时而笑、时而嗔,而我也不知道笑与恼究竟所谓何来,只图这一时的无忧无虑也好。
“欢迎光临。陈夫人好久不见,您从巴黎回来好像年轻了很多噢!和家人玩得愉快吧?”许玫眼尖地看见她的常客就贴了上去,乖巧的样子贴心极了。
“小玫还是这么乖,让人不疼都不行。”陈夫人捏捏她的脸蛋,主动让她挽着自己的胳膊。
两人亲昵地挽着胳膊进了广场,幽幽的足音渐渐消失在回廊里。我拿起旁边为我们安的电话,拨了个号码说:“陈夫人,许玫陪购,再找两个人跟从就够排场了。常客。”
“呵呵。”
我挂了电话,伍微微就傻傻地笑了起来。
“傻笑什么?”我诧异地看着她笑得都站不直腰了。
“呵呵,鞠姐,你讲的话很像酒廊里的妈妈常说的啊!哈哈哈……”
我白她一眼,也随她笑了起来。的确,我们就是另一种妓女,不卖笑只是卖自尊。我又为这个可怕的想法苦笑了半天,其实真的算算看,只有开头的几个月比较辛苦而已,时间长了许多顾客也就开始与你有距离地亲近了。
许玫没回来之前,小兰已经过来补她的位置。不是周末的日子,只要最少保持停车场有三个人站班就已足够。
两个小女生一起咬耳朵说着悄悄话,突然哄笑一声看着我,仿佛我是从外星来的怪物。
“鞠姐,小兰说你好端庄,宜家宜室。”伍微微边躲避小兰的攻击,边“嘻嘻”地笑我。
我看看她们,莞尔,“老了就是宜家宜室啊。”
“鞠姐,你一点都不老。”小兰瞪圆眼睛否认。
我大概也是虚荣心作怪吧,突然觉得小兰闪闪的眼睛很真诚。
“是啊是啊!”伍微微豪爽得就像神经比水桶粗的男孩子。
我看看表,已经中午了。看着两个后辈说:“好啦,不用拍马屁了。你们去午休吧,没有人这个时候来的。”
“好棒!鞠姐万岁,要是跟老巫婆李美姿的班,非要挨饿不可。鞠姐,和我们一起去吃红烧蹄膀好不好?”伍微微挽着我的胳膊,看来她已经和小兰商量好了。
“李前辈那么恐怖啊?”小兰在一旁细声询问。
“何止恐怖,简直就是心理变态,大概也只有她做这种工作才如鱼得水。”伍微微扮个鬼脸。
“微微,不要吓坏小兰。你们去吧,我不去了。”我已经习惯素食的清淡味道。
“那么我们去啦。红烧蹄膀!我来了!好饿啊!小兰你快点好不好。”蹦蹦跳跳的伍微微,拖着慢吞吞的小兰一转眼就无影无踪了。
我微笑,有些寂寥。
随手拨弄着手腕上的沉香念珠,不经意触摸到念珠压住的皮肤……
我的心像被蜇了一下似的,那是一个丑陋的疤痕,暗示我被诅咒被吞灭过的痕迹。突然很想就这么放声大哭,而茫茫人海中又有谁明白我是多么的痛苦?
木然地任陌生的面孔像走马灯一般飘过我的眼睛,就连他晃过我眼底的一刹那,我都不曾动容。
然而就在第二秒,我的心,如水凝冰!窒息仿佛是一种有脚的植物,慢慢地爬满我的身躯,让我喘不过气来。
手腕上的佛珠,就那么散落了一地。串起佛珠的红线已无声地断了、碎了!如同勒紧我心中盲目泛滥的惊恐的绳索,断了。
我本能地逃掉,越远越好。
车水马龙中我在炙热的太阳下大口大口地喘息,摇摇欲坠的身体瘫软地靠在冰凉的大理石柱上,我仰起脸,手掌覆盖住双眼。
那是我一辈子也不愿意再见,甚至不愿意想起的人。江袭!江袭!江袭……
他就是咒语,随时随地让我失控,让我发疯。
几个深呼吸之后,我颤抖地回想了一下方才猛然扎进我视野的轮廓。是他吗?仿佛是。仅仅只是那么一点相似,就让我狼狈地夺路而逃,如果真的遇上他,那该怎么办?
我不敢继续想下去,一边安慰自己一边从侧门溜进更衣室。打开手提包,幸亏还有一颗苹果供我果腹。
就是这个空气污浊的更衣室,就是这个让我厌恶不已的地方,此刻却成了保护我的城堡。但是我似乎淡忘了一个事实,只要江袭想的,就没有他做不到的。
“哎?梦卿,你干吗呢,发什么愣啊?”
我傻傻地抬起头,惊呼一声“糟了”。
“是不是生病了?不舒服就去看医生。”同组的韩芮扶着我问。
“没事、没事。我没事。”我摸摸额头,真的昏了,怎么出神出这么久,都忘了还要去停车场站班,万一被李经理发现我就死定了。
熬到下午三点的时候我的胃也痛、头也痛,腿脚也一阵阵地发麻,好在一天的工作总算结束了。
回到家,疲惫地靠在门扉上,渐渐滑落的身体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拆开像老太太一样的盘发,丝绒般的发丝落在我的肩膀上。
我喜欢回家,甚至迷恋“回家”这两个字。缺乏安全感的我,却始终没有过一个完整的家,没有过属于我的巢。
入暮的阳光透过厨房的玻璃窗,斜斜地落在我的衬衫与发丝上。双手搭在膝盖上,仰着脸安静地闭上眼,很温和地平息我心中的杂念。
数日之后,我淡定地否认了他会再次侵扰我生活的可能。毕竟,日理万机的大少爷,是不会有时间和耐心逛商场解闷的,更不会有女人能让他费心。
我很确定,却心痛得没有道理。
而更令我惊恐的是,他竟然又一次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我的面前。英俊又温和地任由怀中女子撒娇,淡淡地不曾皱过一次眉头。
“欢迎光临海威广场,祝您购物愉快。”我弯下身子,一股熟悉的味道萦绕鼻翼。抬眼,我动也不能动地望着他。
近在咫尺,他却未曾发现我存在似的与我擦身而过,低而温和地说:“你来。”
“鞠姐、鞠姐。”许玫拽着我的袖子。
“是。”我深提一口气,鼓起全部的勇气,但血液仿佛凝结一般。他的背影,莫名地使我想哭。
欲言又止的许玫小步跟了上来,我对她摆摆手,示意我能应付,她才将信将疑地对我点点头。
我在幽暗的回廊中穿过他们,走到前面带路,将他们引入贵宾室。
“先生小姐这边请。”
眼明手快的韩芮将泡好的茶递给泰然自若的江袭,等她看清江袭的面孔时候,惊诧地叫了一声:“江总。”
江袭微微一笑,靠在华贵的沙发里,懒懒地对身旁的女子说:“小如,我在这里等你。不要太久。”
“江总,你就舍得让小如一个人去呀?”那名叫小如的女子妩媚地娇嗲一声。
“有她们陪你。”他若有若无地扫了我一眼,那张早已习惯了不动声色的脸上,依旧是罩着淡淡的冰冷。点一根烟,藏在烟雾后的眼睛像是一个解不开的谜。
“如小姐这边请,我们陪您去购物,等您回来就可以给江总一个惊喜呀。”韩芮亲切地说,适时地为我解围。她也疑惑地望了我一眼,埋怨我为什么这么不机灵吧。
而我呢,每一个呼吸都会牵扯出一些凌乱的回忆,怎么会这样?
一边奉承如小姐的美貌一边依据她的喜好推荐商场里最昂贵的物品。这一行做久了,不是马屁精都很难。
喜爱珠宝是女人的通病,一方面是珠宝价值不菲,一方面是女性对漂亮的装饰品没有一点免疫力。而我们正好扼住了这个通病,把逛完服装区的如小姐引入珠宝区。
一片珠光宝气的珠宝区,如小姐已经差不多逛了一圈,却仍旧在大克拉美钻与漂亮的小碎钻之间犹豫。
“这枚是不是太俗气了?”如小姐一边质疑一边将手在我和韩芮的眼前晃来晃去,像是跟我们这些低头哈腰的人炫耀似的惺惺作态。
“怎么会俗气呢?如小姐的手这么美,任何珠宝戴在您的手上首先都是艺术品,其次才是饰品。”韩芮跟进一句。
“噢?呵呵呵呵。”如小姐很是受用地轻笑几声,但还是没敲定刷卡。
“我记得前天张董的千金就在这里买了一颗两克拉多的钻戒,虽然比这颗小,但是也很气派。您知道吗?替她刷卡的,居然是福泰金融的许董。如果您买的小了,江总的面子也挂不住啊。”韩芮瞪我一眼。
“许董居然看上那种黄毛丫头?”如小姐看来对八卦更有兴趣。
“不是我说,张董的千金都不敢逛内衣区啊,要身材没有身材,要长相没有长相,哪像如小姐,和江总郎才女貌,天生一对。”韩芮再瞪我一眼,托着如小姐的手左欣赏、右欣赏,满脸的羡慕。
“就这款好了,刷卡。”如小姐满意地掏出一张金卡,扬手递给柜台小姐。
“是啊,天生一对。”我迟钝地反复这句话。
“如小姐,您看这套红宝石的首饰,跟您娇艳动人的气质真是太相配了,简直就像为您量身定做的,也只有您佩戴这种红宝石才显得高贵不凡。江总一定有很多重大场合需要您做女伴的吧,不如买下这套首饰。”韩芮煽动人心的功夫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
“对噢,刚才我看见那件红色晚礼服,正好配这套红宝石的首饰。刷卡刷卡。”如小姐“格格”一笑。
韩芮连声称赞她好眼光。
“不知不觉已经逛这么久了,江总恐怕已经等急了,他呀,片刻都离不开我。”如小姐自吹自擂。
我却不屑,刚才陪伴都不愿意,还会离不开?
“是啊是啊,江总来我们海威恐怕还是第一次哟。不是在报纸上经常看见他,还不敢认呢。恕我多嘴,也只有如小姐这么美丽动人的女人,才能让江总大驾光临我们海威。”韩芮说。
如小姐笑得花枝乱颤,瞄了我一眼,道:“你去那边帮我把那件晚礼服定下来。”
“是。请您稍等片刻。”我退了一步,弯腰道。
“嗯,送到贵宾室好了!我要去见江总。”语罢,如小姐傲慢地甩了甩头发。
“您别介意,她是新手。”韩芮已经不再瞪我。
“是。对不起。”我今天的水准很失常,这我知道。
华灯初上,夜幕低垂,我在路边数着茫茫的灯海,吹一吹冷风。
说了声“抱歉”就出来透透气,把那件红色的晚礼服拜托柜台小姐送到了贵宾室。反正我已经很失水准了,也没什么好顾忌的。
“走吧,晚饭我请。”韩芮从后面搭上我的肩头,“我们可以提前休息,搞定这么大的客户,也有权休息休息。”
我扭头只见她一头飞扬的长发,很帅气。
“前辈。”
她潇洒地挥挥手,示意我什么也不必说。
晚饭时与韩芮对饮了几杯,白酒烧喉,菜色可口。韩芮酒足饭饱之后,就从包里掏出一包女士香烟,柔媚又帅气地点燃,那种姿态和风情甚是撩人。
我愣住。从未见过韩芮抽烟,也从未想到她会抽烟。
点上了烟的韩芮是个浑身散发着伤感的女子,露天的饭桌身旁的喧哗都似乎与她无关,我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哀而不伤。我不问她也不说,如同她不问我也不说。
红润的双颊,散发着酒气。我仍旧是一口一口地浅啜着白酒,虽然脸上已经烧做一团热火了。
当韩芮熄灭烟笑看我的时候,与我说了一句我很久才回过味来的话:“梦卿,不该爱的人,一生遇见一个就够了。”
我错愕地看着她,却被她拖了起来。结了账,两个一身乌烟瘴气的女人,用最亲密的姿态相携,骄傲地昂着头大步大步前进。我也拆了盘发,任长发随风飞扬。
回到海威,李经理虽然对我们上班时间喝酒很不满意,但是看在我们今天做了一个大客户的分上,就什么话也没说。
夜已深,霓虹灯闪烁微弱妖艳的光,将整个世界照亮得分外鬼魅。我习惯地把头靠在公车的玻璃上,透过那片晶莹的玻璃,我看见我迷离的双眼。
我学不来韩芮的潇洒,因为我不是韩芮。我也做不到微微和许玫的无忧无虑,更没有了小兰的单纯。那么我是一个怎样的人?
我对自己产生质疑,虽然不是第一次。很久很久我就想知道我为什么活在这个世界上,但是没有人给我答案。
我不快乐,答对了,我就是不快乐。
我向往安定与淡泊的生活,不要快乐,也不要悲伤。如果两者可以交换并且相互勾销,那么就用我后半生所有的快乐,抹杀掉我前半生所有的不快,让我安然地生活下去。
如此,我就不再有任何奢望。
*本文版权所有,未经“花季文化”授权,谢绝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