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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已是接近凌晨。
甩开皮包,赤脚走过冰凉沁骨的地面上。黑暗中,我闭上眼睛,冰凉的手指木然解着衣衫上一粒粒纽扣。也许是喝得有点醉,竟然没有任何的警觉。
突然,一双胳膊将我卷进一个温热的胸膛。我猛地张开眼睛,肌肤一寸一寸地僵硬,然后化作粉尘。
江袭!心都被这两个字,这个人揪痛了。
他轻轻地、柔和地用光滑的侧脸磨蹭着我的耳垂、颈子,低低的笑声中夹杂着或深或浅的喘息。
修长的手指从后面托高我的下巴,我仰着脸,月光投影我眸中,化作点点的泪光。
他不言不语,沉默得让我心慌。纵然过了四年,我还是知道,每当有谁触怒了他,他总是一脸祥和。如同现在这样。
“刷”的一声。
他一手捏着我的肩膀,另一手将我衣裳整个撕碎。我生怕,他下一秒撕碎的将是我。
然后在我那暴露在空气中的肩膀上落下轻轻的一吻,仿佛吻过之后我仍旧是属于他的。
我瑟瑟发抖,他总是这样无声无息地让我发抖。难道我仍是要像以前一样任凭他随心摆布,也不敢反抗?
“小鞠,我带你回家了。”他沉稳的声音含着一种摄人魂魄的威胁。
“我不是离家出走的流浪狗。”我挣扎着,用全身的力气挣扎着。
“你是我离家出走的小鞠,现在,我要带你回家。”他固执地圈住我。在我肩上低哝的声音就像与爱人重逢般温存。
“我从来都没有家,现在这里就是我的家。你凭什么带我走,我不会任凭你摆布。你为什么还要出现?还没把我伤害够?”我冷冷地看着他,恨恨地看着他,困兽一样竭尽所能地咒骂和抵抗,那些纠缠在我脑子里的仇恨念头让我更产生了一种可怕的力量。
他好奇地盯着我,我回瞪着他,胸腔震动。咒骂和抵抗已经消耗了我仅剩的力气,但一旦停止我却觉得莫名的恐惧,被他的沉默和房间的寂静所胁迫般胆怯了起来。
“你想干什么?”我后退着,被他的目光压得透不过气来,“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怕你?别妄想了。”
我想推开他,却用力过猛自己摔在地上。哆嗦着抱住头,我带着哭声说:“江袭、江袭,你到底想怎么样?”
“站起来!”他简短地命令。
在他逼人的目光下,我抱着胳膊,倍感羞耻地遮挡着胸前袒露无遗的风景。
“小鞠,不要哭。”这宠爱的声音,随着他指尖温柔地揩去我从脸颊一直延续到胸前的泪痕。
我看着他,揪紧了眉头。
“你以为今天我认不出你吗?小鞠,你不乖。”他淡淡地笑,眼里却冷如冰水。
我反复地权衡,不乖、不乖,不乖会换来他怎样的惩罚?喉咙里依稀发出几个音符,拼凑成这几个字:“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一点关系都没有了,是不是……”
我求证地望着他,满心希望着他能对我有一点点仁慈。
“呵呵……哈哈……”他肆意地狞笑,那笑声令我毛骨悚然。
“你——”我看着他,从他的面孔到眼睛里藏着的阴险与冷酷,他还是没变,一点都没变。
“刚才你那些话,我就当作是你还不适应我们新的关系。但你是我的,一生一世都是属于我的。”他的手指柔和缱绻地揉着我丝丝散落的发,那么轻柔……
诱哄一样的声调:“宝贝,回答我。”
我与他对视,前一刻的哀怜转做仇视。
他骤然间暴虐地锁住我的下巴,我抖着泪的眼睛望向他亦温柔亦无情的脸。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希望我能死。
“如果我死了、如果我死了……”
他肆虐般用他的唇,吞灭我的诅咒,纵然,我诅咒的只是我自己。他的吻狂热得如旋风暴雨、像激起我沉睡热情的魔鬼,他就是魔鬼,让我发疯的魔鬼。
我,小小一个我,在他臂弯里若轻鸿一般飘虚,我竟无力抗拒,仿佛从前那些时光里的我,永远只懂逆来顺受。
他微笑着放开我,闪闪烁烁的眼睛里,有胜利凯旋的将士俯视卸甲俘虏时的轻蔑。仿佛在说,你还是不能抗拒我的。
唇齿间,残留他的余味,仿佛此生都不能斩断的情丝。
突然,一个大胆的想法跳进我的脑海。
我伸出手,出神地望着他,“你还记得吗?这道伤疤是我离开的代价。也许你已经忘了,因为我是那么微不足道的存在,但我记得割下去的时候到底有多痛。难道,我流的血,还不够多?我只想你放过我,让我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活着。我真的不贪心,我虽然曾经爱你爱得那么疯狂、那么不顾一切,但是至少我从来没要求你爱我!”
最后一句,我凄厉的语气宛若肺腑里掏出来的一般,鲜血淋淋。
“够了。”他轻斥一声,没有半点责备。
我颓然坐倒在地上,默默地闭上眼睛,告诉他:“是你逼我的。”
“该拿你怎么办呢?”他这自言自语的一句话落在我的耳畔。我的心,怦然一颤。
执我左臂,那扭曲丑陋的一道疤痕触目惊心地呈现在眼前,在月光下格外狰狞。他执起我的手,轻吻,如誓。转身,毫不留情地走了。
我幽幽的眸子投向那月光,泪顺着我的脸滑落。
为什么,为什么每次对峙,都是我以折磨自己的方式来求他让步?那不是我眼睛里的泪,却顺着我的脸颊滴在了我的心口,我颤抖,那冰冷的泪就此嵌在了我的心口,成为我永世难消的愁。
手腕还在颤抖,他的吻深入骨髓般无法洗刷,如同那道伤疤。
我就此陷入对往昔的追忆里——
“你这个小贱人,偷了钱还不认错!”一个面目狰狞的男人揪着我的头发,我的脸向上仰着,嘴里和鼻子里的血汩汩地吞到肚子里,那腥腻的血的味道让我一阵阵想吐。
我仰起童稚的眼睛哀求地望着他,又倔强地咬着嘴唇。而这个男人的巴掌又一次响在我的耳畔。痛,火辣地蔓延在我脸庞。
“我怎么能生出你这么个野种……真是你那个婊子亲妈的好女儿。你究竟是不是我亲生的?”他的眼睛里慢慢布满了血丝。
“爸爸,我没有,我没有偷。爸爸,梦卿很乖,梦卿没有……”我哀求地辩护着,而那个自称是我父亲的人松开了我的头发,随后皮带像雨点一样抽在我的脸上、身上、心上……
“鞠力,消消气,犯不着为这个婊子生的小贱人吓坏了我肚子里的孩子。”
一个娇娆的,挂着一脸坏笑的女人阴毒地看着我,她嘴角上挂着的那抹得逞的坏笑是我一辈子也无法忘记的。隐隐约约,我幼小的心似乎明白了。
“是啊!宝贝。我们去吃宵夜。”他将我像拴狗一样用铁链拴在门的把手上。
“力,说不定哦,这个小贱货真的是那个野女人在外面偷生的野种。你要查清楚哦……”那个女人的话隐隐约约传进我的耳朵。
我不是野种,我不是贱人,我不是小偷,我不是……
“砰”的一声关门的声音,将血泪满面的我震回眼前漆黑的空洞的房子。我瑟缩在角落里,颤抖的手指沾着黏稠的血,在冰凉的地上写下几个字——“我要妈妈”。风灌进我歪斜破碎的领子里,那就像传说中鬼魅幽灵的脚步,我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地靠近我,准备要吞噬我。那扇窗,那窗外的明月,在漆黑的夜色里一如妖精般明亮,就像,那个女人的眼睛……
那年,我六岁。
那年,是流血教会了我流泪。
三年之后,我的生母第一次出现在我的眼前。她是个迷人的女人,她疼爱地捏捏我的脸,说:“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这是我梦寐以求的,我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她还是含着笑望着我,像阵香风一样柔和地吹着我的脸,我着魔般拽着她的裙子,生怕她像风一样飘远。她给了那个自称是我父亲的人一大笔钱后,她告诉我一句我特别不能懂的话。
“你是我的了。”
我只是点头。
而这一个决定,也注定了我命中的不幸。她,我的母亲,或者说自称为我的母亲,的确是倾尽所有地来培育我。教我钢琴、教我绘画、教我社交舞……她还特地找了一个人伺候我的起居,她是不准我洗衣做饭的。小时候幻想着公主的一切我都拥有了,直到我十七岁的时候我才明白,这是为什么。
她是个权力中的女人,是最高级的妓女,而她总会有年老色衰的那一天!我不过是延续她耻辱的人。不是她的孩子,是她的工具。
那夜,绮丽的一夜,旖旎的一夜。我哆嗦着被她挟持着走进那扇门,走进那门后的世界。那不属于我的世界。
回忆已乱,只有那无数的男人的脸一再闯入我的视线,我无法视而不见。
从那以后,每每深夜归家的时候,我总是在那没有点灯的房间里疯狂地弹奏着《少女的祈祷》,我试图用音乐洗涤我的思想,拯救我的灵魂和肉体。乐声从指尖流泻奔涌,我和声而唱。泪水,也顺着脸颊慢慢浸湿我的衣襟。
这是我本该流血的夜。
无数次绝望之后,我还能剩下什么吗?祈祷!祈祷。也许是上帝真的听见了我的声音,我的生命中又出现了一个可以创造奇迹的抉择。
江袭,他拥着我跳舞的时候就仅仅在我的耳畔说了一句话:“跟我走。”
这,这与我母亲将我从父亲的家领走时说的话是多么的相似。我不想再次掉进一个另一个深渊,我怕我付出的不是身体的代价,而是爱。
但这一切都是我所不能做主的,他,也给了我母亲一笔钱,一大笔钱。
我属于他了。只是这个契约里没有爱情。
但是当他订婚的消息传到我耳朵里的时候我还是吓了一跳,随后就彻底地陷入绝望。
那夜,妖精般的月色在我的匕首上跳舞,我贪婪地看着,从那片映着一张雪白面孔的匕首上我看见我的泪。
我发誓,再也不用音乐祈祷,我已亵渎了任何神圣的事情。
匕首像一首赞美诗,它是神的洗礼,从我的手臂让我获得忏悔。血已经不再是闪动着妖冶绚烂的红色了。
他回家的时候问我为什么,我告诉他,我该走了。
“走?就永远不要让我看到你。不然,你还是我的。”他还是含着笑意,那优雅的举止一如曾为我将长发绾起的样子。
我看着他含情的微笑,竟然让我联想起匕首上那绚烂的一点赤色,在月光下,没什么比这更让人害怕。我知道,他没有为难我就是对我最大的为难,他冷血地知道我一无所有。
我一无所有,我满身污垢。
……
“砰——”
一股强劲的风将我卧室的门猛地关上。
我从回忆里醒来,傻傻地望着那片月光,我已经放弃了世俗,为什么世俗还来纠缠我?放过我吧、放过我吧……求你了,江袭。
我想请假,但是不知道请了假该去哪儿。
江袭就像那首诗里说的一样: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我吗,能怎么办?只要还想活着,就要一日一日忍受这种煎熬。
“鞠姐,有人找噢。”许玫一脸贼兮兮的笑容,我浑身不在地蹿起一层鸡皮疙瘩。
“噢,谁啊?”心里“咯噔”一下,会是他吗?
“你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许玫把我推出门去。她那兴奋的样子,像是一个推莺莺去会张生的小红娘。
“江寻。”我松了一口气,江袭的弟弟总好过江袭本人。
“好久不见了,鞠梦卿。可以请你出去走走吗?”他绅士般向我微笑,暖融融地,像三春里的太阳,令人如沐春风。谁能想到,拥有这样开朗笑容的人,会和江袭是兄弟。虽然,他们并不同母。
我看了一下手表,“好呀,反正我也快下班了。”
我和他绕来绕去,终于挤出了海威。我在他面前,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他是为数不多知道我的过去而又不会看不起我的人。
“一晃就是四年,你变了很多。如果当初不是你执意拒绝帮助,就不用过得这么辛苦了。”江寻微怜的语调让我心酸。
“我很好,比你想象中的好。”我垂着头。
“昨天,他去找过你了?”
“嗯。”我点点头。
江寻抿着下唇,有些不悦,“他也是个不听劝的人,你却和他一样固执。”
我无奈地瞪着俊朗的江寻,叹息一声说:“也许吧。但是我的一切,在他眼里都是微不足道的,包括我被你称作固执的东西。”
“嘻……看来是比我想象中的要好一点。”江寻微笑着说。
“原来你是来看我伤得重不重啊。”我斜眼睨着他,有些不满的调调。
“他打你了?”江寻挑高了眉毛,那种表情,比外星人攻打地球更显惊讶。
“没有。”我食指戳戳我的心,“是这里。”
“如果不是比你小,还真会喜欢上你吧。呵呵。”他调侃道。
我白他一眼,边向里走边说:“你等等我,我去换衣服。”
江寻站在原地点头。
还没到更衣室就看见许玫乖乖巧巧地站在门口,脸上挂着一副贼兮兮的笑,分明写着:我逮到了噢。
我叹了口气,这丫头。
“鞠姐——”
这一声嗲得我浑身发抖,“干吗?”要不是心情不好,我说不准还会逗逗她。
“你男朋友好英俊啊,你还说没有男朋友,根本是骗人嘛。”许玫不依不饶地说。
“男朋友?”我愕然。
“还装傻,刚才那个不是?”许玫似乎也有些拿不准江寻是不是我男朋友。
“我没有男朋友。”我静静地说。
“噢——”许玫拉长了音,不满地转身就走进更衣室。
我机械地换着衣服,男朋友?男朋友!就是那种会哄你,会陪你逛街,会和你结婚的男人?我没有、我没有!
从来都没有,谁会和我这种满身污垢的女人结婚?
我抱着头,从心里发出“格格”的怪笑。
“鞠姐,鞠姐?”许玫闻声过来,吓了一跳地张大嘴巴。
我搓搓脸,露出一个笑容,“我没事。”
“对不起。”她低下头,大概了解我是有难言之隐。
“不关你的事。”推开她,抓起手提包就走了。不要看到我流泪,不要懂我的不幸。我不需要安慰,也不想对谁坦白什么。
等我出了海威的门,等候我的不是江寻竟然是江袭。
我愣在原地。
江袭优雅地靠在一辆奔驰的车身上,一身正统的西装却让他穿得那么与众不同,他还是偏爱拘谨的黑色。一副无框的水晶眼镜架在脸上,此刻垂头看着手上的文件。阳光像漫漫飘落的雪花般轻柔地落在他的周围,我单手捂住眼睛,不愿意再看下去。
他正是糅合了天使与魔鬼的特性,才令人如此无力抗拒。
“上车。”
低低的嗓音在我耳畔响起。我有种想冲上去对他拳打脚踢一番的冲动,但是我知道,那无异于自寻死路。在我的手指还没有碰到他衬衫的时候,他就会先卡断我的脖子。
“你……”我看他一眼,稍稍地后退一步,没有距离的燥热竟比他亲吻我时更令我心跳加速。
他轻笑出声,摘下眼镜插进衬衫的口袋里,扬眉道:“如果是江寻就没问题了,是不是。”
当他的手掌扶住我的腰时,他的语气已微有不悦。
江袭打开车门,看着我。
我知道我不能违背他的意思。
江袭仍旧专心致志地看他的文件,偶尔做沉思状拧一下眉头。
我只是装作不经意地向他投过去片刻目光,就不敢再看他。这样的沉默,却更令我如坐针毡。一方面我实在太想太想知道他的目的和他的想法,最重要的是,四年之后,他又为什么会再出现在我的面前?而另一方面,我又急于平复我慌乱的心,想收住我漫无边际的猜测,却只有让自己乱上加乱。
他不开口,只好我开口了:“我……”
“别吵。”江袭看也不看我,宽厚的手掌握住我因为紧张而变得冰冷的手指。
我看着他,就忘记想说的话,一张嘴巴划了一道弧线又合上。
“等我看完这份文件,我们去吃饭。”
他和缓的声音再度钻进我的耳朵。我吃惊地瞪着他,几乎怀疑他是否在跟我说话。
突然之间,我想到了那位骄傲又妩媚的“如小姐”。如果是她,也许娇笑一声就更得寸进尺地靠进江袭的怀里,然后玩点小花样诱惑他进一步地侵犯。而我呢?轻轻地想要抽回我的手,却被他握得更紧。只好,随便他。
侧脸看着车窗外分分秒秒都在变的风景,随之我陷入深深的迷惘中。
“江总,到了。”司机停好车,下车后毕恭毕敬地为江袭打开车门。
江袭依旧是拉着我的手,将我扶下车。我却胆怯地看看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身体像机器一样僵硬。
“你在发抖。怕我?”他的手加强了力道,唇边也逸出似嘲讽的冷笑。
“我不是唯一一个怕你的人,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我怕不怕你,与你有什么关系……”我仰着脸,几乎是用生命做赌注地说出这些话,而不等我说完,他的另一只手已经捏住了我的下巴,疼得我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我不想从你这么可爱的小嘴里,听到我不想听的话。乖乖地,让我满意。这你都不懂吗?小鞠。”江袭的声音又降低了温度。
我蹙紧眉头,挣扎着点点头。
“很乖。”江袭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松开钳制我下巴的手,再对我宠爱十足地微微一笑。
我相信有一天,他真的会亲手捏死我。傍晚的风灌进领子里,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战。
高级餐厅就是高级餐厅,一进去就被侍者周到地呵护着。
也许就是这份体贴让我格外的不自然,侍者要帮我把手提包挂好时,我竟然跟他比起了谁的力气大。
“对不起。”我慌忙松手。
对上江袭看好戏的眼神,我才发现我道歉本身,就已经够可笑的了。手足无措地落座,僵直着背一动不动。
“可以上菜了。”江袭吩咐道。
“是,请两位稍等片刻。”
侍者疑惑的目光在我身上徘徊了片刻。我很想告诉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坐在江大总经理身旁的人,会是我。
菜上得很快,看着满桌丰富而美味的食物,我竟提不起一点胃口。冷落了他亲手为我倒入杯中的法国红酒,只是捏着冰水的杯子偶尔抿一口。
“不合胃口?”餐桌的彼端传来一声云淡风轻的询问。
我惊恐地抬起头,一刹那浑身的血液都像要被凝结了一般,吁了口气,迭声说:“没有、没有。”
江袭抬起头看着我,放下手里的刀叉,左眉微扬,“牛排你根本没动过还说没有?”
“我已经习惯以素食为主,所以不想吃牛排。”我不敢正视他的目光,嗫嚅着说。
周围的客人也渐渐发觉这边气氛的凝重,窃窃私语间还三不五时投来好奇的一瞥。
“哼哼。”江袭单手捏着红酒的杯子晃动,“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信奉天主教吧?看来女人真是善变。”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抛却曾经所有的浮华,这正是我所希望的。
“看着我。”他咬牙切齿地说。
我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着他阴森的双眸。
“看来你就是学不乖。”江袭的声音转为轻柔。
“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既然四年都让我安安静静地过了,为什么还要再出现?你为什么非强迫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既然我做不到,你可以找别人啊,那个又娇娆又听话的如小姐不是正好?”我不知道打哪里来的勇气,忘记了害怕,却有满腹的委屈。
“哟,好巧啊江总,你也来这里吃饭。”
江袭恶狠狠的目光从我身上移到旁边站着的人身上,那眼神一下子温和起来,眉眼含笑地说:“温总,是很巧。”
“和这么漂亮的小姐闹别扭,江总可不算是怜香惜玉呀。”被称作温总的人已经一身酒气了,身旁等待的女子已经露出不耐的神色。
“让温总见笑了。”江袭冷冷地瞟了我一眼,那是我都能察觉的尴尬。
“哪里、哪里,你们继续,改天江总有空,还请赏脸,在下做东,请江总吃饭。告辞、告辞。”
待二人缓步离开后,江袭的气息变得很危险。
“吃,一口都不许剩,不然我掐着你的脖子帮你塞进去。”他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蹦出来,却依旧举止温和地捏着酒杯。
我吃惊地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以为我在开玩笑?”他看我一动不动的吃惊表情,又追加一句。
“强迫我,就让你这么开心?”我语气冰凉,心也冰凉,傻傻地咧开嘴巴笑着,傻傻地不住点头。利落地拿起刀叉,一块一块地塞进嘴里,把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不争气的眼泪也随之滑落。
“够了。”他按住我的手,语气里,有我不敢确定的不忍。
“够了吗?真的够了吗?”我绝望地看着他。吸吸鼻子,仰起脸对着窗外闪烁的霓虹,情绪濒临崩溃的我已经不在乎后果地质问,“因为你知道没有人关心我、在乎我,所以对我就可以无所顾忌是吗?如果当初我还有一个亲人可以投靠,我就不用认识你,不用受这么多折磨。到如今,我只想在我死之前,能有安定的生活,这都不行吗?不被你江总经理批准吗?我活着,就这么碍你的眼?让你想尽办法地来折磨我,究竟要怎么样,你才肯高抬贵手放了我?”
我的声音,就像夜幕里拉着奇异音调的提琴。手再怎么忙碌地在脸上擦拭,泪都似排山倒海般涌出。
“让司机送你回家。”他淡淡地说,品着红酒,看着夜景。
“回家?”我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惨然一笑,“何必讽刺我,我哪里还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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