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尽量平静平静,又恢复了尊奉顾客为上帝的脸色,对我说,下次您把您那位带来吧!买女士内衣还是当事人试一试比较好,尺寸都好调节的。我连声说好,完了就像泥鳅一样溜得飞快。我该是对她宽宏大量由衷感激的时候,还是听见身后飞出一句小小声音的“傻逼”。
靠!
这世界就是这样。
进了那个门你是上帝,出了那个门你就成傻逼了。
你是上帝的时候可以比她屌,出了门之后她比你更屌。
这种人类精妙的思维逻辑情绪反应简直比相对论更精确无比。
回来之后我问阿三,怎样可以知道小哑巴的内衣尺寸。
他说你自己拿手量不就知道了。这样。说着他把手掌摊开,一扎、两扎、三……你要是不介意我可以帮你量。
我说滚,你研究了那么多女人,还用量?目测一下就知道了。
他歪着脑袋研究我的脸研究了半天,憋出来一句话:你丫真有意思!
我知道他喜欢扯淡,但不知道能扯多远。
你去帮我目测一下。我这么说,说完觉得自己也挺扯,还不如我找个软尺自己量。可真要是那样做会不会吓到小哑巴?我得小心翼翼地对待她。
阿三说我着了魔,她又不是圣女贞德?再过个几年你能保证她还像现在一样什么也不懂,是张白纸吗?你得接受现实,现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充斥周围的都是物质女郎,谁能保证她哪天不被熏黑了?
我冲他咬牙切齿,懒得反驳。
他对着我转身的背影说,这事儿你不用操心了,包在兄弟身上。说完叼着一支烟,向脑袋后面的我摆摆手,大步流星地走了。
我没在意他走到胡同口消失时说得什么话,只是问我自己,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小哑巴不再是今日的小哑巴,我还会不会把她捧在手心上,这么真心实意地呵护她。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若干年以后的事情,谁能想得到。
趁早洗洗睡了吧!
立夏那天是星期五,也就是二零零零年五月五日,阿三屁颠屁颠地拿回来一个绑金丝带的包装盒,跟我挤眉弄眼说一切搞定。
我说搞定什么?
他朝小哑巴努努嘴。
当时全餐厅的人都在一起吃工作餐,他像个身上有跳蚤的小丑一样在我旁边跳来跳去。我把他按下来,他又站起来,我又按下去,把他定在凳子上逼视他的眼睛:“阿三,你不抽风的时候更可爱一些。”
他把我的手拨拉到一边,拍拍那个包装盒子:“我说真的,交给我办的事儿没有办不好的,喏,你直接送给她就是了。”
真有那么好?我不大相信,但是不好打击他的满腔热情。
谢谢。我收过来,继续吃饭。
他啪嗒把手掌伸开,摊在我面前。
干嘛?
MONEY!
WHY?
钱呢哥们!
多少?
不多,两百六。
靠!你这是明目张胆地讹诈。
抢劫犯也行,总之,你先给我啊!
我无奈,一边掏钱一边斜眼瞄他,你又去泡桑拿了?那地方有那么好吗?好到你忘乎所以乐不思蜀?
他说那里的MM可正点。
我把钱拍给他,没出息,快滚吧!当心把身子泡烂了。
他一边笑嘻嘻地收起钞票一边冲我飞吻,急匆匆地跑了。小哑巴在我背后那张桌坐着,伸头看我拿了什么东西。我说没什么,吃饭吃饭,顺手把盒子塞到桌子地下去。她点点头,回过身去继续扒拉米饭。我又把盒子抽出来重新掂量掂量,还没半两重。
这个阿三!不知道又遇见哪个吸血白骨精了,被人剥筋抽骨了还在无私奉献,并且心甘情愿。
人们说现代男人和女人的关系,要从社会大纵深来看,一个女人爱他,他是男人。两个女人爱他,他是情人。三个女人爱他,他是情圣。四个女人爱他,他是情人口袋里的人民币。一千个女人爱他,他是英雄。一万个女人爱他,他是偶像,一亿个女人爱他,他是女性卫生用品。
阿三就以此为奋斗目标,估计他倾其一生都希望能被亿万女同胞垂青,可实际上,上述的初级阶段,他都没能混到,却依然执着,不死不休。
六月六是端午节,这天星期二,小哑巴闯祸了。
下午五点之前,店里来的客人还寥寥无几。我听见操作间有人吵闹,已经有人往那边一溜小跑过去。我不是喜欢凑热闹的人,没当回事。可是阿三跑过来叫我:“哥们快去看看,那丫头好像被人碰瓷了。”
碰瓷?我想在后面操作间有什么好碰瓷的?这里的人就算不地道也不该为难个哑巴吧!
我跑过去看,果然有名堂。
七八个人堵在门口七嘴八舌指指点点,我拨开人墙往里面瞅,小哑巴缩在海货水箱边,一只手捂着腮帮子,眼泪在眼圈里打转转,看见我来了立马憋了回去。
我说怎么了?
新来的小四川像个泼妇一样剑拔弩张:“手脚不干净就别在这里混,一看你就是混进来的乡巴佬,你到年龄了吗你?看你可怜咱们经理才收留你,你还敢偷东西……”
谁?偷东西?
她在说小哑巴。
不可能!我走过去把小哑巴拽到身后,看着面前这个涂脂抹粉的丰韵女孩:“你说谁手脚不干净?先刷刷牙再出来说话。”
她脸色骤白,眉毛高挑:“我就说她了,怎么了?”说着她伸出手摊开,有只黄金耳环卧在她掌心上,“看看,这是我从她口袋里搜出来的,我出门时我妈给我的嫁妆,她不是偷是哪儿来的?”
我回头看小哑巴,她用力地甩头,眼神不屈。
我对小四川说:“你亲眼看见她拿了?谁看见了?兴许是什么人开的玩笑,没有证据的事儿你不能冤枉她。”
她马上翻脸,扑上来要揪我的领子,不依不饶:“走!我们见经理去,要是她偷的就叫她滚蛋,要是我冤枉她我就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