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哪里懂我的焦急。他什么也不明白,随手把书往架上一丢,对小哑巴说:”你喜欢鸟吗?我爸养了一只澳洲鹦鹉,羽毛特漂亮,光嘴就有鹅蛋那么大,我带你去看看。走,就在我家花棚里。“他拉着她往外走。
小哑巴频频回头看我。
我已呆若木鸡,失去了移动脚步的能力。那本被他抛至书架上的《海底两万里》哗一声掉在地上,像是千斤重的铁锤,砸进我心窝……
餐厅里已经没了莫太太的身影,莫家的女佣说太太头疼的毛病又犯了,回房午休去了。我把那本书紧紧握着手里,心想若是她有意隐瞒什么,问也问不出来。若是她真的不知情,我又能从哪里找到蛛丝马迹呢?
我问女佣花棚在哪儿,她说顺着走廊走,有个彩色琉璃门,门后面就是。我照她说的找过去,雨花石铺地的廊子,蜿蜒而至一处幽密的转折,一个爱琴海风格的琉璃门出现。推开门进去,一袭绿荫,拨开遮人眼的蔓藤,绕过繁盛妖娆星罗密布的盆栽花草,只见莫冉坐在摇荡的吊椅上招呼小哑巴过去坐。她站在一簇兰花中间,仰头看上方,枝繁叶茂的紫杉直冲屋顶,阳光从枝叶中漏洒下来,挥洒在她的睫毛上,染上一片耀金的黑曜。我不禁怔住,她是块璞玉,就快要发光发热了。”你来了?“他看见我。
小哑巴回头,浅笑盈盈,满屋子金光熠熠。
我朝莫冉径直走过去:”你家是从江浙搬迁到北京的吗?“
他想了一下,回答我:”不是吧!好像是从安徽来的。“
我心里砰然激动:”安徽哪里?“
他说:”那时候小,记忆已经模糊了。我爸也从不提以前的事情,我哪里还记得。“”你什么时候来北京的?“”有……十来年了吧!“
我心里又一凉,安庆的白家是四、五年前搬走的。他,应该不是我要找的人。心里一声叹息,九阳,我很可能,又和你失之交臂了。”你问我这些干什么?“他似乎生疑。
我只好转了话题:”莫浩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说我爸啊?他那个人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天色落幕时我带着小哑巴告辞。
他说:”等等,我让司机送你们。“
那次从莫家回来之后,小哑巴的心事更重了,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总是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我开始隐约感觉到,她和我一样,都在寻找一样东西,或者寻找一个人。
她依然还去大学旁听,唯一遗憾的是她没有大学生阅读证,这样她进不了图书馆,那些积藏经纶的书籍成了诱惑她的馋虫。我知道,她想看书,非常非常想。
几天之后我看见小哑巴脸上洋溢出那种心满意足的笑容。我还在疑惑,有什么好事?她的单肩包里的掉出了几本书,里面就有那两本:《荆棘鸟》和《茶花女》。
我开始意识到,莫冉不仅仅是开玩笑要泡她,而是真的盯上她了。我决定找他谈一谈,地点还是在酒吧。
暑假已至,学校里仍有不回家的学生在这儿耗着,酒吧里的生意不如放假前那么火爆,稍微冷清了一点。莫冉仍是包厢里的常客,依旧那副不可一世的德性。”说吧叫我来什么事儿?“他依旧懒洋洋地靠在皮垫上,抽着他的大中华。
我张开两只手臂架在茶几上,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我跟你说过,她不是外面那种女人。“”哪种女人?“他挑着眉毛嚣张地顶撞我。”你清楚。“
他哈哈大笑,又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烟视媚行的女人?就像丁岚?“”我说过,少打她的主意。“我的眼睛没有丁点儿笑的意思。
他也严肃起来:”我明白。她是良金美玉,可是物竞天择,我也喜欢纯净善良的好女孩儿,她可不是你的私有物品。“”莫冉!“我很生气,”我再警告你一次!离她远点!“”牧一帛!“他夹着烟指着我的鼻子,”我知道她需要什么,我也可以帮助她,她想读书,我可以给她书,别说一座图书馆,就是一个图书城我也给得起。她如果想上大学,我可以满足她,不就是一个入学证明吗?大学又不是不食人间烟火,只要赞助个几万块钱,他们会求着给我毕业证,我可以让小哑巴堂堂正正地进教室,而不是偷偷摸摸地坐在角落里旁听。这些你能办到吗?“他用夹烟的手指戳着我的肩胛骨,戳进了我的心窝子。
这是个纸醉金迷的社会,不是吗?我忽然觉得无力,瘫软地坐在沙发上。我想起我的过去,如果不是因为穷,我用不着离家出走。如果不是因为牧桦然有钱,我不会心甘情愿给他当儿子。
是的,小哑巴需要的,我给不了她。
给不了。
我无能为力。
我感觉她快要离开我了,就像我苦心呵护好不容易长出的翅膀,刚刚羽翼丰盈,她就要离开了。而我,只能忍受断翼之痛,眼睁睁地看着翎毛散落飘零。那是一种撕裂肉体的痛,还是一场荼毒心灵的折磨?我不知道。
那天我喝了许多酒,怎么喝也喝不醉。我怎么忘了,我的酒量是千杯不倒的海量,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要学喝酒了。原本我一直想醉生梦死地生活,所以颓废,所以行尸走肉。可原来不是那样的。在我心底,一直都是那么清醒,那么的清醒。
午夜我回去时小哑巴还没有睡,她等着我,眼睛里有焦虑。我故意把心底的怨气发泄在那扇破烂不堪的塑胶门上,踢得噼里啪啦响。尤优从隔壁探出脑袋来看怎么回事,我蛮横地叫他滚蛋,少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