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见血封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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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一、牧一帛(23)

我知道,我是清醒的。

只有我知道。

小哑巴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她心里是忐忑不安的,如果她可以说话的话,一定会问我为什么喝这么多酒。

可我是清醒的。

没人知道我的酒量,除了我自己。

酒精可以麻痹神经,也可以武装人。我现在面对着小哑巴,是放肆的,我一步一步地逼近她,一把抱住她单薄的肩膀,其实我早就想这么做了。可奇怪了,她为什么不躲?连推拒的抗议都没有。

她只是伸出手,抚摸了我的头发,动作轻柔,像安抚一个受伤的小孩。

我的眼眶忽然泛了潮,雾蒙蒙的看不清任何东西,只看到她的眼睛,那么清澈那么明亮。原来我错了,我一直以为她是依赖我的,其实,我比她更需要温暖。

我翻过她仰着躺倒在床上,一只手臂遮盖在脸上,我粗哑着嗓子对她说:”睡觉吧,天快亮了。“其实我想说的是,不要看我的眼睛。那里面有散不开的雾,藏着一个脆弱的灵魂。

可她好像听见了我心底的声音,偏偏挪开我的手,轻轻拭去我眼角上的雾水,无声无息地躺下,枕在我的胳膊上。我能感觉到她的心跳,轻柔的呼吸,还有发梢上好闻的芬芳。我不敢睁开眼睛,怕我看见她粉扑扑的脸蛋会克制不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心。我曾经骂过阿三的言不由衷的心思一不小心就会冒出来,把我击得落花流水溃不成军。

在她面前,我不是男人,而是亲人。

漫长的暑假开始时,酒吧生意渐渐淡了下去。我另外寻到一家法式餐厅觅到一个兼差,小哑巴不再借莫冉的书看了,我觉得可能是因为我。有几次我看见莫冉家那个五大三粗的司机等在学校外面,她远远看见就绕开走了,其实她心里是有个尺度的,知道接受什么,不接受什么。

物价在飞着长,图书也不例外,我在新华书店掂量着几本名着,是我们两个月的伙食费。我拎着塑料袋子走出书店的时候,看着自己的双手,掌心的肉垫上布满粗糙的茧子,就是看不见幸福的彼岸。刚走出十字路口几步竟然看见了尤优,他像条哈巴狗一样跟在丁岚屁股后面,脸上全写着屁颠屁颠的”幸福死了“的字样。我没打算打招呼,也压根没想让他们看见我,不过丁岚眼尖,还是炮轰嘈杂的十字路口挤着嗓子喊了我的大名。我回头茫然地看着她,风从耳边呼啦呼啦地吹过,把我的发型吹得像个笊篱。”你去干什么了?“她咯噔着红色高跟鞋,不顾穿梭而过的车流,横奔过来。”给我家小哑巴买书。“我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冲他们拜拜。

我能听见丁岚在我身后把高跟鞋跺得吭吭乱响的声音,如果她的脸色是铁灰色,那也不是我所愿。历史上出现过的所有情感专家都阐述过这样牛逼的论断:喜欢一个人是没有理由的,不喜欢一个人也是没有理由的。

当我回到地下室的时候发现小哑巴捂着肚子在床上打滚,神情是如临大敌的悲怆。”你怎么了?“我吓坏了。她脑袋上的汗像下雨一样唰唰地往下落,虽说是夏天,可也不应该热得这么痛苦啊?

她只看着我,表情难过,说不出话来。”走走走,哥背你去医院。“我伸手拉她的胳膊。这么一拉一拽我就瞅见了她身子下面的一滩血,白色的床单已经印出了一块鲜红色,形状有点像尤优脑袋顶上寸草不生的那块秃地儿。

我的手像被什么东西咬住了似地迅速缩回来,愣了几秒钟之后终于恍然大悟:”我的天!你……“

没错,这是小哑巴的初潮。

她已经,的的确确算半个女人了。

这是我这辈子遇见的除了买女人内衣之外又一尴尬的大事,我慌得腿脚不稳跑到军属大院旁边的小超市,结结巴巴地问那个经常站在门口对我们横眉冷目的小媳妇:”有……女孩用的,那什么……就是,每个月都会用的……“

就在我结巴得语无伦次的时候,她一边漫不经心地吐着瓜子皮,一边把一个柠檬色包装的玩意儿丢到我胸口上。我像接了个烫手山芋,赶紧揣到裤子口袋里撒腿就跑。

小媳妇一跺脚就追了出来,当着满大街的父老乡亲吆喝道:”你怎么回事?那包卫生巾你还没给钱呢!“

我像个仓皇逃跑的兔子被猎人逮了个正着,只是猎人还没开枪,我已经犹如中弹,像个风干的棒槌夹着肩膀定在路上。我机械性地转过身子,恨不得把脸塞到裤裆里面:”多少钱?“

小哑巴当然不会知道我是怎么梦游一样回到地下室的,可她还是很痛苦,卧在床上像个烤熟的番薯一样软塌塌的,怎么拽都拽不起来。

丁岚就是这个时候破门而入的,这种事她比我门儿清,直接冲我吆喝:”傻愣着干什么?烧开水去啊!“

我当然知道她不会真的关心小哑巴,但是不管怎么样,看在她是女同胞的份上我决定还是听她的,所以我手脚麻利地把水烧开,给小哑巴倒了一杯水,然后一脸茫然地问丁岚:”然后呢?我该做什么?“

她斜着眼瞥我:”有暖水袋吗?“”没有。“我诚实地摇头。”买去啊!“她又冲我吆喝,比使唤三孙子还顺嘴。”我去。“尤优自打认识了丁岚之后就极富有跑腿精神,简直就像那种电视节目里的宠物狗接飞碟的惯性,指哪儿是哪儿,跑得飞快。

我也斜着眼看丁岚:”你怎么做的?把人都训练成狗了。“”他乐意。“她没心没肺地说。

可怜的尤优,我怀疑他那考取中央美院的梦想又要竹篮打水、遥遥无期了。

折腾了半天小哑巴终于睡着了,丁岚算是做了回活雷锋,告诫我以后如果她再肚子疼就赶紧拿暖水袋热敷。我把头点成鸡叨米,问了她一个很二百五的问题:”她每次来这个都会像这样死去活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