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很饿,可吃不下,仿佛骨子里一根执拗的筋不怀好意地跳了出来,就此隔断世俗香火,让我像个僵硬的偶人,站在窗前发呆。他也不管我,自顾自地吃着,边呼过瘾边问我:”你真的不吃啊?“然后又一边嚼东西一边说:”小毛丫头能有什么事儿?一帛欺负你了?“
我歪着脑袋看窗外黑下来的夜景,地表的温度升高,人人穿行得像个梭子。不远处的车灯一闪一闪,有束强光晃在玻璃上,让我眼晕。
他似乎觉得好笑,一侧脸抽动着,嗤之以鼻地轻笑:”看不出来,一帛还有让女人伤心的本事。“我始终面对着窗,窗上映出他那张夸夸其谈的嘴一张一阖:”以前我一直以为一帛是块木头,现在看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话说回来,你到底了解他多少?“
桌子中间那个洞被铜皮锅填塞,咕嘟嘟的高汤继续翻滚着,他啃噬着手里的羊蝎子,直到剩下一片光秃秃的骨头。门突然被打开,我倏然回头,看见一帛面露喜色,下一秒越过他看见丁岚,眼光很快黯淡下去,不知如何面对。就像一个置身于黑暗中的人看见第一缕曙光,欣喜若狂时那道光顷刻间被乌云遮蔽,满心欢喜落空,坠到幽黑的洞底。直到他对我说”咱以后看见丁岚就躲开“,这事才算过去。我想我真的是嫉妒丁岚的,虽然这嫉妒来得没头没脑,但却疾风骤雨。
八月下旬,大院里的紫薇花开得烂漫,一帛带我去逛了故宫,他并不知道,那天是我的生日。我不知不觉地把嘴张成了O型,皇帝佬儿富丽堂皇的气派把我震傻了。他笑我:”别把嘴张那么大,好像土包子。“
导游小姐拿着一把黄色小旗,挥过来舞过去:”呐!我们现在已经一脚跨进了紫禁城,你们知道它为什么叫紫禁城吗?“
穿着参差不齐五颜六色的游客纷纷傻啦吧唧地摇头,比我还土包子。
一帛回头问我:”你知道吗?“
我对他微笑。
他说知道你不会说话。
我依然不语。
其实我知道。唐朝诗人骆宾王有一句诗:未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可想而知这座宫殿的气势恢弘。人们通常惊艳的是它作为中国建筑瑰宝的价值,鲜有人知它藏着无数玄妙的易学。古代天文学把恒星分为三垣,周围环绕着二十八宿,其中紫微垣也就是北极星,正处中天,是所有星宿的中心。紫禁城的紫,也就是紫微的紫,意思是说,皇宫也是人间的正中。禁是说皇室所住的地方,尊严无比,严禁侵扰。跟着人流走,我们上了太和殿,皇帝登基、大婚、命将出征的地方。皇帝和皇后住的乾清宫,交泰殿,坤宁宫的名字是和儒家的《易经》有关的。乾象征着天,代表男。坤象征地,代表女。中间的泰寓意是平安畅通,整个的意思就是天地交泰,暗示皇帝和皇后关系和谐,清正宁静,大中国才能盛世太平长治久安。
我与人群逆行相望,白炽焦灼的日光下最亮眼的是黄色琉璃瓦,这是故宫被赋予最多的颜色。《尚书》中的五行说,古人认为世界由金木水火土构成,五种元素相生相克,世界因此变化不息。黄色代表土,土是万物之本,由此可见皇帝也是万民之本,所以不难理解历朝历代的皇帝老儿都通身金灿灿的行头。一帛拉拉我的衣角:”走啊!发什么愣?“我点点头,跟着走。
于是我们走到了那个地方,我停下来,仰起头仔细地看它。这里就是传说中的文渊阁,整个紫禁城中唯一使用黑色琉璃瓦的建筑,因为黑色,显得肃穆神秘。也因为五行中黑色象征水,水能克火,所以藏书楼用黑瓦,喻意防火。我心里默默感慨,这里是老祖宗蕴藏智慧和精气神的地方,如果姨婆还活着,一定很想亲眼见见……”小哑巴!过来!“他在叫我。
人们簇拥着向御花园走去,我匆匆跑了几步跟上,回头望一眼置身于一半阳光一半雾霭的文渊阁,它散发着阴冷的气息,带着某种诡异的神秘。门扉和窗户在阴风中吱呀呀作响,有道阴霾的雾霭笼罩着它,不见了阳光……
御花园的亭台楼阁没有引起太大兴趣,我抬头看天,哀哀地惆怅。清朗的穹庐干净得没有一个东西飞过,偶尔飘过一片凌乱的云,竟被风驱赶了。我们勾着小手指往前走,风往脖子里灌,有些微凉意。
一帛说:”你饿不?“
我点点头。
他说:”那走吧!弄点扛饿的东西吃。“
我就跟着他走出来。
我们走的是后门。
他说故宫也就这么多内容,全看完了也不觉得它神秘,不过它依然让老北京引以为傲,毕竟,中国只有一个紫禁城,全世界也只有这么一个。他正说着,拽了我一下。因为我差点就被擦身而过的车子刮倒。我只是,傻傻地伫立在风中,任叫嚣的车喇叭对着我狂轰滥炸,我的耳朵什么也没听见。因为我的眼里只有他。
九阳……一定是姨婆显灵了,叫我在这里遇见你!即使多年不见,即使在人潮汹涌的北京城,我仍能一眼认出你。
他站在马路对面,靠在一辆本田车门上,旁若无人,左顾右盼。我欣喜若狂,不顾一切向他奔去。他左手伸进口袋,从烟盒里取出一只烟,慢悠悠地点上,抽一口,吐几个圈,低头看腕表。这个动作像在等人……
九阳,那个人海中卓尔不群的人。离得越近,心跳就越剧烈,我以为会穿越五湖费尽周折,原来你就离我这么近,近到我像是被天敌咬到的松鼠,变得又呆又傻不知所措。
一帛在身后叫,我在车流中跑。马路上鸣笛乱叫的车子从身边急速穿行,我像一条逆游而上的鱼,失去了辨别方向的能力,听不见他召唤。
九阳的衣袖在风中摇曳,眼睛里有慵懒的神色,睫毛在阳光下微颤,流光从眸影中滑过。面前的他,已脱胎换骨。”九阳——“我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