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酝酿着一场雨,下不下来反而闷热难当。我躺在床板上,呼吸都有些压抑,一帛去酒吧上班,我在家等,或者不等,只是睡不着。我自认不是林妹妹,但下雨时仍会感到脆弱,悲伤和无奈都会在此汇流,胸腔里有种尖锐的东西突突往外冒,让我疼。没办法,我依然找不到九阳,感到自己就像宇宙洪荒中的一粒沙,太渺小,沙与沙的碰撞机率更渺茫,仍是不知他在何方。午夜时突如其来的难受让我猝然弓起身子,说不清道不明的疼痛在腹中搅动,扭头看鲛帘后面的人,他已经回来了。我们睡在一帘之隔,他有意不发出声音,我没感觉到他几时回来的。重新躺下,也不想惊动他。
早晨醒来时一场雷阵雨已经过去,空气里透着凉薄,穹庐是干净的水蓝色。床边人没有动,我仍没有动,额上沁出细密的冷汗,我不知自己怎么了,只觉得身体像一片深秋的落叶,无力地微弱颤抖。再睁开眼睛时仿佛已近中午,转过身看看,他已经不在了。我支起身子探了眼洗盥间,没有丁点动静,可以确定,他出去了。洗手池上又传来熟悉的滴水声,空灵得好像渗入地缝罅隙的叹息,听清楚了那是发自我喉处的喟然。手脚有些麻痹,仍不想动。
房门被打开时我真有气若游丝的感觉,斜睨一眼光源来处,他站在那里,手里拎着一个袋子。钥匙拔出来的声音,关门,走近我,一只宽厚手掌覆在我额头,熟悉的关切声:”你怎么了?“我对他惨淡笑笑,真觉得好像梦游在幽冥界,颤了颤嘴唇,只是说不话来。他伸手过来拽我,说要去医院,身子被带起的那一瞬我和他同时看见棉布床单上的血迹,旧的干涸结成黑紫色的硬疖,新得还是鲜红。我脸上的血一下子往上涌,他的眼睛也顷刻间发直。仿佛意识到什么,我倏然弯下身子抱住肚子,那一刻真尴尬得想钻到地洞里去。这是第一次,姨婆教过我,女孩子有了初潮之后就好像报春花,说明自此有了生育能力。我不知道一帛是怎样去买女性卫生用品的,也来不及想,因为转眼又有不速之客降临。丁岚的闯入让我更加不知所措,意外的是她没像平常那样冷嘲热讽,而是指示屋里的两个男人忙东忙西。尤优买了热水袋给我,一帛烧了大壶开水,热水袋暖暖地敷在小腹上,伴我渐渐睡着了。
我第一次去一帛做兼差的西餐厅是莫冉带我去的,有点尴尬。我看见他错愕的目光,知道他心里一万个不爽。可莫冉做什么根本不问别人同意不同意,我被他塞上车,被他牵进餐厅,被他按在座位上。
酒红色的大厅,金色的华丽帷幔,淡紫色轻纱,锃亮的大理石地板,两个双鬓苍白的人在相拥跳舞。真好看,虽然我不懂他们跳的是什么,可我的脸发烫,一直烧到耳后根。他手指娴熟地拨动琴弦,乐声清洌如水,专注的眼,微蹙的眉,灵活的手指,像罂粟,叫人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可是,他根本不看我。
我心底的小编鼓敲个不停,他在生气吗?因为我跟莫冉一起来的缘故?
他和莫冉在怄着,心照不宣。
又是雨天,天和地仿佛融为一体,让人在四合八荒中妄想回归本原。这天我没有窝在地下室,而是撑着一把碎花伞站在地面,公交大巴从眼前呼啸而过,街角对面的硕大广告牌里有永远微笑的女主角。雨丝从房檐边角落下,坠到地面四散飞溅。柏油马路上走过素不相识的人,没有我想见的那张面孔。雨停时天空没有立刻放晴,穹庐一方被洗出一片诡谲的明黄色,照得本是黄昏的傍晚一片白炽般光亮。我收了伞,慢悠悠地走回去,心里琢磨着晚上还有什么菜。回到地下室走道口时我突然怔住,看见一幕最不想见的场景。丁岚和一帛腻在一起,就像两张贴在一起的扑克牌。我脑袋里嗡嗡直响,终于在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转身就跑。
路边的音像店传来轻柔的歌谣,哀哀委婉叫人心碎。”因为梦见你离开,我从哭泣中醒来,看夜风吹过窗台,你能否感受我的爱。等到老去那一天,你是否还在我身边……“
我想他不会知道我在想什么,仅是看见他和她在一起,就让我体会到”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的离情别意,仿佛明天我就要失去他了。那是一种不甘,就像九阳突然离去一样,让我感到自己从此又是孤零零一个人面对日出日暮。我在街边怔怔出神,身边的车子骤然停下,没想过会遇见他,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我拉开车门上了他的车。
车载音响真好听,他只斜倚在窗畔轻轻抬手打着节拍。”有没有一扇窗,能让你不绝望,看一看花花世界原来象梦一场,有人哭有人笑有人输有人老,到结局还不是一样。有没有一种爱能让你不受伤……“我竟然忍不住泪眼婆娑,辗转抽噎终于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
他拿起后窗的纸巾盒一张一张地抽纸递给我:”哭什么?你还是个小丫头,就有伤心事了?“
我抬眼看着面前这张酷似九阳的面孔,只觉得恍然,如果面前的是九阳,该多好。可他不是他,永远不可能是,我只顾伤心,也没看清楚他拉我去哪儿。直到满屋子的白色雾气飘进眼帘,嗅觉里溢着一股喷香的涮羊肉味儿,合着小葱香菜芝麻油的骨碟被人送上桌,他在我对面燃起烟,眯着眼睛喷云吐雾:”我的经验,吃饱了不开心的就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