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妈还真行,胳膊好使了。”然后他又不依不饶,“你刚才说那些什么意思?”
“一个小笑话,你还较真?”
“笑话也总要听完吧!”
“伍佰的一半不是二百五嘛。”
“你骂我?”他伸手推一帛,“姥姥的,你真损!”
“没有。就是给你个吉利数。”
“算了,我认你这朋友……”
看着他们越走越远,我拽拽莫冉的袖子,转头往回走,要去拿一帛的红棉吉他,然后等他回来告诉我,关于九阳的消息……
奇怪的是莫冉没有坐他家的豪华小车,跟我步行。我不理睬他,偏着头看马路对面的公交车。五分钟以后他和我一起搭上四十九路公交,听着当啷啷的马路噪音看着窗外出神。难闻的焦油味儿,深灰色的汽车尾气,铁皮像烙铁一样冒烟。我低头看着窗外,路边的花坛都黯然了,一种思维游离在时间罅隙。
“唉!不聒噪的女生是与众不同。”他费力地看我,“可你也太与众不同了,叫我都没办法了。”我不理他,车子停下数分钟快要重新启动时我飞快跳下车去。
“喂!”莫冉在身后大声叫,“你去哪儿?”哑巴怎么会回答你呢?我朝前跑,天可怜见,车窗外刚才那个落魄的身影是谁?车子一晃而过时那个憔悴的侧面让我心悸。我知道,那是九阳。他的衣服有些皱巴巴,勾着头向前走,一副颓然模样。我跑到他面前,堵住他的去路。
为什么眼睛不敢看我?还是根本不愿抬头看前方的路?
“牧九阳!”我大声呼唤他的名字,“我知道是你!为什么要逃避?你在怕什么?如果你对我说过去几年里我认识的那个人死了,我就放你走。”
“死了。”他头也不抬,嘴角咧起晦涩的笑,“他死了,真的。”越过我,继续走他的路。
“那么你是谁?”我伸手去抓他的袖子,被他甩开。
“别碰我。”他居然说,“脏。”
我的眼泪忍不住喷涌而出,为什么?
“你——”他单指指向我的额头,后退,距离越来越远,“不要跟着我!”
“我找了你好久!”我固执地跟着。
他忽然甩开步子跑起来,飞快地穿过马路绕过车子,一跃窜过花坛。我在下一个路口迷失方向,四处在旋转,空间在混乱,我看不见我寻找的人,寻不到回去的路,只能蹲在马路牙子上哭泣——以为找到他就不孤单了,以为有家就不彷徨了,可他不认我!不愿意认我!
不知哭了多久,有人在我身边坐下。
清凉的淡芭菰芳香飘进鼻息,我知道不是一帛,他从不在我旁边抽烟。莫冉把我的头从深埋的臂弯里抬起来,对上他的眼睛:“干嘛突然跑掉?我很担心的。”
莫家那个大摆钟是旧上海遗留下来的古董,又重又笨,敲起来地板都震三响。我睡不着,撑着本书看了三个小时还是第一页。还有人也睡不着,丁岚在客厅里看电视,盯着雪花点看了个把钟头还在发呆。
我跑到二楼走廊尽头的空中花园去向下张望,终于看见月光下一个颀长的影子,拖着疲惫的脚步。不想惊动丁岚,我在楼上等他,听见铿铿脚步声越来越近,轻轻拉开房门。一帛看见我,晦涩的微笑,奇怪了,与晚上见到的九阳一样的笑容,很疲倦:“早点睡吧!”
就着一句?我不甘心,去了那么久不会什么都没有打听到啊?
“休息吧!我也要睡了。”他要进他的房门。我追过去,反手关了门:“到底怎么回事?你不说我怎么睡得着?”
他看着我,又似乎目光穿过我看得很远,悠悠地说:“没什么?他不是你要找的九阳。”
“你骗人!”我有些激动,“那你告诉我,鸭子是什么意思?”
他眼睛里闪过一丝黯蓝的光,有些可怕:“小孩儿家不要质疑大人说的话!我说了他不是九阳!睡觉去!”他指着门,命令我。
什么小孩儿,我已经,十六岁了。咬着手指看着他重新关上的门,十二分的不甘,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浩丕死了。
死得太突然,据说在他去老家扫墓的时候突然在墓碑旁栽倒,突然得让跟班的人措手不及。他还不到五十岁,本来还算不错的身体由于心肌梗死而彻底休息。这个猝不及防的消息传来,文湄的神情不知是哭是笑,她捻着佛珠的手一直在抖,默念着:“你倒是轻松了,把罪孽都留给我一个人……”
莫冉回来服丧,看着案头上这个给了他一身荣华却不是亲爹的人淡淡一声:“身体好的人往往都容易一命呜呼,说你你从来不听,太自信了不是?”
他倔强,眼睛里包含的东西深不可测、飘忽不定。莫冉休学了,除了料理莫浩丕的身后事还有接手他的事业。他变得寡言,好像一夜之间成熟很多。
一帛不吭声,只是默默地冷眼旁观这个家庭的蜕变。
丧礼那天,意外的出现一个人。
莫冉站在家属席首列,向来宾鞠躬,再抬起头的时候怔了一下,仿佛是照镜子的错觉。面前这人一身黑衣,宽大的墨镜遮住半边脸。一帛的手按在我肩膀上,我僵在那里——九阳?你怎么来了?
莫冉礼貌地回礼,九阳摘下墨镜,盯着旁边的文湄。她像见鬼了一样花容失色。莫冉扶住他的母亲,问她还好吧?她喃喃地翕动嘴唇,说不出一句话。
九阳冷漠地看着他们,对莫冉伸出一只手:“幸会。我的兄弟。”
莫冉伸出手去,表情凝重。
握手的仪式算什么?绝不像单纯的开始……
他和他是兄弟?什么时候……认的兄弟?所有人和我一样呆掉。
九阳嘴角隐含着神秘莫测的笑意,转身离去,只丢下一句话:“父债子还,他死了,那些债,就由你来还……”
莫冉伫立着,单手地扶住文湄,看着他的背影隐隐蹙眉。文湄面如死灰,哆哆嗦嗦地呢喃:“报应……该来的,总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