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见血封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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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三、莫冉(1)

该来的总会来。

这个大房子里冷冷清清,感觉不到点人味儿。

莫家除了经营娱乐业,还养了一群“忠心耿耿”的家奴。虽然现在这个文明时代,没有人愿意卑躬屈膝地伺候人,可总有些人是为钱活着的。我把这一群碍眼的家伙指派出去:“去!查清楚那个在丧礼上闹事的家伙底子有多厚,查不清楚你们统统滚蛋。”

耳边总算清净了。我拿着饲料抛向鱼缸,这个两平米的硕大透明体,光鲜莹亮的名贵金鱼欢畅游弋。有时我真羡慕它们,俗人才有烦恼,鱼不会。

身后有人问我:“冉,你知道多少?”

我回头对她微笑:“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她仍忧虑地摇头,钻进佛堂诵经去了。

我的手不自觉地吃力,捏死了一条鱼——牧九阳!你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不在莫浩丕生前找来?偏要等他死了,你才来?

文湄再不好,也是我妈,这是天意。既然做了她的儿子,就不会允许有人伤害她。所以你,只管放马过来吧!

把死鱼丢进垃圾桶,去洗手间洗干净我的手,拉一拉衣领。镜子里的自己有点陌生,黑眼圈隐藏着晦气,带着萧杀。如今,已物是人非。明日要去一趟湖州,莫浩丕的出生地,出人意料也是他的死亡地。真是叶落归根啊!他曾经说过那个地方是给他一生耻辱的地方,也是他魂牵梦萦的地方。人生真是——莫大的讽刺。

夜里我做了个梦,莫家这栋豪宅消失不见,转眼变作一片草坪。白昼更迭,黑幕拉下,丛中亮起星星点点的光,顷刻间萤火虫如网状向下俯冲。草坪上多出一座座坟茔,刹那间变得孤寂凄凉。成群的虫子吃完了鬼火,变作绿莹莹的光芒飞舞四散。远处雾霭飘渺,走来一个面目全非的女子,她的声音嘶哑晦暗,口口声声呼唤自己的儿子。我看着她向自己走近,步履蹒跚。走近了,她伸直的手臂穿过我的身体,仿若空气一样飘过去。我惊诧地不能说话,转过头去寻找她,却发现紧贴着自己后背的是另一个冰凉的身体:“妈……”我不禁叫出声。文湄的脸上泪水如注,她说:“晚了,晚了……”

我不懂,什么晚了?

梦醒时枕头竟然湿了。觉得懊恼,这么大人了睡觉还流眼泪?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

看看床头柜上的表,时间还早,下了床去阳台,院子里四下黑暗,抬头望一眼穹庐,星芒隐现。感到茫然心颤,原来我是如此寂寞。

早晨我去楼下吃早茶,桌边围坐着几个人,各怀各的心事。文湄喝了一杯红茶,站起来吻吻我的额头:“一路平安儿子。”她又钻进佛堂做早课去了。自从莫浩丕死后,她似乎把那个供奉的泥塑菩萨当成了救命稻草,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没完没了的诵经。我对面坐着两个女生,丁岚现在饭量很大,左手牛角包右手曲奇饼,面前还堆着乳酪牛奶黄油。小哑巴抱着一杯凉开水,清清爽爽坐在另一边,只盯着手里的玻璃杯。

我站起来,扶着桌子边缘:“失陪了女士们,我不在家的时候希望你们能和平相处。”管家把我的外套拿过来,行李已经送上了车,我把字条交给他:“一帛下午上班,现在还在睡,等他醒了你把这个给他。”

老管家皱皱眉:“少…董事长,把家托给外人照顾……合适吗?”

“他不是外人,是我兄弟。”

何伯老了,人一老就容易犯疑心病。

兄弟,相视莫逆的词汇。忽然想起,那天在莫浩丕的葬礼上,牧九阳也叫我“兄弟”。呵,多可笑啊!兄弟……

长大后的牧九阳与小时候真有很大不同。那时他初来我家,第一次见面时我以为自己在照镜子,真的很像。脸型,鼻子,嘴巴……可他身上的伤疤吓了我一跳,红色凸凹的皮肤,是被烧焦的肉。我妈告诉我,他是姨妈的儿子,在娘胎里就是这副德性。就算后来他从我家失踪了,过了这么些年,我仍记得他脖子上的伤疤,像梦魇缠绕了我十几年。

文湄很骄傲。她是那种希望自己永远年轻漂亮,虚荣得近乎刻薄的女人。比起叫她“妈”,她更高兴我叫她文湄。因为她说过,自己的身份不是妻子,也不是母亲,就是文湄。

我不清楚二十年前他们之间的恩怨,只是老天偏偏凑巧让我听见文湄的梦话。

她说梦话,不自觉,抑或自觉。完全陷入自己的暗示中,将二十年前的旧账一竿子掀翻全倒出来。

牧九阳,我得说,姨妈的儿子,我是应该叫他一声表哥。

我,比他幸运一百倍,因为我是文湄的儿子,不是文淇的。

文家老早起就是湖州的丝绸商人,四十二年前文家就因为有了一对超凡脱俗的双生姐妹让文老太爷,也就是我的曾外祖父乐得脸上开花。女孩儿家生得标致,我外祖父还特意摆了四十九桌花席请父老乡亲来看,一传十十传百十湖州的人没有不知道这回事的。那个年代,遇见一个玉树临风心性才智都出类拔萃的男人是难得的。文湄和文淇一同爱上了湖丝商人牧桦然,劫难开始的时候仿佛一切都是定数。

据说——据文湄的梦话说牧桦然最初爱上的女子是她,可后来不知怎么回事竟向自己的妹妹求了婚。她不甘心,在妹妹出嫁之前,想怀上他的孩子。就像她曾经告诉过文淇的话:她一旦爱上某个人的时候是不顾一切,可以奉献自己的一切。在爱情里,文湄曾经是单纯无辜的,她只不过希望自己爱的男人也同样爱自己。可她没有那么幸运。她爱得太尖锐,硬碰硬的摩擦,扎得他疼。同是要强的人,注定走不到一起。